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 章 骆家庄焚
陌千迢正在手足无措之际，蓦地听见一声呐喊，随即便见谁急速地掠过他身旁，抽出武器与那两人斗在一起。
“小先生，可还无碍？”来者是名壮实的男子，一身步兵的装束，扬声大喊。
“城主挂心小先生安危，让俺也来寻你！”
少年定睛一看，瞧见宋奕麾下的士兵萧晟之提刀拦住了那两名本欲朝他扑来的东坂人，倏然松了一口气，但又随即绷紧了身子。
“萧大哥，多谢！在下无碍，但骆家庄兴许遭人纵火了！”陌千迢说道，“萧大哥，在下先行赶至骆家庄，此二人……”
萧晟之踢开朝他扔来的一柄短刀，一手探进衣袋，点燃一个驿城军用来传信的响炮，那两位东坂人一看情势不对，忙不迭地转身便跑。
“这人捉不得，还是先劫了施掌柜要紧！”
“俺自去追那两名南地狗，小先生放心，督尉听见炮声，不久便会赶来相助！”萧晟之一边大喊，一面追赶上去。
陌千迢一拐一瘸地向前跑，待他终于踉踉跄跄跌进骆家庄前院，已能瞧见小屋后头的木棚里升起了阵阵黑烟。
陌千迢赶紧冲上前，拍响了那扇紧闭的门扉。
“后院失火了，快出来！”
屋里传来几声东西落地的声响，少年随即便听见阿三慌乱的嗓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
“陌先生！此话当真？”
陌千迢十分着急，放声大喊：“攸关性命之事，在下怎会诓人！快出来！”
“知道了，阿三这便……阿六你做甚？”
拉开一半的门闩又被从里头插了回去，门边只听得少女冷冰冰的嗓音。
“阿六说了，再也不会听信陌先生及任城主的任何一句话！”
“阿六！”阿三急切道，“当真有烟飘来了！”
眼看屋后已有火光窜出，陌千迢彷若热锅上的蚂蚁，简直气不打一处出，激动得都有些词不达意。
“阿六姑娘，骆大哥平时便这么教你的，让你引火自焚、还拉着骆家庄一同陪葬？”
少年对着门内喝道，“骆家庄若是因为你的冥顽不灵而烧没了，姑娘当真便能笑着去见骆大哥？”
屋内一阵沉默，只听得见年幼的小二恐慌的哭声。
陌千迢别无他法，只得咬牙搬起一旁的大石，往门锁砸去，然而成效颇为不彰，砸了几次也没能破坏门板半分。
“骆大哥这厮，分明穷得很，家门却为何如此厚实啊！”少年不禁愤而仰头对天怒吼。
“陌先生！”
忽然，后头传来一声紧张的呼唤。
陌千迢转头，瞧见宋奕奔来的身影，仿佛重新看见了希望，顿时又有些语无伦次。
“宋大哥，这门！水！走水了！”
宋奕迅速地理清了状况，招手让随他同来的玄豹卒至屋后去救火，自己则站至门前，一脚便将门板踹开了。
矮屋里站着泪流满面的一众孩子们，宋奕将他们一一带出，却唯独阿六怎么也不愿出来。
“阿六姑娘！”周围的梁柱渐渐被火吞噬，陌千迢搗着口鼻，心急如焚地看着少女垂着头站在原地，已然失去了求生之意。
“正如陌先生所言，阿六就是冥顽不灵、作茧自缚。”少女低声道。
“阿六活着只会拖垮骆家庄，不若在此烧得净了，阿六也好早些去见那人……”
“你若在这死了，骆大哥出生入死这些年就全白费了！”陌千迢朝她大喊。
“你走了就此一走了之，可谁也不会高兴，只会平白痛心！”
少女不发一语，陌千迢见她不为所动，急得又往前了一步，被热气熏得简直快要不能吐息。
“阿六姑娘！”他道，“骆大哥将骆家庄托付予你，你若走了，骆家庄该何去何从？”
