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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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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佳噙萱一向不允许他爬上房顶,尤其是近来。

    这件事温郁文是记得的。

    他清楚地记得母亲韩佳噙萱是如何反复嘱咐他,如今是多事之秋,不能爬上房顶,否则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是他不打算遵循母亲的唠叨。

    温郁文喜欢躺在瓦片上望着天空,飞鸟的影掠过他的脸颊,在那时他仿佛能够和它们一起在天空翱翔。如果太阳躲在云层后窥探,温郁文就在心里笑它是胆小鬼。

    有时他会蹲在屋檐上,打量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平日里高大的人群和马匹变成矮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

    他同母亲唯一达成共识的,就是自己被别人注意到是一件坏事。为此他极其勤奋地练习轻功,学馆的师父尽管因为他母亲的事常对他吹胡子瞪眼,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轻功非常优秀。

    不过那份表彰书韩佳噙萱只瞟了一眼,就搁置在桌上,仿佛它不存在一样。

    温郁文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从主屋越到厢房的屋顶,熟练地避开燕子窝,然后用毛笔撬开房屋的瓦片,朝里面窥探。

    婴儿床边一个人都没有,温郁文稍稍猜测就知道,照顾香雪兰的嬷嬷是去赌钱了。

    于是他顺着房梁滑下去,然后死死地盯着婴儿床内的始作俑者。

    "香雪兰,转过头来,别逼我掰你。"温郁文边说边用手拨弄婴儿床上悬挂着的玩具,他觉得这些玩意儿实在愚蠢,也只有香雪兰这种不懂事的愚蠢小丫头会喜欢。

    他喜欢上房顶,他和这种一岁话都说不清的小蠢货不一样。

    香雪兰睁开眼睛望着他,他别开头,从腰间扯出一根狗尾巴草,思考着该如何整治床里这个病怏怏的小家伙。

    "你明白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温郁文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草,瘪着嘴:"反正我一定是讨厌你的,就像猫讨厌老鼠,天经地义,你懂吗?"

    香雪兰是韩佳噙萱和他的私生子哥哥温容的私生女,温郁文知道他们在刻意封锁消息,除了母亲和他的私生子哥哥没几个人知道这个愚蠢的小丫头的存在。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母亲和他的私生子哥哥在一起。

    温郁文回忆着街头缺牙的老太太是用什么词形容他的母亲和私生子哥哥。

    对,是"私通"。

    他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不会是什么好词。

    于是他摇晃着手里的草,泄愤般地说:"我才不像那两个蠢货一样觉得你可爱,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私通"",虽然我也不知道,但你比我要笨,知道吗?"

    他在考虑要不要用狗尾巴草戳香雪兰一下,让她哭起来。

    可是他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只是用那根草在香雪兰的小鼻子前晃动几下,等香雪兰用小手碰草上的绒毛,他就故意让她够不着,香雪兰的手腕很细,不像是寻常小孩子那样肉嘟嘟的,她挥舞着小手,好奇地打量着温郁文。

    倒有点像街头的小猫。

    温郁文把狗尾巴草放到她怀里让她抱着,模仿师父板着脸道:"你比我笨是因为我年纪比你大,不对,温容那个混蛋年纪比我大……反正,我比你聪明。"

    他告诉自己,他绝对没有觉得香雪兰可爱,他只是因为猫可爱,才没整治香雪兰的。

    他顺着柱子爬上去,攀着房梁翻上屋顶,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对着香雪兰喊道:"你得叫我叔叔,明白吗?"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香雪兰的小脸变得更加苍白。

    "温郁文,温郁文!开门!"

    是自己的混蛋私生子哥哥温容。

    温郁文迅速放下房瓦,一面往自己的房间跳过去,一面通过温容的声音判断他是想找自己吵架还是命令自己去买酒。

    他觉得如果有一天有人想为"酒鬼"做批注,把温容那张人模狗样的脸画上去就行。

    从后门窜进书房,他把被奋力敲击弄得嘎吱声不断的前门打开,靠在门上瞪着温容:"有事?"

    温容浑身刺鼻的酒气让他如同怪物,温郁文厌恶他这张脸,更是被这令人作呕的味道熏得头疼,他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没事就管你女儿去,少在我门前晃悠。"

    "你母亲没教你要怎么跟我说话吗?"

