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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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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听说适才彭城太守尹大人被朱雀公打了六十大板,还引出不少旧疾。"

    "真是造孽呀。"孙隽挑出一支金盏花插入玉瓶中,半真半假地轻轻摇着头:"不过是得罪朱雀公几句话便被打成这样,竟然也没有御史上书弹劾,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王闻夕抬眼瞧了一眼桌边干巴瘦弱的孙隽,微微勾起唇角,心道她这哪里是在单纯地就事论事,这分明是在跟自己叫板呢。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对徐嬷嬷笑道:"那也是他尹默廖活该,自己没有骨气,人家扇他左脸他就把右脸贴上去。御史能替他分辩是非,难不成还能替他无中生有出跟脊梁骨不成么?他若是拿出寻常对咱们的那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嘴脸,朱雀公敢拿他怎样?"

    孙隽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似的放下手中的雪轮草,咬着下唇小声道:"到底这样是不对的,王爵也不管管……"

    "我若是尹默廖,便辞官回乡,纵使被发入山也要讨个公道。"王闻夕注视着孙隽瘦削的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既是议论尹默廖的事,也是告诫孙隽:"尹默廖又不是毫无资本,他管理彭城多年,虽说从大小官员身上榨取的钱财不少,但也没惹出过大乱子。昭康伯罗慈又是他的女婿,与他女儿恩爱非常。他若是豁出去闹一场,我不相信朱雀公敢这么随手就跟打发街上猫狗似的打发他。"

    "也可能昭康伯罗慈就是不想管,尹太守也束手无策。"孙隽那双充斥着惆怅的眸子盯着王闻夕,仿佛在恳求她,希望她帮帮忙。

    王闻夕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却只是摸了几下蹭自己掌心的猫咪,然后选了支姚黄牡丹插入自己的花瓶。

    孙隽拉住她的手,几乎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思温,请你帮帮我,我求求你。我哥哥只是个子爵,他不敢跟我夫君叫板的……"

    她抽抽噎噎的,闹得王闻夕心烦,但其实王闻夕对这位故友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她躲开孙隽的手,看着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微微挑起眉:"尹默廖见到朱雀公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哥哥是子爵,可你自己是伯爵夫人,怎么不敢跟个没本事还冲你胡作非为的人叫板呢?"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孙隽攒的泪水终于坠下来:"思温……"

    "他找你闹分居,半夜又闯进你房里,你就告诉他你不是□□,你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娘,你要让他尊重你。"王闻夕淡然地把花朵插进瓶里,摆弄着花卉的造型。

    "但他说奖金的事……"

    王闻夕不紧不慢地修剪着花草:"你们成婚时没请人算过八字么?你就问他,当年你们还能白头偕老,怎么如今你就克他了?他这个文毅伯的奖金为何比你哥哥这个贤子爵少,他心里没数么?"

    "可是他总是这样,我也无计可施……"孙隽抽泣着,起身道:"我该回去了,辞羡睡午觉该醒了,他年纪小,我得回去陪着他……"

    "徐嬷嬷,好好送文毅伯夫人出去。"王闻夕瞥了一眼孙隽离去的背影,她清楚孙隽其实有一颗坚毅善良的心,这是她希望孙隽醒悟的理由,也是她愿意与孙隽相交多年的原因。

    尽管孙隽有诸多令王闻夕不解的缺点,例如她对她的夫君文毅伯温瑾有着一种惊人的纵容,但孙隽是个极好的朋友。这意味着她宽和坚定,富有同情心,又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子。

    孙隽不会嫉妒朋友的灿烂辉煌,哪怕当来自好友的光明照到她的身上时,她正身处阴霾,她也会真心地祝福她的朋友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她也不会做任何过河拆桥的事情,在对朋友倾诉得到意见后,哪怕她后来与她抱怨的人和好如初,她也不会在心中责怪朋友对那人的咒骂。

    虽然如此,王闻夕仍然不打算帮她这个忙。

    徐嬷嬷很快就回来了,她显然也在送孙隽的途中听到温瑾对孙隽的行径,眼眶红红的,她沉默半晌开口道:"夫人,老身实在心疼文毅伯夫人。不如您看在老身的面子上,依照文毅伯夫人所言,把文毅伯召来训斥一番吧。您这么做,文毅伯也能收敛些。"

    王闻夕抬起头凝视着徐嬷嬷,抱起白猫,感受着猫毛独有的柔顺:"恐怕不能如您所愿。"

    "夫人,请您看在……"

    "看在谁的面上也无用,"王闻夕低头瞧着猫咪金黄色的眼睛,宛如黄金般闪闪发光:"如果阿隽硬气起来,文毅伯还敢找她闹,我保证让温子瑜不但丢了伯爵位,连他的俸禄也别想要。但阿隽如此态度,纵使我把温子瑜拽到府内一次二次乃至百次千次,也并非长远之计。对了,朱雀公府还有别的消息么?"

