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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你不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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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兰~”

    阿九远远地看到佩兰就和他打招呼,跑过去挎住他的胳膊,“有没有想我?”

    他来到这个世界,能力有限,认识的人不多,佩兰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佩兰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小妖晾晒药草,见到他,表情有些古怪,看了看他,又看向敖奕,“你们两个这是……”

    阿九呵呵道,“谁跟他俩,不认识他。”

    他拉着佩兰就走,敖奕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后面解释,说什么他生魂归位,却没了生魂被抽走之后的记忆。

    “别听他瞎扯,”阿九把佩兰的脑袋掰过来,“最烦说瞎话的人。”

    佩兰叹气道,“阿九,他说的没错。”

    “你也帮着他说话是吧?”阿九只觉可笑,他也不是不知道,佩兰虽然多次帮他,心里到底是偏向敖奕的。毕竟人家才是相交了几百年的好友,而他只是一个外来的陌生凡人。

    “行吧。”他放开佩兰,自己往山后的林子走出。

    敖奕却非得跟着他,“你要去哪儿?”

    阿九闭了闭眼睛,回身一巴掌甩在敖奕脸上,“啪!”

    敖奕捂着脸错愕地看向他,“阿九……”

    这厮脸皮也太厚了,不过他心情舒畅了许多,捏着自己被震麻地手掌,笑眯眯地道,“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阿九伸出手比划着化了条线,“从此以后,咱们两清了,一刀两断。”

    “哎呦,是我来得不巧了~”

    一道婉转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阿九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姜梧桐轻抚着小腹,在侍女和一名陌生男子的搀扶下缓步而来。

    阿九的目光落在她凸起的腹部上,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扭身就要走,却被敖奕拦腰抱了回来。

    “放开我!”

    阿九努力不让自己发起疯来,他知道自己情绪有问题,只能尽量不让自己失去控制。明知道他的精神状态脆弱到仿佛绷紧了的一根弦,越是压抑,那些无边无际的黑暗就会越发变本加厉地反扑而来,可他还是把所有的情绪剥离开,仿佛置身事外般,还指挥着自己轻轻笑了笑,对敖奕道,“放开我吧,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的小石头。”

    “阿九,你别这样,看着我,”敖奕看他这副模样却更加焦急,“看着我……”

    阿九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了,看不清周围的场景,听不到身边的声音,头晕目眩,胸口处疼得他无法喘气,只嘴里还木然地喃喃不停,“孩子,我的孩子……”

    他的身体发起冷来,药王谷里骄艳明朗的秋阳也晦暗无光,快要喘不上来气的时候,一股炙热的真气自胸口激荡开来,驱散了体内的阴寒。

    “我……”他还未说出什么,喉头泛起腥甜,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左腕还被佩兰抓在手里,还能听到佩兰说话的声音,“……无碍,他情志久郁不解,气滞血瘀,吐出这口郁血,反而会好上很多。”

    阿九吐了淤血,身体依旧疲乏得厉害,晕晕乎乎地在心里吐槽佩兰,没听说过吐口血就能治疗精神疾病的。

    他情绪上的问题,不是一日两日了,是幼时就埋下了病根。他能来到这个世界,也是病情发作的原因。原以为摆脱了那些痛苦的过往,他可以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重新开始。没想到,他再次误入歧途,深陷这段错乱的感情。敖奕成亲,他在理智上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可他饱受摧残的神经却无法接受……

    阿九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只有离开敖奕,远离一切能刺激到他的事物,他的情绪才会缓和下来,避开这些痛苦。

    “阿九,醒一醒,不要睡。”敖奕的声音好像很焦急。

    佩兰也在一旁附和,“别让他这样睡过去,他心神过于躁动,神不内守,乱而不定,此时睡过去,日后痰火郁积更胜。厚朴,取白金丸来,苍术,你去煎一碗温胆汤,要快。”

    “阿九!”

    阿九自己有病多年,自然知道佩兰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个胆小鬼,不敢直面那些黑影,只能靠沉睡和遗忘来逃避。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忆,也前也有过。

    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大脑为了不让他疯掉,帮他屏蔽了所有的痛苦,让他陷入沉睡,等再次醒来,他就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懦夫,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他依然是那个蜷缩在天台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妈妈从楼顶坠落下去的五岁小男孩。

    他是个逃兵,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这是他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了。他的一生都是个可笑的悲剧,对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改变不了自己的困境,更改变不了别人,只能逼自己忘掉那些不愉快,无异于饮鸩止渴。

    就这样睡过去……

    “快,将白金丸喂他吃下。”

    阿九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嘴巴忽然被强行掰开,敖奕捏着两颗药丸放到了他舌根深处。

    艹,大哥你洗手了吗?!

