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兰枝控制不住背过脸去呜咽起来。
她能不难过吗?自己中年丧夫,又形同废人,不但为家里出不了一点力,还拖累家里,家里还欠两千多元的外债,种地没牛,公公婆婆年迈,一切靠人帮,她当然难过。
丁二叔说道:“好了兰枝,别难过了,今儿应该高兴才对,人活着谁没个三灾四难的,过去的咱不想了,现在就想着两个孩子过,丁姗,把这碗茶先给你妈,后再给你二奶端。”
丁姗要把碗给二奶奶,听二爷一说,忙递给了妈妈。
王兰枝擦了一下脸回过头说:“经你二奶二爷吧。”
婆婆端过一碗说:“好了你喝吧,这一碗给你婶儿。”
玉米今年长势非常好,都快长到膝盖深了。
可是天真怪,长到膝盖高时,却不再下雨了,玉米在半干旱中成长着,齐腰深时没再下过雨,不少玉米开始卷叶了,已经旱了。
伏天到了,还是没下雨,地头上的小苗不少都旱死了。
老百姓开始忙着抗旱。
山里人穷,大部分人扛扛挑挑,用桶担水一棵一棵的浇,只有少数条件好的用喷灌机浇玉米。
丁林柱,玉秀和丁二叔三人起早贪黑的浇,他们挑的挑提的提,忙了几天,可浇过之后再回头一看,浇过的又卷叶了。
丁大伯一家也在浇,老少四人在和天灾搏斗。
丁湾没浇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犟筋。
别人都忙着浇地,他热时睡觉,凉快时放牛羊刨药。
伏天,严重的干旱,对于老百姓用桶用碗浇那点水来说,连杯水车薪也不如,这边浇过去,那边要不了多久,水就被蒸发干了,叶子马上卷了起来。
丁林柱望着又卷叶的玉米看了一下天说:“我看也别浇了,这天连一点下雨的意思也没有,这样下去把人累死也不行,天要不让人活,犟着浇也不中,干脆别浇了!”
说完扔下了水瓢。
父亲道:“浇吧,浇一棵是一棵,浇一块是一块,虽然浇过后看上去还卷叶,可傍晚,夜里,早上,浇过的马上都发青了,也不卷叶了,比没浇的好得多,也能顶几天。这样,要不咱天天就只浇这一块,得保一块呀,多少收几袋玉米好喂牛,三四头牛,没一点玉米可不行!”
“可这天……我看浇也白浇,还不如像犟筋那样抽空多采点药呢,卖点儿钱买几袋玉米也比浇着划算!”
“等到卖钱再买玉米时就难了,玉米都旱死了,哪还能买来玉米呀,再说天这样旱,如都不顾庄稼去采药,别人不指着脊粱骨骂才怪,犟筋……唉,别说他了,他是个人呀?”
高子成这时正在满头大汗地刨药,两只水瓶子早空了,好在山上有风,刨了一阵站村荫下凉一会儿也不太难受。
高子成又刨了几下,收拾好药材来到树下凉快,他脱下上衣站了好一阵,才觉得好受了些,于是摊开上衣在山坡上想睡一会儿,可是躺下后,觉得好象好象没风了,他只好坐了起来。
坐了一会儿他四下看了下,忽然他看见一棵小树上有条小蛇,树叶旱黄了,而小蛇却是绿色的,绿得透明。
小蛇不大,小拇指粗细,比筷子稍长一点儿,全身没一个杂点杂色,全青绿色。
这种蛇他以前在山中见过一次,山里人说这种蛇很毒,比山里任何蛇都毒,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人跑不到山下就得死。
小蛇正盯着高子成,高子成看了它一阵,拿起东西下了山,避开这些东西吧。
玉米地里。
丁林柱叹了口气对玉秀说:“唉,这抗旱还不如收庄稼,收庄稼种可以先帮咱兰枝嫂子家收,帮她家收一块儿再收咱的,可这浇玉米……
要先给她家浇一块吧,咱的得旱死,先浇咱的吧,好像不管她的了,干脆别浇了,也买个小潜水泵吧,前几天就见不少人在买!”
老婆说道:“我早就想说买个了,虽然看着花些钱,可能保住玉米呀,至少每家可保个半收!叫犟筋也出点钱,这样咱就可以少花些钱,如果咱自己买,得不少钱,再说咱浇过后,也不能看着他的旱死不让他用吧?”
“几天前我就和咱爹商量了,他嫌太花钱,下来得六七百块,不让买。至于犟筋就更别提了,他浇都不想浇,会出几百块钱买潜水泵?”
“得六七百?不是二三百块吗?”
“水泵是二三百,水管呢?还有电线,下来至少得六百到七百块钱!”
“要不别买了?”
“买,八百也买,这天要靠人浇,热死也不中!
回头把药卖了,能卖个三四百,再向咱爹借二百,咱手里不还有百十块吗?这就差不多了,犟筋儿咱不指望他,看见他我就烦!”
“那好吧,要买就快点儿,赶紧收拾东西吧,咱现在就回去上街上卖药吧,不能再等了?”
“中,你收东西回去吧,我去向咱爹要钱,回去咱就走!”
“好!”玉秀担着水桶走了。
丁林柱来到父亲跟前说:“爹,先歇会儿,我给你说个事儿。”
父亲擦了一下汗看了正往外走的儿媳一眼说:“啥事儿呀?”
“别浇了,我买水泵去!”
父亲看了儿子一下说:“买水泵,得不少钱,你有钱呀,我手里的钱还有小锋的事没办呢?”
“爹,回去我把药卖了,我手里还有点儿,你只给我二百就行,算我借林峰的,回来我再还你!”
“……“丁老二停了一阵说,”唉,你非要买个小水泵,明知自己没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唉,买去吧,我给你找钱去!”