    人情的事令她感到疲惫,她还是更乐于去了解朱雀公府的情况。

    徐嬷嬷抹抹眼泪,强忍着心疼,调整后才重新开口道:"朱雀公府愿意送陈园棠雪姑娘到我们府里做人质,希望夫人能抬手,为朱雀公府求情。"

    "陈园棠雪?"王闻夕回忆起她似乎是去年末死于玄武公府的叛贼陈园安的私生女,想到这里,王闻夕不由自主地冷笑道:"他们总不能打着""送人质""的旗号送她来,依我对陈园宁浅薄了解,她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说是来给小公子作伴的。"

    "不论是给沅儿作伴,还是当人质,都该送南海侯来,"王闻夕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笑着挑起眉:"人家要黄金她给土,如此没有诚意,我何必冒险为朱雀公说话?你就这么告诉来人,至于那个什么陈园姑娘,让他们照原样送回去,缺胳膊少腿可不关我的事。"

    徐嬷嬷行礼道:"是,老身这就去……"

    "徐嬷嬷,不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是丈夫的声音打断了徐嬷嬷的回话。

    韩佳噙蕴如常地走进来,他和蔼地笑着道:"请嬷嬷先下去,我与思温聊几句。"

    "是,白虎公客气,老身先行告退。"侍从全部随着徐嬷嬷退了出去。

    王闻夕挑起眉毛,把猫咪放到地毯上:"噙蕴,有何不妥之处么?"

    韩佳噙蕴的出手干涉令王闻夕百思不得其解,比起些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那些不满的情绪,她更多的是诧异。

    但当丈夫握住她的手,一如既往地坐下来,他温和的笑容安抚了她的慌乱,她顺着韩佳噙蕴的动作靠着他的肩膀,歪过头轻声问:"噙蕴,我是不是闯祸了?"

    她早已知晓答案,但还是这么问。

    "思温,我知道你都是为我才这么辛苦,多谢。"韩佳噙蕴说话间略带笑意,是三四分王闻夕甚少见到的怜惜:"只是不宜得罪朱雀公,凡事做到极致,若不留丝毫转圜的余地,终究是后顾之忧。"

    王闻夕直起身坐着,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被韩佳噙蕴握在两只手的掌心间,小声道:"可是如果抓不到朱雀公的把柄,捏不到她的七寸,同样是后患无穷。她纵使并不掌握鹤山南四省和南海四省的兵权,财权也被白蘅筠瓜分,但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得不防。若要彻底防范她,依我观察只有一条计策,便是逼她把南海侯送到府中为人质,我……"

    "我只担心你,思温。"

    韩佳噙蕴把她的手放到他的心口,说话时认真至极:"别冒险,让你这么劳累是我的过失,若你再出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面对恬沅?"

    你何必如此?

    王闻夕不明白,总是这样,每当她愿意伸出一只手,韩佳噙蕴却总是愿意把两只手都交给她,在那之中,还有他的真心。韩佳噙蕴总是这样,不管是与她初相识时,还是两人生子成为世人口中的"老夫老妻"之后。

    她不得不屈服于这份温柔,因为那不只是夫君的柔情,其中更暗含着白虎公的威严,她不欲去挑战。

    于是她点头同意,尽管内心深处仍然不认同韩佳噙蕴的看法:"好,我听你的。"

    然后她挣脱出他绵长情意的桎梏,开始继续修理那瓶花:"噙蕴,你听说了么?玄武公昨日去探望酒醉的北海侯了,还与北海侯相谈甚欢。"

    "这意味着什么吗?"韩佳噙蕴坐在她的对面,开始调整孙隽漫不经心地插出的花朵:"思温,我不如你聪明,看不出什么。"

    王闻夕抬眼,见他正拣出瓶中原先插的金盏花和雪轮草,换上几支芍药。

    她把自己插好的花放到一边,一面瞧着韩佳噙蕴打理花卉,一面说道:"有传言称,王爵想要撮合玄武公和北海侯,北海侯也愿意。我料想如若真是如此,那么玄武公也不会拒绝,只怕不日就能看见""鸳鸯绣被翻红浪""了。那样,要生大变,我们就再无登顶的可能了。"

    "你说话越发像姜子缥了。"

    这是在说自己胡说八道么?

    王闻夕的视线投向韩佳噙蕴,却见夫君一如往常般亲和地笑着:"你也说过,这是""传言""。倒是思温,怎么库里你的嫁妆怎么少了那么多?"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王闻夕笑着回应。

    "哗啦……"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侍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夫……夫人……"

    "嘴里有马嚼子么?好好说话。"王闻夕见他的衣着像是安肃伯府内当差的,霍然起身道:"安肃伯府出什么事了么?"

    她看着那侍从极力吞吐着空气,平复着呼吸,自己的内心却越发不知所措。

    难道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么?他们出手除掉弟弟了么?

