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章 帘后藏娇
自从任青山得知陌千迢与自己同乡后,不仅改口直接喊他表字逑光,更是几乎事事皆要寻少年同行了。
金元年七月,恰逢任青山二十二岁生辰,任府上下打点得喜庆,大红的灯笼挂在府门前,迎接着前来参与生辰宴的嘉宾。
任青山难得换上了黑底五彩麒麟纹的城主服饰,一早便来叩响陌千迢的房门,嘴上正经八百邀他一同出席宴席,实则暗藏居心。
偏偏陌千迢瞧见他穿了那件肃穆官服、一反往常红衣桀傲的模样,便难以别开视线,惯常握笔的右手蠢蠢欲动,直想赶紧抽出一张图纸来将此景绘下,便也没心思去想任青山是否别有所图。
澄金的晨光里,年轻的城主对他笑得有些狡黠,衣襟上的吉祥纹饰绣得繁复典雅。
“逑光莫着急,梧羁给你备了绝佳座席,包准你瞧得满意、画得顺心!”
陌千迢闻言,二话不说便措起画箱随他而去。
宴客的百川殿里亦是一片庆贺的大红色,任青山坐在主位上,举杯向各地而来的宾客致意。
“诸位远道莅临驿城,任某感激不尽,先干为敬!”
歌舞欢畅的晚宴里,有几名小城使者交头接耳:“前一回宴请时,任城主后头可有那道屏风?”
几人的目光纷纷朝任青身后掠去,只见那儿确实突兀地立了一张松柏白鹤图样的乌漆屏风,在喜庆的氛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惹眼得很。
“究竟为何?”
“怕不是在后头藏了奇珍异宝?”
此时,竟又有人携着礼品上前,先是将任青山上上下下夸了一遍,再又滔滔地叨念着驿城的风光宏伟,好一个能说会道、舌粲生莲。
任青山沉稳地勾着嘴角,招手让侍从替他将贺礼收了,自个儿斟了一盏酒,起身给席前的中年男子递去。
“丰城林镇长和李叔的用心,任某都知晓。”
被称作李叔的矮胖男人乐呵呵地鞠躬哈腰,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好酒、好日,谢过任城主!”
任青山亦是饮了一盏,刚回到主位上坐下。
便听得李辰义疑惑地发问:“任城主,那面屏风……”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了过来,任青山顺着男人指尖指着的方向望去,竟是意味深长地低笑了几声:“不过是张普通屏风罢了,李叔可是介怀?”
李辰义嘿嘿嘿地跟着他笑了,越笑越夸张,嘴里嚷嚷道:“任城主,您莫非帘后藏娇?”
在场众人面面相覷,有谁小声道:“这李辰义怕不是又醉了,净说些胡话!”
“仗着醉了胡说八道吧!”
亦有人咕哝道:“可我总觉那李辰义说得不无道理……”
“是啊,否则有谁能让城主如此贴身带上?”
另一人惊道:“莫非是那昔年人称垂杨西施的城主夫人?”
一旁有谁摇摇头惋惜:“可我听人说,那夫人自从嫁入任氏便深入简出,从不出席如此场合,想来是不大可能在此露面的。”
众人闻此言,几人再是各自沉吟。
“既是如此,究竟任城主今日是在屏风后藏了何人?”
众人屏息以待之中,任青山却像是觉得有趣,仰头哈哈哈地大笑了,故作神秘道:“说不得,说不得啊!”
乌漆黑亮的松柏鹤舞屏风后,陌千迢握笔挥毫的手顿了顿,心里感慨万千。
赴宴的人此时怕不是都以为这屏风后坐了个女人!
案上搁着张画了一半的图纸,客座众生画得简练,唯有主位上那人一身官服毕挺被描绘得细腻精确,连男子半边面上的睥睨神情也勾勒得活灵活现。
陌千迢透过屏风上雕纹的缝隙朝外看去,正好瞧见李辰义端着酒盏,摇摇晃晃,朝前走了几步。
“任城主,屏风后可是藏了个美人?”
任青山盘腿坐在席上,陌千迢在他身后只能窥见他的背影,却也能借着男子嘹亮的嗓音,想像出此刻他面上玩味的神情。
“说不得,说不得!”
“此人可是珠圆玉润?又或者飞燕柳腰?”