    温容把一只脚跨进他的房间,温郁文对着那只脚猛地踩下去:"别把你的脚弄进我的房间!"

    "温郁文,"温容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温郁文躲过他的袭击,他的手砸在门框上有些红肿,温郁文感觉温容一定是咬着牙在跟自己说话:"你母亲没教你要怎么跟我说话!"

    温郁文判断不管他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现在肯定就是想找自己吵架:"韩佳噙萱教过我,我已经五岁了,我很聪明。"

    母亲是告诉过他,温容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就算出门也会听到别人议论他,所以让温郁文让着他,别跟他作对。

    对此温郁文不屑一顾。

    温容跟自己的母亲……对,私通,所以这都是他活该。既然如此,自己凭什么让着他?

    "倒是你这一副德行,母亲回来肯定生气,到时候你就只能睡在街上!"温郁文盯着对方,他疑惑于温容和香雪兰的眼睛明明长得这么相似,怎么一个给他的感觉就像小猫,另一个让他觉得不配跟小猫相提并论。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也应该讨厌香雪兰,她也同样不配跟小猫相提并论。

    "学馆的师父管你的下场叫……叫""露宿街头""!"温郁文看着被温容砸过的门框,在心里对它表示深切的同情:"母亲出门,你别想着能欺负我。"

    温容朝地上呸了一口,温郁文嘀咕,这人的德行就跟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一样。

    "你不是聪明吗?替我买酒去。"温容说着转身回他的房中。

    温郁文心中的火已经被他点燃了,冲上去对着他就是一肘子:"钱拿来。"

    温容反手揪起他的领口,把他摔倒地上,温郁文感觉脑袋里昏昏的,他听到对方说:"现在,去买酒,拿恭定侯府寄给你的钱!别以为我不知道恭定侯府每月都塞给你不少。"

    头虽然混叨叨的,温郁文还是爬起来。

    他当然清楚温容知道恭定侯府给他寄钱的事情,他还怀疑温容把钱事先拿走些去买酒。

    "我没空,我的功课还没写完。"温郁文有点抖,他避开温容的眼神,他告诉自己,自己绝对没害怕。

    "你说什么?"

    他再次提醒自己,他没害怕,他只是摔到头而已。

    "我说……"温郁文无意间对上温容的眼睛,他的声音不由得变小:"我前日给你买了不下五十瓶,我跑了几趟才全部搬过来,又要骗那些看门的守卫,我从下学搬到晚上熄灯,那天我的功课就没写完,师父特别生气……"

    温郁文的眼前闪过师父当着整个学馆的人教训自己的画面。

    那天的功课其实他写完了。

    师父把他的功课砸在地上让他去捡,又大声骂他简直是碧霞郡学馆的耻辱,质问他为什么字迹潦草。

    他没告诉师父,他是摸黑写的字。原因或许是他知道就算辩解,师父也只会质问他为何半夜三更才写功课,□□他玩物丧志不务正业。

    "我告诉你,我听人说他不是先恭定侯的儿子,他定是韩佳夫人跟哪个人的私生子……"

    "如今的恭定侯世子就很出息,那才是正经的恭定侯血脉……"

    温郁文不懂什么叫私生子。

    但他清楚那肯定不是好词,因为温容这个混蛋就是私生子。

    温容被人议论是他活该,可是自己什么都没做。

    陡然间,他不知道从何处升出一种莫名的勇气,对着温容吼道:"温子宽,你没有资格来命令我!"

    "温郁文,你说什么?"温容似乎有点不理解他的话,微微眯起眼。

    "我说,温子宽,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温郁文垂下头,这一次他真的不是恐惧,而是不想让温容瞧见他的泪水。

    他偷偷用衣袖擦干泪水,抬起头盯着温容:"从身份上,大家都说,像你这样的私生子没资格命令我。而且你和继母……对,私通,所以你的德行也不好。反正,你没资格命令……"

    温容一拳打到他腹部,温郁文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蜷缩在地上呜咽。他有点喘不过气,每每咳嗽都牵扯着腹部火辣辣的疼。他感觉温容把他拎起来扔进他的房间,便忍痛睁开眼睛。

