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循此苦旅
这样的一场逆转, 实在是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期。
盛恕一直是越到后期越容易打出来状态的选手,在之前几场很是刺激的比赛中,一直也都是逆风翻盘。
他的心态也一直稳定,不会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影响而变得着急。
可是施杨的表现实在是太亮眼了。
他原本就是淮林的主力选手, 这次比赛时, 明显有了质的突破, 表现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但能在最紧要的关头连拿四分,确实还是有一些运气成分在的。
“风水轮流转,”沈雁回道,“一个人不会永远走运,也不会永远倒霉。”
在半决赛时,幸运女神青睐了盛恕,等到了决赛时,则倒向了施杨这一边。
当然,若非两个人实力就在伯仲之间,施杨就是给自己加满了buff,也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翻盘。
场上的选手自然更清楚这一点。
施杨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多在靶子上停留, 等裁判上前确认环数时, 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状态不错, ”沈雁回对他说, “一鼓作气拿下比赛!你有能战胜盛恕的实力。”
施杨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这样, 和人相处不太热情,天生一对儿浓重的黑眼圈, 显得就很冷漠。
沈雁回知道他就是这个状态,见施杨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对他更放心了一些。
在这几个月的训练中,施杨确实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水平直接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让省队的教练们都喜出望外。
那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年累月的沉淀,最终让他跨过了那个瓶颈,迈向新的天地。
沈雁回由衷为他而开心,也希望施杨能拿下这枚金牌,巩固自己的地位。
施杨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没说话,再抬起头时,直视着沈雁回的眼睛。
“我会赢了他的,沈雁回。”施杨说,“你没打过的人,这次由我来打败。”
几个月前,头号种子队伍淮林省队在凭空出现的黑马面前落了下风,沈雁回只拿到银牌,而施杨止步四强。
相较于对省队的期待而言,不是一个很好的成绩。
他忘不了。
两个人分明站在不同的赛道上,没有肢体接触。可在对方的每一箭完美射出,逼得自己节节败退后,心中反而会更难受。
施杨一直自诩理智,不会像霍问和盛恕那么热血上头,他知道自己和顶尖的运动员之间还有差距,在按部就班地训练之中,慢慢弥补自己的短板,发扬自己的长处。
这是他早就给自己规划好的路,他的心态也一直平稳。
可是就在燕京市队拿下那枚一直被认为属于他们的金牌的时候,某种情绪被积攒到了极点。
施杨看着盛恕再一次站上赛道,身为上一轮环数更低的选手,他这次自然要先上场。
对方的背影和原来一样,依然是那么专注。
那是战胜过他们市队一哥的选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施杨想。
在这次的决赛里,他可是来复仇的。
为他自己,为沈雁回,为他们省队。
——
盛恕的第一环是九环,而施杨比他要高一环。
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略显劣势的开局了。
在现场和远方看着比赛,支持着盛恕的人再次替他揪心起来。
本以为战胜了最强的选手,之后就可以顺风顺水了,没想到决赛依旧是决赛,无比令人提心吊胆。
这不是盛恕的问题,但要是像半决赛的赵衡那样,在离金牌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失败,那也太搞人心态了吧!
就连一路看着盛恕走过来的陆争也不由得为他而焦躁。
毕竟每次翻盘的人都是盛恕,这次轮他处在这个极有危机感的位置,也不知究竟会怎么样。
解说员也道:“目前局面对于盛恕而言,并不好办。他是之前领先后被追上来的,有一些心态上的不稳在所难免,重要的是他怎么处理好这些情绪,重新以饱满的状态应付如今这一场困局。”
盛恕轻轻用手指敲击着弓把,不自觉抿着嘴。
处在这个比分,说毫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
可他的心思不能因此而动摇。
竞技性的比赛总能让观众热血沸腾,跟着心跳加速,为场上的每一点表现而欢呼。
但射箭运动员却并不遵循这样的规律,与他们恰恰相反。
焦急和紧张带不来任何益处,过度的情绪只能冲昏头脑。
射箭的时候心要静,方能不让自己被外物打扰到,影响本应无错的发挥,因而射击射箭这类的运动,总是最考验运动员心态的。
摆在盛恕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困局,输赢都只在一念之间。
他轻轻吸气。
盛恕在比赛遇到困境时,总是会这样。
一来是因为深呼吸能让人更好的沉静下来,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这就是射箭过程中所需要的。
呼与吸,对应着肌肉的收缩与舒张,影响着射箭的每一个阶段和步骤。
没有好的呼吸,就没有好的箭。
他渐渐沉下心来。
盛恕左手推弓,右手勾弦,竞技反曲弓深蓝色的弓片受力而形变,时刻将推着扣在弓弦上的那支箭离弦而出。
而盛恕的眼神冷冽,没有任何犹豫。
射箭比赛做不了假,容不得投机取巧,想要破局、想要获胜,都只能——以力破之。
但这恰恰就是盛恕最不怕的!