    洁癖阿九的愤怒都被激出来了,还没等他吐出来,嘴里又被灌了半盏温水,他被迫吞咽了下去,终于有力气睁开了眼睛。

    姜梧桐还立在一旁,歉意道,“是我的错了。”

    阿九听见了姜梧桐在说话,却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他心烦意乱地掀起眼皮看了看姜梧桐,自己在心里劝自己,冷静些,听一听他们要说什么吧,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是吧?

    这一次,就不逃避了。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千疮百孔,脆弱不堪,也许他真的不能再逃避了,他要慢慢学会接受现实,接受自己。不就是敖奕和姜梧桐有了孩子吗?他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个小丑了,只是给他可笑的人生又加了一场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九深吸一口气,在心底默默催眠自己,你的身体没问题,晕眩只是心理作用。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克服着自己的心理障碍,好,站稳,静下心来,大脑呢?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用再帮他屏蔽敖奕和姜梧桐了。

    这么想着,眼前敖奕嘴里发出的噪音,终于和他听到的字眼对上了号。敖奕在和姜梧桐说话,“……你来,和他解释清楚!”

    用得着劳动姜梧桐吗?

    阿九的脑子还没开始运转,敖奕忽然将他抱了起来。

    做什么?

    他攥紧敖奕胸前的衣服,还不知道自己的面色苍白得渗人。敖奕将他送回了他在药王谷常住的那间屋子,让他斜靠着被子坐着。

    佩兰端着碗药走进来,递给敖奕,“趁热给他喝了吧。”

    阿九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他琢磨着自己应该是扛过了这波发作,登时吐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有种虚脱的无力感。敖奕喂他喝药,他也没抗拒,只在继续在心里催眠自己,要相信佩兰的医术,喝了这个药,他一定就会好起来的。

    方喝了两口药,姜梧桐也在搀扶下来到了他的屋里。姜梧桐在椅子上坐下,对她身边的那名男子道,“杜仲,你跪着吧,虽已是前尘往事,但这件事的确因你而起。”

    一直沉默着的杜仲听了她的话便老老实实跪下,规规矩矩地给敖奕和阿九磕了三个头,而后继续跪在地上。

    “当年是你救了敖真?”敖奕喂他喝完了碗里的药,才回过头瞥了那个叫杜仲的男人一眼,开口道。

    姜梧桐笑道,“不错,他的魂魄自己回到了赤白峰上,我寻思着好好一条龙魂就这么浪费了,着实可惜,便赐了他一口我的凰元。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已洗去了他的记忆,他现在不算是真正的龙族了,不信,你瞧瞧他的眼睛。”

    杜仲听话地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妖瞳是火红的赤色。

    姜梧桐对敖奕道,“他身为敖真时,已经因为自己的罪孽被你杀了一次,如今他是杜仲,只是我身边的家奴。你也清楚,我的目标一直都是姜国女王,当初嫁给你,是我们两个协商好的。后来,你又为了这个小美人,与我许下承诺,会助我一臂之力。现在,就是你践行那个承诺的时候了。”

    她抚着肚子笑吟吟地道,“这孩子的父亲是杜仲,可我没办法跟爷爷交代呐,他老糊涂了,不肯交出凤羽,我又不能直接杀了他,只能先拿这个孩子来哄哄他,骗他说,我怀的是天虞山的少尊主。一来,让他宽宽心,放松一下警惕。二来,他忌惮你,不敢对这个孩子动手。”

    孩子是杜仲的?阿九怀疑自己听错了,姜梧桐不是嫁给敖奕了么?他们俩是形婚吗?他转念一想自己和敖奕的关系,心道,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

    敖奕握住他的手,“阿九,你听到了吗?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和梧桐成亲只是迫于无奈,你也是知道的。”

    是他自己胡思乱想,虚惊一场,还弄得自己犯起病来。阿九的目光落在两人两人交握的手上,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知道了又如何?”

    以他这样的性格,没了这次也有下次,他不想下次自己再因为别的发起病来。关注精神健康,从他做起,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远离一切情绪过敏源。

    他不得不承认,他爱惨了敖奕,这个狗男人无论做什么都牵动着他的情绪。

    敖奕掌握着他的情绪密码。

    姜梧桐却在一旁笑道,“小美人别生气,等我拿到凤羽,这尊主夫人的名头便还给你,届时我女儿也随我姓姜,不会再给你们小两口平添困扰了。”

    阿九终于察觉出些不对来,敖奕是尊主?那敖厌呢?

    这时,姜梧桐又道,“咱们之间的误会应该就这些了吧?我知道敖真当初掳走你的小美人,又害得他神智失常,因此,你们两个都对他恨之入骨。可如今他是杜仲,又是我孩子的父亲,你们多少再给我个面子,留他一条命在。不然……”

    她笑了笑,“不然,我可要好好翻翻旧账了。三百多年前,你们的好大儿敖砡在天虞山险些要了我的命,又杀了我的侍女芜荑,这个账,我与你们公平些,便用杜仲的小命抵了,你们看,如何?”

