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章 自食其果
“义兄,可决定了今后由何人领率这东坂大城?”陌千迢一边奔跑,一边好好奇地问。
“述光认为会是何人?”任青山卖关子道,缓下脚步等他靠近。
倏然被如此反问,少年歪了歪脑袋,蓦地福至心灵。
“莫非便是董将军吧?”
任青山扬起嘴角。
“谷祁义为害东坂城二十多年,董将军始终对百姓不离不弃,自是不二人选。”他解释道,“而方才董将军接下这重责大任后,立即宣布了一事,引来百姓欢呼,逑光再猜猜他宣告了何事?”
陌千迢不解地仰头望他。
“会是何事?”
“东坂城宣示对七十二城服膺了!”任青山大声说,“这对东坂百姓与联盟而言,又何尝不是喜事一桩!”
听闻此言,少年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任青山笑吟吟地往他脑袋上揉了两下,领着驿城军启程。
返回驿城的半路上,陌千迢思及一事,便趋马向前,出声问道:“好不容易盼到东坂归顺,义兄为何不直接派可信的心腹统御东坂城?”
任青山却摇头。
“那本就是东坂人的城,只是数年前遭谷祁义所夺下,如今既已回到百姓手中,那便非得是东坂城自个儿选出的领袖,城中人才会信服。”
任青山答道,“况且,选个南地人,总比找个北方人千里迢迢赶来,水土不服、对当地民生习俗一窍不通来得恰当。”
他说完,忆起一事,突然笑了起来。
“伊始,梧羁本也盘算过是否该让博仁担此重任,但一想若是驿城里有博仁倾慕的姑娘可如何是好,咱们可不能生生拆散人家!”
陌千迢随着他轻哂,不经意瞥见宋奕在一旁朝任青山翻了个白眼的模样,不禁笑得更加开怀了。
返回驿城过后,陌千迢与宋奕、徐子靖等人忙着处理东坂城归附后随之而来的各种事务,接连多日滞留于百川殿上,未曾归家。
半月后,繁琐的交接仪式终于结束,任青山体恤众人辛劳,宣布各自休沐几日。
陌千迢趁这空档,完成了城东几户人家的委托,措着画箱出府送交画作,却没想回程遇上大雨倾盆,少年闪避不及,淋了一身湿。
他连忙奔至道旁的屋檐下避雨,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际,忽然发觉一旁也有谁淋湿了衣裳,转头一看,竟是宋奕。
“宋大哥?”陌千迢出声招呼。
宋奕一袭黑衣孤身站得直挺,神情虽是一如往常的内敛,可瞧上去总有些异常,像是在盯着雨中的某一处,又像是哪儿都没看着。
听见少年的呼声,男子似是隔了一会儿才突然回过神,收回了视线,朝对方轻轻颔首。
陌千迢虽然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丝异状,却没多问,只当宋奕是见了雨景而惆怅,便一边弹去衣摆及画箱上的雨水,一面小声埋怨。
“这雨真是没完没了!先前分明是见雨歇了才出府,孰料自城东出来,便遇上这滂沱大雨……”
“先生无伞?”宋奕问。
“在下出府时满手画卷,实是没能携上伞来。”陌千迢讪讪,“宋大哥亦未曾带伞?”
宋奕并未立即回答,半晌后才道:“天凉易染风寒,先生不妨随宋某至寒舍略作休整一番。”
湿淋淋的衣衫压得人脚步沉重不堪,一阵风毫不客气地吹来,少年不禁起了一身机灵,便朝男子拱手一揖。
“多谢宋大哥,在下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陌千迢本以为宋奕的居所必定离此处有段距离,因而宋奕才会这般被淋得湿透,可对方却领他顺着那道浑无雕饰的屋墙向前走,不多时便停下了脚步。
宋奕推开门,将宅里的空旷、冷清和简朴都摊开来,连同那些飘扬在各处的白幡也一起撞进少年的眼眸。
陌千迢猛地停下脚步,语气急切。
“宋大哥,在下此时叨扰,似乎多有不便。”
宋奕却摇头。
“无妨。”
少年还想再说,宋奕却轻轻叹口气。
“若让陌先生这般一身湿袍回府,不光宋某良心不安,让城主知晓,也肯定要叫板。”他道,迟疑了半晌,再又说道。
“先生此来,吾父亦不会介怀。”
闻言,陌千迢这才没再往外走。
“既是如此,在下待会也上炷香吧。”少年严肃地说道。
宋奕颔首,领他走至自己卧房,却一时寻不到洁净布巾,又不愿在此时叨扰家人,于是拿了件较少穿的衣袍,递到陌千迢手里。
少年战战兢兢接下,道了声谢,将那对他而言显得十分宽大的黑袍给披挂在肩上,暖暖身子。
陌千迢看着宋奕继续往简陋的衣椟里翻找着的背影,犹豫片刻,轻声问道。
“宋大哥,令尊是何时……”
宋奕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平静答曰:“五日前。”
少年掐指算了算,蓦地瞪大了眼。
“莫非是咱们查核东坂帐务,于川殿通宵达旦那日?”
宋奕终于翻出了一块长长布巾,他缓缓走来,将布轻轻按在少年脑袋上,而后拿了件旧衣衫随意地擦拭起自己身上沾着的雨水。
“正是。”
陌千迢仰头望他,瞧上去颇是不知所措。
“义兄可知此事?”
“不知。”
“若……若是同义兄说一声,他那日肯定不让宋大哥留下。”
宋奕拿起旧衣,用力地搓揉过一向束得严谨的发髻,像是要借此掩去眼中的那抹仓皇。
“宋某的事,怎比得上驿城大事。”他道,“任氏于宋某有识人提拔之恩,孰重孰轻,吾当自食其果。”
少年只觉满腹话语,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默默地将发丝拭干。
那日,少年向宋奕借了一把伞,独自返回任府。
宋奕不肯将这事告诉任青山,但陌千迢总觉得难以释怀,认为任青山应当知晓此事不可。
斟酌良久,少年终于下定决心,寻至任青山房里,向那在军里忙碌一日后正准备歇下的男子说了他此日于宋宅所见。
闻言,任青山瞪大了眼,瞧上去并不比陌千迢冷静多少,撞手揉乱了一头短发。
“博仁这人!竟如此见外,半句未对咱们说!”他嘴里喃喃道,“若非逑光今日撞见此事,他真打算瞒天过海不成!”
陌千迢有些踟蹰地站在原地。
“宋大哥定有他的考量,才不告知义兄。”他道,“咱们也不好大张旗鼓,但应尽的礼数,逑光认为还是少不得。”
任青山应了一声。
“确实,梧羁明日自个儿同博仁说去。”
隔日,任青山自宋宅归来,向百川殿里的徐子靖及陌千迢宣布宋奕又告假了几日,而后极其难得自发地接过本来一向由宋奕所处理的事务。
只是他用心虽好,却总不是能静下心来处理文书庶务的性子,若非强行用意志力逼迫自己,大抵随时都可能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朝外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