他既然站上了场,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两辈子的经验、两辈子的执念,即使面前困难重重又如何?
他只需要一箭。
在那个瞬间,在拉开弓的前一刻,盛恕蓦地回想起很多年以前,在他刚刚学射箭的时候,奶奶曾问过他的。
“小恕,你觉得射箭最重要、最让你快乐的是什么?”
盛恕那时把玩着奶奶给他买的十二磅儿童弓,弓身上很不伦不类地贴了个贴纸,写着句拉丁文和中文翻译,“循此苦旅,以至星辰”。
闻言,他几乎没有多想,毫不迟疑地回答:“让箭落到十环里,比别的人得分都高!”
“但你总会遇到更强的人,如果赢不了呢?”
“学射箭的时候,你没有可能次次都有满意的环数,就连世界上最强的选手都做不到发发十环。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喜欢射箭吗?”
盛恕愣了一下,奶奶温和的嗓音继续响着,既有种属于长辈的慈祥,又有一种来自运动员的坚韧与挺拔。
“一个运动员最耀眼的,就是站在场上的时间。所有人都会看着他,用优雅的姿态完成高难的任务,或许是精妙的团队配合,或许是超越人体极限的冲刺。”
“但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
“你需要知道,荣耀或许不能伴你一生,真正被你所铭记的,是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的汗水和努力。”
“过程或许不起眼,不好看,但只有那才是唯一的基石。”
盛恕似懂非懂,抬起头问:“奶奶,你在乎的是结果,还是过程?”
头发斑白的老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一点一点地给他拆开来讲那句拉丁文的意思,眉目慈祥而和蔼。
“傻孩子,过程即是结果啊。”
他确信自己的过程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自然没有必要担忧结果。
或许在某一天,类似的意外会重新发生在他身上,但那不是今天。
今天,他带着自己一直以来的训练,用一个属于运动员的健康的、矫健的身体站在场上。
再一次的,盛恕松开弓弦。
他不再去关注施杨的环数,不再去关注场外的进程。
什么输赢胜败,等他拉开弓的时候,才不需要想那些东西。
那一箭再一次落在十环,但盛恕毫不意外。
他也不应该因此意外。
场外的教练席上,郑君的目光隐隐向沈雁回的方向看过去。
比赛嘛,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总是难分。
就像最开始没人能想到盛恕竟然会在赛点被施杨反超一样,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也还没有板上钉钉。
盛恕的这一箭是十环,施杨这次稍逊一些,得了八环。
眼看着两人的分数再一次拉平,陆争在屏幕外终于小小地松了口气。
好歹是有些优势了。
若施杨这一发仍然是十环,乃至于九环,那盛恕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赢面变得更小。
所幸这一箭,算是扳回来了。
射箭这项运动,虽然双方肢体没有任何接触,比赛过程中眼神的碰撞也欠奉,可就是有一种超常的刺激感。
你看着他们两个赛道之间隔着距离,却总觉得是两个灵魂在进行比试。
谁意志更坚定、心态更平和,谁就能站到最后。
盛恕对于施杨给了他机会的那一发八环仿若未闻。
无论是对手的失误也好、正常发挥也罢,现在都还不是开心的时候。
如果因此而松懈的话,就会葬送最后一丝胜利的可能。
施杨垂下眼,没有往其它地方看。
对于那一发八环,他自然心中有些不满,可箭已离弦,就不会再追回来了。
他和盛恕再次落到平分的环节,而以对方的心态,这样的局面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自己和他对决,没有太大优势,这不是还有功夫伤春悲秋的时候。
下一箭。
场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要用下一箭终结比赛,获得桂冠。
要想完成复仇,下一箭,就是唯一的机会。
信号灯又一次亮起。
盛恕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箭袋里,抽出了决定比赛胜负的最后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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