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 章 冠礼
少年就这样在暮色渐染的房里将橘子数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正有些昏昏欲睡之际，蓦地听见前厅一阵骚动。
“城主，您回来啦！”门卫精神抖擞喊。
陌千迢猛地回过神，几粒橘子落了一地他也不及去管，推开房门便奔了出去。
外头天色已近黄昏，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在房里数了那么长时间的橘子，不禁有些汗颜。
少年快步疾走过廊道，将前厅的动静一并收入耳里。
“今日不外出了，马牵去厩里，好生照料。”
陌千迢急急奔进前院，正好与自外头进来的任青山打了照面。
一身枣衣的男子满面风尘，一头乱发，朝他咧嘴一笑。
“逑光来了。”
少年小跑至他身旁，又是可惜，又有些埋怨道：“义兄今日去了何处，大清早便不见人影呢！”
任青山撞手往他脑上揉了又揉。
“操演军伍无趣得很，逑光也是见识过的，生辰这日便别看了。”
陌千迢的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但少年心底那个原先因为整日末见任青山而有些怅然若失而绽开的裂缝，却在见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便被满满填上了，他顿时觉得这一日十分圆满。
“义兄可要吃些橘子？”陌千迢问，“逑光那儿一大堆，吃都吃不完。”
任青山轻哂，“逑光可是上街去了？”
“义兄怎知晓的？逑光确实同宋大哥去了趟街市。”陌千迢道。
“今日城中事务不多，想必子靖叔早早便让逑光歇息一日了，对不？”
陌千迢颇是佩服地仰头看着他，“正是如此！义兄倒是猜得极准！”
瞧见对方钦佩的神情，任青山不禁又笑了一声。
“梧羁再猜猜，逑光房里此时不光放了那堆橘子，更有各式各样物什，皆为驿城百姓所赠与，是也不是？”
陌千迢目瞪口呆地望他，“义兄，您莫非是名隐藏身份的当世神算？”
少年的异想天开逗乐了任青山。
“是呀，被逑光识破了。”他道，“梧羁可还知晓，今日城中众人格外殷勤热络，是吧？”
“义兄竟是连这也算到了！”陌千迢惊呼。
任青山忍俊不禁，往他额上轻弹了一下。
“这与梧羁是神算与否无关。”
他道，“此日是逑光生辰，众人若是祝贺，逑光欣然纳之便是。”
少年撞手捣住了额头。
“可为何城中百姓会知晓今日是逑光生辰呢？”
任青山神秘一笑。
“兴许是那众人之中当真藏了名神算，也说不准呢。”
陌千迢微微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男子给推着向前走去。
“天色向晚，逑光若是再杵在原地不走，今晚咱俩都别想用膳哩！”
陌千迢本以为他又要和往日一般喊人将晚饭送至青竹院，却被任青山推搡着走至平日宴客用的百川殿前，大殿里头人声喧闹，浑然不像是寻常日子沉静的模样。
“义兄今日可是有客上门？”少年猜测，可任青山只是故作神秘地一笑。
“逑光不如自个儿瞧瞧。”
任青山一手搭在少年肩头，将他领进百川殿。
大殿里一派喜气，长至几乎曳地的浅金珠帘轻晃，四处垂缀着大红布幔，青铜打造的兽型摆饰颈上及敞开的窗棂边都挂上了金黄铜铃，风一吹过、衣摆轻拂，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百川殿里，众人似是在准备着某种仪式，好些人围绕着殿前一张摆了香案和孔子圣人像的矮桌不晓得在摆弄些什么事物。
这时，有谁恰好抬起头，一抬便看见任青山推着陌千迢走进殿里，忍不住大呼出声。
“城主，老朽先前耳提面命说了，待此处打理完毕，自会有人前去唤您，让您届时再领陌祭酒前来，您俩却为何今日来得如此迅速？”
难得没穿他一贯的深色长袍，换了一身玄衣白裳的徐子靖气恼道。
任青山却是不甚介怀地咧嘴一笑。
“梧羁瞧逑光饿得很，于心不忍，只得提前带他来了。”
“如今布置未成，可如何是好？”
任青山抬起一手。
“行了，这百川殿瞧上去甚是有模有样，子靖叔有劳了。”
徐子靖没忍住白他一眼，摆摆手让闲杂人等都先退下。
“给您如此一扰，原先要放在铜兽脑上的烛火可都未曾放。”
任青山似是想像了一下在满室铜兽头顶上放火烛的画面，莫名觉得有些逗趣地笑了一声。
“太过铺张，不必了。”他道，“子靖叔待会还有得忙呢，先入座歇会儿吧。”
任青山说完，往身旁那震惊在原地，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的少年背上又拍了几下。
“逑光也别杵这儿哩，快先坐下。”
徐子靖不大情愿地就座，但还未曾坐定，他便又弹起身来，连带着短须都不住地轻晃。
“时辰已近，该请徐夫人入席了。”
任青山在他臂上轻拍一下。
“子靖叔坐吧，梧羁自去请娘过来。”
陌千迢被任青山拉至最前排的席位坐着，看着一室庄重的气氛，不禁有些忐忑，正暗自心神不宁之际，蓦地却见一行人鱼贯走进百川殿内，竟是骆家庄主那一众孩儿们。
“诸位缘何在此？”他又惊又喜地问。
孩子们口无遮拦，实话实说。
“是城主一大早便来敲响咱们房门，让咱们晚膳时随领路人来任府一趟。”
闻言，陌千迢有些意外，但暂且被他压下，只问了众人近来如何。
阿六不发一语，阿三倒是健谈。
“前些日子，城主派人来通知咱们，城中有几户好心人愿雇佣阿六和阿三，以劳力换骆家庄温饱。”少年道，“如今咱们挺好，一切都好。”
陌千迢暗自舒了气，点点头。
“那便好。”他喃喃道。
两人说话间，一旁小四凑上前来，拉着陌千迢的袖子晃呀晃。
“陌哥哥，再替小四画画！”
陌千迢只觉难以推辞，正要应下，便听外头传来任青山的嗓音，少年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过头看着门外。
只见任青山不知何时换上了他那身绣满麒麟纹的玄色官服，弯着腰扶着任母缓缓走进百川殿，英挺的面上端得是风光明媚。
“娘，您走慢点儿，不着急。”
徐华颜却挥挥手，“傻孩子，若是误了时辰怎办？”
任青山不当回事，只是嬉皮笑脸。
“今日办得仓促，枝微末节不及计较，咱们走个形式便是。”
徐华颜偏头瞋他一眼。
“敢情不是你自个儿的冠礼，怎知人家是否介意？”
任青山撞起一手来，以示投降。
“咱们不如直接问问逑光。”
他说完，当即便对着大殿里大喊：“逑光，娘嫌这冠礼办得不够风光，你道如何？”
被点名的陌千迢连连摇头。
“冠礼？不不，这殿里已是十足大气讲究，逑光可不敢妄自评……”
话未说完，殿前却有人大喊。
“时辰已到，众人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