    敖奕道,“你将他带走吧,只是他从此以后,只能是杜仲,不再是敖真。”

    “行嘞,”姜梧桐站起身,“你们两个分离了六百年,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杜仲起身扶她,他们三个便告辞离开了。

    佩兰也起身探了探阿九的脉象,放下心来,“阿九,你的记忆还停留在六百年前。那时,你被敖真的毒烟搅乱了神智,陷入癫狂,敖奕陪你在云梦住了三年,你才清醒过来。可你一醒来就要寻死,还从我谷中的悬崖上跳了下去。是我建议他抽了你的生魂,好帮你稳住情绪。谁料当时生魂一抽出,你的记忆也没了,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不是生魂的问题,”阿九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如纸,“选择性失忆,以前就发生过。我神智错乱,也不是被敖真害的,而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他鼓起勇气看向敖奕,明明想再坦然镇定些,眼泪却不争气地自己冒了出来。

    他从小就发觉自己的精神状态跟别人不太一样,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正常人。不发病的时候,他像别人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上班工作学习,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有着正常喜怒哀乐的平凡人。可最后他发现做不到像别人那样生活,一步步赚钱买房,结婚生子,他害怕别人发现他畸形的身体,更害怕对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往。别人拥有美满的家庭,他会心生向往,羡慕嫉妒,又不敢靠近;别人跟他一样父母早逝童年悲惨,他又会畏惧那些人眼底深处扭曲的疯狂与黑暗。

    等他的情绪再次发作时,妈妈临死之前那句“宝宝,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一直在他耳边响起。终于,有一天,他睁着通红的眼睛独自熬过了漫长的黑夜,却在太阳出来的前一刻,抵挡不住妈妈的呼唤,恍恍惚惚地爬到了楼顶,一跃而下。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新奇,勉强提起了几分兴趣,直到后来他看到了敖奕,才找到了自己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他努力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去接近敖奕,看着敖奕,就像看着自己养的崽崽,他的命不重要,只要敖奕能好好活下去,解开盘古镜的封印,成为三界第一大佬,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他对敖奕极尽宽容,和走火入魔的敖奕一起被封印在秘境里时,他也没有怨言,反而想尽了各种办法让敖奕尽快恢复神智。可人心永远是无法满足的,他和敖奕在一起越久,就越来越无法接受敖奕不仅不爱他,以后还会和别人在一起这个事实。

    女主不是六百年后才出现吗?那时他早就死了。

    一开始,阿九还能靠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六百年的时间,沧海尚且变为桑田,他只是小小地贪心一下,应该没有人怪罪他吧?直到敖奕说,他与姜梧桐从小定有婚约。再到他亲眼看着两人成了婚,他的神经终于坚持不住,再次崩溃了。

    他骂敖奕是疯子,其实他才是那个可怜的疯子。敖奕虽然父母早亡,可他有盘古镜护身,幼时有离庚长老救他,少时被敖厌精心教养,日后更会成为三界第一。他们两个,本就是云泥之别,除了那些卑微晦涩的爱意,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呢?

    没有人会爱上他这样可笑的疯子,连妈妈都不要他了,还有谁会来可怜他吗?

    “你不是疯子。”

    敖奕抱住他,“你不是疯子,不是,你是我的阿九。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你和我说过的,你以前就和我说过。”

    说过吗?阿九已经不记得了,他以前也跟敖奕坦白过吗?那是不是说,他可以信任敖奕?

    “真的已经过去六百年了吗?”他仰起泪眼望着敖奕,“你不要骗我。”

    那他就再信敖奕一回。

    “真的。”

    敖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们之间还发生了许多事情,还有咱们的儿子,砡儿,他昨天还在这里,我把他喊回来陪你好不好?你还不知道,这个臭小子看上了一只黑狐狸……”

    儿子……砡儿……

    那种微妙的晕眩感又开始出现,阿九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打断敖奕,“等等,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我要先问清楚。”

    那个真正让他发病的诱因。

    他终于愿意沟通,敖奕也松了一口气,“什么事情?你说。”

    阿九想着那个杜仲,看了看站在旁边恐他发病的佩兰,再望向敖奕,“你们说,当年敖真将我掳走,搅乱我的神智,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把我从药王谷带走的,不是你吗?”

    “什么?”敖奕和佩兰异口同声地道。

    阿九气息都有些颤抖,“所以,当年把我从药王谷带走,逼我说出盘古镜的秘密,最后还跟我说,我这种贱骨头不配肖想天虞山少尊主的那个人,不是你,是敖真?”

    “不是我!”敖奕也激动起来,按着他的肩膀,“是敖真!他把你掳走,利用你设下陷阱引我去,你还被他控制着给我下了毒,咱们俩差点儿死在云梦!我一直以为你知道那是他,怪不得后来你和我吵架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还以为你只是生病了在胡言乱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九抱住敖奕,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他变成了你的模样,我一直以为那是你。”

    原来,是他一直误会敖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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