    闻道不是愚蠢,他只是一根筋,脑袋转不过来。他的世界就犹如围棋棋盘——横平竖直,非黑即白,但世间本就是一口大染缸。

    可是,可是他们不应当那么快出手,如今闻道对他们已经毫无威胁,他们何必如此?

    闻道或许顶撞她,不懂得变通,以至于被群臣参奏,要王闻夕百般经营才保住他和平城王氏。他大至家国大事,小至择妻娶亲,都不肯听她的劝。

    他固执,天真,是巫觋界硕果仅存的傻瓜,但他依然是她的弟弟。

    别是闻道,别是闻道。

    王闻夕在心中祈求着,她愿意折寿十年,十五年,三十年,只要苍天肯放过她的弟弟。

    她紧紧盯着那侍从,脑袋里矛盾至极,既期盼他尽快说话,又害怕他开口说出晴天霹雳般的话语。

    那侍从的气稍稍顺了些,终于开口道:"夫人,有人……有人往安肃伯夫人的羹里下堕胎药……"

    王闻夕感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坐回位置上,倒是韩佳噙蕴表现得心慌意乱,他连珠炮般问侍从数不清的问题,一边问一遍缓缓抚摸着王闻夕的背脊,似乎是企图用这种动作安抚她乱跳的心。

    但是她刚刚从急风骤雨般的恐惧中脱离出来,这样代表慰籍意思的行为显得格外苍白无力,韩佳噙蕴的问话和侍从的回答传入她的耳中,竟腾不出半点心思去琢磨或是领会他们话里的意思。

    "安肃伯夫人喝了么?"她听到韩佳噙蕴满是焦急地问道。

    "没有,安肃伯夫人出身玄武危月燕宫,所以立即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没喝。"

    "那碗羹是哪里来的?"

    "依照您的吩咐,安肃伯夫人所有的食品都是由安肃伯府新建的小厨房制作。"

    "小厨房的人查过了么?""

    "小厨房的人都是从白虎公府派过去的,都是可靠的人,对白虎公府的忠心都是不容置疑的。"

    韩佳噙蕴轻声问她:"思温,你觉着此事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王闻夕仿佛一只坏掉的怀表重新走起来,再次恢复了作为复杂而庞大的国家机器中零件的功能。

    她端坐着,一如从前般端庄而又令人不敢逼视:"把小厨房的人全部调回来,细细调查,就算没有嫌疑,也不能再让他们碰饮食的事了,安排他们去跑跑腿打打杂。总而言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千万不要轻易放过,但也不能屈打成招。"

    "是,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

    又是韩佳噙蕴,又是丈夫的声音打断了侍从的回话,她听到他说:"拿个简单口供就行,别太追究。"

    侍从领命而去,她和他之间却只余留下无限的宛若死亡一般的沉默。

    最终是韩佳噙蕴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再次牵住王闻夕的手:"思温,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是不想打草惊……"

    "别说了。"王闻夕用左手掩住他的唇,笑着道:"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为我们考虑。噙蕴,帮我把这瓶花摆在沅儿房里吧,牡丹很适合我们的孩子。"

    "这瓶芍药,希望你能摆在房中,我先走了。"韩佳噙蕴拿起王闻夕插的那瓶花推门出屋,走之前摸了摸王闻夕的头发。

    王闻夕只觉发间仍有夫君留下的余温,她的头发继承了母亲林鹤眠,在巫觋界都是难得一见的云鬓蓬松。

    她命徐嬷嬷拿出镜子,将发髻梳的更加整齐,忆起韩佳噙蕴随和的言语,心里泛起阵阵寒凉的涟漪。

    韩佳噙蕴今日的两次出手干涉让她坐立不安,他一向是不过问这些事的。尤其是近一年来,他日日烧香礼佛,忙着与在佛法上颇有造诣的端宁侯严御和舍身庵的弘敬法师讨论经书。

    夫君为何会突然干预?她是否走错了哪一步棋?

    但是不论是对陈园宁的反击,还是与碧海姜氏的交易,类似的事她从前并非没做过,韩佳噙蕴从没有插手过。

    王闻夕是在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但她也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件事情,她还要履行对姜氏的诺言——借陈园宁的手扳倒碧海秦氏。尹默廖算是废了,好在她从未把赌注都压在尹默廖身上,她还留有后手,是时候施展出来了。

    "徐嬷嬷。"

    "是,夫人您请吩咐。"

    "让昭康伯罗慈派个人过来,就说我要与他商议他岳父尹默廖被打的事情。"

    徐嬷嬷收起镜子和梳妆的物品,转头问道:"老身请您指教,难道不需要昭康伯亲自前来么?"

    "尹默廖被打得凄惨,昭康伯一向对他比亲生父亲还孝顺,肯定要在床边侍奉汤药。随他去,这""父慈子孝""的戏也唱不了几天了。"

    徐嬷嬷躬身道:"是,老身这就去办。"

    王闻夕清晰地知道,至少这一回,韩佳噙蕴不会干预,但不意味着他以后都不会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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