大火劈啪之中，隐隐还能听见不远处传来被安置好的小二及小四害怕的哭声，陌千迢眼见这矮房随时都要倾塌，正想不顾一切冲进去救人，下一刻却被推到了一旁。
“陌先生，请退下。”重返现场的宋奕从救火的属下手中接过水桶，淋湿了外袍后竟是那样大步流星地直直走进了火场。
陌千迢在门外看得心惊胆战，看那些火焰撩烧着男子的衣袍，也烧灼在少女的衣衫上。
他以为阿六又会再一次推拒救援，可没想这回，当宋奕将那件浸湿的袍子覆在她身上、并将她一把抱起时，少女半丝挣扎都没有。
陌千迢紧张地看着宋奕走了出来，听见男子遥遥地便对外头的人大喊：“房要塌了！”
说着便一手扛着肩上的阿六，另一手扯过还怔怔站在门边的陌千迢，向外疾行了几步。
陌千迢恍恍回过头，正好瞧见那矮房在火光冲天中，轰然颓倾于地。
陌千迢被宋奕拉着，忍着膝上的钝痛走到了骆家庄一众孩童被暂时安顿的那片空地。
他一个个数过来，算清楚没有漏了任何一人，才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骆家庄的孩子们面上和衣上俱是乌漆墨黑一片，本就散乱的发丝被烧得焦黑卷曲，好几人颊上挂着两行眼泪，却已不知究竟是被大火吓着了、抑或是仍在为骆征鸿逝去的消息而默默垂泪。
阿三紧紧抱着小二，犹如被抛弃在荒野的小兽，寻不到温暖，只能彼此贴得极紧，仿佛一松手便会连这最后的依托都被抽离。
陌千迢看着此情此景，难免鼻酸，同时亦是意识到了，城中的人有多漠视这群住在清冷城西的孩子。
他记得，骆征鸿出事后，任青山曾经找来长史徐子靖，亲口吩咐要妥善处理骆家庄之事。
徐子靖当即应了声好，回头便将事情发配下去，只是这差事一层一层往外派去，最后究竟传至何人手上、如何处理，却也不得而知了。
更加之其后七十二城琐事繁杂，东坂城动作频频，任青山专注应对，便也无暇分神照料城西之事。
陌千迢跟在他身边，本来惦着惦着，也渐渐被杂事缠身，而未能记起这件事。
思及至此，陌千迢深感羞愧，也不禁感叹，鲲鹏扶摇直上，其翼三百里，展翅翱翔时哪里还看得见人间的喜怒伤悲。
他不晓得该如何弥补，只能往衣袋里掏了又掏，拿出纸笔，用生动的笔势重新画了一遍那幅被阿六撕碎的《骆家庄众乐图》。
画至最后几处细节时，正好传来收兵的鸣金声，陌千迢急急画完了，将画纸交给阿三怀里年纪最小的小二。
“在下这便同城主说明原委，找人将诸位安顿下来。”
他诚恳道，“日后若有任何难处，尽管至任府寻在下便是。”
“陌某愿尽绵薄之力，襄助骆家庄。”
他千交代万交代地嘱咐现场几名协助善后的玄豹卒，请他们稍后将孩子们带回城中，少年自己则心急如焚地同宋奕一齐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宋博仁见他步伐踉跄，似是旧伤又疼起，不禁慢下脚步，提议要措他前行。
陌千迢知对方有军务在身必须赶至前线，便咬紧牙关，朝那黑衣的男子摆摆手。
“逑光自行前去，宋大哥先行一步，免得贻误军机！”
宋奕斟酌一会儿，点点头，唤了一名属下前来护着少年。
“胜负已定，陌先生毋慌，宋某会先知会城主你无恙之事。”
陌千迢亦是颔首。
“多谢宋大哥。”
半个时辰后，陌千迢忍着膝上抽痛，快步登上南面的城墙，远远地看见任青山站在斑驳破碎的墙垛边，便奔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