    一团黑影笼罩住他。

    就算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在温容面前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的事情温郁文总是想不起来,也不欲去回忆。

    才开始他还能翻转身体躲避温容的拳打脚踢,可后来他的胳膊被温容一只手反剪在身后。渐渐地有点喘不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却貌似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胸口酸胀得厉害。

    他不记得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好像是照顾香雪兰的嬷嬷敲他的门,朝里面说:"温公子,夫人从囹圄司回来了,姑娘又有些咳血,请您过去瞧瞧。"

    "温郁文,你除了不是私生子有哪点强过我呢?要跟我叫板,就先想想今天。"温容把他扔在房里,起身推门离去。

    "咣当!"

    门被重重摔上,温郁文犹如受伤的小兽般将自己挤成一团,在地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他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在哭,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哭的样子,正如他不想在房顶上遇到任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肚子没那么疼了,便一面揉着自己的肋骨,一面撑着地板爬起来。

    他朝香雪兰的屋子挪动,终于到门前,温容果然在和母亲告自己的状:"你也该多教教温郁文,小小年纪狂妄得很,嘴里也不知道检点。"

    他不禁翻了个大白眼,心道温容这种东西居然也有脸让别人嘴里检点。

    "子宽,你去喊大夫去。"温郁文听到韩佳噙萱轻轻地说:"郁文还是个孩子,难免不懂事,我会说他的。"

    温郁文靠着门边,扶着墙根慢慢移动到柱子后面,不一会儿温容便匆匆出来往前厅去。

    他看着温容的动作,心想香雪兰只怕真的病得不轻,否则这该死的混蛋酒鬼也不会那么快就结束对自己的控诉。

    "大夫来了么……郁文,你来这里做甚?"

    温郁文望着母亲,韩佳噙萱面容憔悴,虚弱得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摇曳在风中,随时可能化作一滩蜡泪。

    他一时有些不忍,却还是说:"母亲别相信温子宽,今天不是我的错。"

    韩佳噙萱闻言抬起头,怀里抱着的香雪兰剧烈地咳嗽着,她抚摸着女儿的脊背:"知道了,你回去做功课吧。"

    "母亲说过,如果温子宽对我动手,就会让他搬出去的。"温郁文一瘸一拐地走向韩佳噙萱:"母亲,他今天打我了。"

    他承认他是故意的,温容虽然把他的腿打得很疼,但还没到不能好好走路的地步。

    "你妹妹病着,他在这里至少算是做个伴,你也别闹了。"

    "母亲!"温郁文低下头,他又有点想哭:"他真的动手了,我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韩佳噙萱别过头去,她微微叹了口气,没做回应。

    温郁文依稀听到了温容的脚步声,他喊道:"母亲!"

    话音未落,香雪兰似乎因此受惊,突然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韩佳噙萱取出手帕,香雪兰再次呛出一口鲜血。韩佳噙萱收起帕子,抱着香雪兰小声啜泣着,好像温郁文不存在一样。

    "母亲!"

    "你闭嘴!"韩佳噙萱转过脸来,她刚刚好像哭过,眼睛微红:"他要是真的打你了,你还能到我屋里么?他的法力我知道,他不过气急,你说的话是很过分。如今你妹妹病着,你便好好回去做功课,少让我操心。有这会子来逼我的工夫,倒不如去给我把周粲如叫来,让她治好你妹妹的病!"

    温郁文咬着下唇,盯着韩佳噙萱怀中颤抖不止的香雪兰,轻声道:"可是……"

    "你出去!"

    照顾香雪兰的嬷嬷急忙过来拉他出去,掩上房门,笑着道:"小公子别生夫人的气,夫人是为姑娘的病着急,夫人心里还是心疼小公子的,小公子……"

    温郁文冲她摇摇头,缓缓地走向后门。

    这些话他的耳朵都快听的起茧子了,他早就厌倦这些唠叨。

    他回想起韩佳噙萱刚才的话,或许自己是不该现在提这件事,说不定香雪兰会生病都是自己拿狗尾巴草逗她的缘故。他猛地揪出所有狗尾巴草,念起简单的燃烧咒,把它们全部燃尽。

    愚蠢的狗尾巴草,他再也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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