“说不得,说不得啊,李叔。”
李辰义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城主,这美人爱穿红衣?抑或是惯穿黄裙?”
主位上的男子忍俊不禁,拍着膝头大笑;“李叔稍待,任某这便替您一瞧究竟。”
任青山说着,竟当真起身走至屏风旁,俯首对一脸错愕的少年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再重新直起身躯。
“此人总穿白袍呢,李叔。”任青山一手搭在腰上,倚在屏风旁如此回答。
李辰义喜出望外,再次追问:“这美人,说得是北地官话、还是南地方言?”
任青山撞起半边眉毛,弯下身,朝屏风后的少年调笑道:“咱们不可拂了李叔好兴致,说句话?”
刚讲完,他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陌千迢看得清楚,分明是在唤他的表字逑光,逑光,说说,莫恼。
陌千迢扔下画笔捂住嘴,别扭地移开目光,他可不想看众人发现城主藏了个少年在屏风后的反应!
任青山见他不愿意,便转头,对李辰义笑道:“此人与任某为垂杨同乡,只是当着诸位之面颇是害臊,不肯多说。”
李辰义晃着酒杯又向前走了一步,试图从另一侧窥视屏风之后,却被任青山有意无意地换了个站姿遮挡了,只得再抛出一个问题。
“任城主眼里,这美人容颜,当与何种花最为相衬?”
陌千迢遮着嘴的双手落回了案上,一抬首,正好瞧见男子垂下眼,沉思了半晌。
“此人毅然身姿,犹如寒冬里凛然胜放于雪中之梅。”任青山说完,朝少年眨了眨眼,才又转过身去。
陌千迢只觉心搏无端乱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再又振笔替画上添了些无谓的枝微末节。
那李辰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如寒梅般的白衣垂杨佳人,城主可真有福分!”
他道:“如此佳人,何必以屏风掖着藏着,该让在场诸位都仰望一番才是。”
矮小的男人捧着酒杯咧嘴笑着,满怀期望以为城主这回也会顺了他的心意,却只见任青山朝他走来,一把将他手里的酒盏夺走了。
“李叔喝多了,时辰亦是不早,今日不如就此散了,诸位早些歇息,如何?”
任青山笑吟吟地送众人离席,待百川殿里所有宾客都离去了,权走到漆黑的屏风旁,俯身察看案上搁着的图纸。
“外边没人了,逑光能说话了。”
陌千迢颇是无语地看着他。
“城主希望在下说些何事?”
任青山不答,却说道:“逑光,瞧瞧这人……”
他将画纸放回桌案上,指尖轻点在某个穿着黄袍的男人画上,
陌千迢跟着他看了半天,没瞧出个所以然,疑惑地开口询问:“此人如何?”
任青山又点了点那画:“这人乃是南地六晓城之主。”
他道,”此人方才于席上声情并茂地哭诉六晓城如何税收惨淡,但逑光你瞧,今晚他比往年又多戴了两个扳指呢。”
陌千迢凑近一看,讶异道:“莫非六晓城今年的收成,全给他换成扳指纳入囊中了?”
任青山不置可否地耸肩:“这等事可不仅发生在六晓城。”
他一边说道,一边指向另一名挺着大肚腩的男子画像。
“庸城之主,又新纳了三名小妾。”
陌千迢抬首,眼神钦佩。
“城主竟是连这般琐事都看得出!”
年轻的城主朝他咧嘴一笑:“逑光才是,竞将这等细节全绘出了。”
他道,“不枉梧羁特意替你备了这头等席了!”
少年想起适才宴会上的事,不无别扭地别过眼:“城主若总是那般玩笑,宾客可会信以为真,以为城主在屏风后藏了位美人。”
“便让他们误解又如何?”任青山无谓地笑道。
“逑光无须介怀,只需每回在屏风后图个清净,将见闻绘下,收录成图本,供梧羁日后掌握局势便是。”
闻言,陌千迢有些意外,半响后讪讪而道:“如此一来,在下可就会将城主之事全听个遍。”
“梧羁之事便是驿城之事。”任青山答道。
“逑光可愿为驿城效一己之力?”
少年只觉难以拒绝这人理直气壮的话语,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任青山见他答应,得逞地笑弯了眉眼。
“这可是梧羁今日生辰所收到最大的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