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陈康
天刚蒙蒙亮，路上没有行人。两人在门口的花坛边坐下休息。硬硬的有点凉，男人从书包中掏出一块条纹毛巾，抖开重新叠了两下，让他抬起屁股垫在下面。
“小宝，帮爸爸看好书包，别让别人拿走了。”男人的语气很慈爱，但声音似乎有回音，又像是在水下听到的。
男人把书包倚着他放好，提起背带斜挎在他身上，背带已经收到双层最短，仍然松垮着。
他使劲点点头。男人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棒棒糖，剥开糖纸塞在他手里。他迫不及待的舔了一下，甜甜的。
“爸爸去上厕所，一会儿就回来，千万别走开，不然就被坏人抓走了。”
他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也在低头看着他，脸模糊不清，似乎带着眼镜。——这一次他又想使劲睁大眼睛，看啊看，还是看不清。
男人又给他往下拽拽衣摆，起身左右望望。他把糖纸塞进裤兜，大步离去。
……
远处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他们拿着大扫帚挥舞着，似乎在往这边慢慢移动。路灯也熄灭了，男人还是没有回来。
再怎么咽唾沫也感觉不到什么甜味了，他捏着手里的小棍，死死盯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大扫帚张牙舞爪，越来越近，他再也无法继续假装勇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路边已经聚集了几张陌生的面孔。他们的嘴似乎没有动，但他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好像有人去使劲拍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接着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
陈康捂着胸口坐起来，剧烈的大口喘气。
那些面孔和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四周一片静谧。视线尽头，厚厚的窗帘边缘透出微光，把小屋里的轮廓勉强勾勒出来。
看了眼对面墙上的荧光挂钟，才五点半。他把枕头立起来当做垫子，让自己靠在墙上。
过了一会儿，手按的地方慢慢平静下来，但他睡意已无。
索性睁眼，翻身下床。只迈了一步就坐在桌前，启动电脑，打开台灯，继续赶峰哥的稿子。这已经是rikki第二次找他了，如果能再次让自己的偶像满意的话，以后收入会更稳定一些。
不少朋友已经开始用pad做一些工作，他只有一个很老的二代mini。专项资金已经攒了一些，这一单拿到钱以后，去买个最新的大屏，他决定。以后咱也是正版工作环境了。
虽然已经很熟悉，他还是不时的切出峰哥的同类作品认真参考。脖子慢慢变得僵硬，眼睛也干涩起来。两张画终于完成上色，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他站起来活动身体，发现窗外果然已经嘈杂起来。
“明晚肯定可以交稿。”陈康估计了一下时间。
今天不叫外卖了，他打算下楼透口气。“不止要努力工作，还要锻炼身体。”他希望那天来临时，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想有一丝被人误会的因素。
……
小店里，他坐在熟悉的位置。右手筷子往嘴里扒了一个馄饨，眼睛看着左手手机里的信息。本地核心群里，刘姐在抱怨。
“这两天又有人有鼻子有眼的说咱们骗钱，气死我了，这些天天造谣的警察怎么就不管呢？”她转发了一个链接。
“别置气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们会有报应的。”张姐劝她。
“他们可能又被李鬼网站给骗了，现在赚这个黑心钱的人越来越多。”陈康也放下筷子说了一句。
他没打开链接看是哪一家。随便搜搜，都有一大堆收费寻亲的网站排在最前面。更有甚者，直接蹭他们的名字来引诱受害者。这些人的手段都很低级，但总有人上钩。
而她们这些真正的志愿者，付出时间精力，不收一分钱，还要被人误会谩骂，怎能没有几句牢骚呢。所谓“任劳任怨”，其实后两个字更要困难好几倍。
“我举报过他们，没有用。”张姐说。
……
那两个字他第一次听到时就模糊有点印象，果然，最后他在最近登记的名单中找到了这个名字。
……
陈康加入这里已经两年多了。
当初他鼓足勇气注册以后。正是刘姐引导他一步步登记详细资料，填写各种材料表格，最终做了dna采集入库。虽然至今没有匹配成功，陈康养成了天天来网站看看的习惯。后来他也登记了志愿者。
他不喜欢出去走动——身体也不怎么允许。于是帮忙做一些引导和比对的工作。网站有一些宣传画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慢慢的，他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再后来，他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
自己的父母没有着落，但每看到一例成功的团聚——有时候甚至是他促成的，都会重新燃起他的希望，让他觉得妈妈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可惜有关妈妈的印象一样少得可怜。他只能回忆起轻柔的儿歌声，温暖的胸怀和紧紧的臂弯，她的脸庞始终也是模糊的。
他脑海中经常勾勒出那一幅一家三口的合影：风和日丽，蓝天白云，某个公园里高高的假山前，爸爸妈妈背靠栏杆并肩站立。自己抱着玩具小汽车站在中间前面。爸爸左肩背着书包，右手放在自己肩头。
他很多次想画下来，但又很害怕，始终不敢落笔。他不知道怎样去补充那两张脸，生怕画错以后再也不能和真正的父母重逢。
慢慢的他感觉到，那丝恐惧还有一部分来源——源自于那些志愿者工作中偶尔经历的“不怎么成功”的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