丁林柱和刘,玉秀赶着牛车回来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二人顾不上吃饭就忙着张罗起来,直到张罗好喷出水来,才让父亲看着两人回去吃东西。
潜水泵口径小,一天也浇不了几亩地,林柱把自己的浇了五亩之后,要给大伯他家浇,可大伯执意不肯,非让他们浇完再浇他的,好说歹说,大伯才同意让浇一块。
为了抢救玉米苗,地并没浇透,先保住苗几天不死再说,计划第二遍浇透。
夜里天阴了,但水还是连夜浇。
丁林柱扶着水管,父亲和大伯不停地帮着挪动水管,三人摸黑浇着。
半夜时丁林柱说:“这天越阴越很,弄不好会下,这几天也没听天气预报!”
大伯笑道:“下了才好,玉米就有救了,也不用再浇了!”
“他妈的,我买了水泵了,它又想下雨了,天也真它妈的不长眼,要下早点下呀,我也不买水泵了!”
大伯说:“下吧,下了好,买了水泵了也值,你要不买水泵,说不定它也不一定会变天呢,买了东西就放着,扔不了!”
果然不久后,天真下雨了。
丁大伯叫道:“老天爷真睁眼了,下雨了,好,下的好!林柱,快去关电吧?”
“不关了,接着浇!”
“哎呀,和老天爷置什么气,快回去关电闸吧,别浪费电了!”
“他妈的!”林柱叫一声跑了。
丁二叔心里埋怨儿子冒失,水泵买到了雨肚里,钱花得冤枉,所以一直没说话。
儿子跑后。
他对哥哥说:“唉,这孩子不听话,不让他买非要买,又买到了雨肚里,花那么多钱也没派上用场。”
丁大伯把水管慢慢放到地上直起腰说:“买回来了就别说他了,看前几天那个样子,谁知道会下呀,买回来了也扔不了,旱天雨难下,就这小雨也不一定下得大。”
“买回来了还说啥?
唉,这些年轻人就是劲难下,刚有人开始浇地时,他就说买个小潜水泵,我没答应,担水才浇了几天就受不了了,非还让买,钱不够还问我借,还说还我!
买就买吧,反正家也没清,还吃一锅饭,粮食也在一块儿,还让他还啥?”
丁林柱半路上碰见了过来的玉秀。
他说:“你咋跑出来了,小文醒了咋办?”
“我来帮你们收东西,小文我给咱娘抱过去了!”
“收东西?电关了没有,不关电咋收东西呀?”
“我已关电了!”
“那好,咱开始收,你先去让咱爹咱大伯他俩,从地里盘管子吧,我去把管子里的水放掉!”
“给伞。”
“哎呀,要啥伞呀,淋一下更好,快去吧,叫咱大伯他俩谁打!”
“三叔,三婶儿!”这时丁姗丁超跑了过来,每人手里拿了个草帽,二人共打一把伞。
丁林柱叫道:“你俩咋也出来了?回去吧,用不着你们!”
“俺给你送伞来了,给伞,你打着吧!”丁姗把伞递向三叔。
“哎呀,打啥呀,这小雨淋着凉快,要不和你婶一块儿给你爷送去吧?”
玉秀叫道:“丁姗,你爷和你二爷说不定已淋透了,咱快过去吧!”三人向地里跑去。
雨下得不很大,但一切收拾完后衣服也都湿透了,天也大亮了,一行人把东西拉进了二叔院里。
丁二叔说:“好了好了,东西先扔这儿吧,都回去换衣服吧,虽然是夏天也别着凉了!”
丁林柱笑道:“他妈的,昨天上午还好好的,这说下就下开了,我买个潜水泵,比他妈的人家求雨还灵,这以后算知道咋着求雨了!
哎,大伯,你们也快回去换衣服吧!”
他和玉秀跑了回去。
二人回院里洗了一下手上的泥开始进屋换衣服。
丁林柱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这天也真邪,旱那么久不下,单等咱快浇完了它下了,我买个潜水泵,弄得还叫人家笑话我!”
玉秀脱下衬衣说:“现在下咱也不窝囊,咱只顾保苗,浇的轻,只湿了个地皮,这一下正好透墒!”
林柱望了她一下笑道:“说的也是,咱浇的轻,下也可以,东西买回来了也不亏,又操置一样有用的东西,现在天气不正常,有用得着的时候!”
丁犟筋又睡了个大懒觉,一觉醒来忽然听外边下雨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大叫道:“哈哈,老天有眼呀,你就看我没水泵浇地呀,真是有福不在忙,无福跑断肠呀,哈哈哈哈!我丁犟筋懒人有懒福呀!”
这一场及时雨让河南的相当一部分农民欣喜若狂,虽然只下了一天不大的雨,但地里也湿了四五公分,五公分深的雨就能顶半月旱,玉米就能抽穗开花,授粉,这也就意味着玉米不会绝收了。
高子成又刨了几十天药了,加上上次还没卖完,他又出山卖药。当路过丁大伯家时,他向院里看,只见丁姗丁超二人在院子里看书,高子成点了点头。
这时丁姗也看见了他,冲他笑着叫道:“你卖药去呀?”
“卖药去。”高子成用脚点地站住了。
“来俺家吃饭吧?”
“吃过了。”高子成笑了下想走。
“谁呀,你哪个叔呀!”这时丁大伯从西屋走了出来。
高子成扭头冲他笑着点了下头。
老头忙笑道:“咋出来这么早呀,来吃饭吧?”
高子成下车说道:“我吃过了,我去卖些药,你们吃饭吧!”
“真吃过了?”
“吃过了,我走了?”
“哎,好好,慢点儿走!”
回来的时候,望着两边卷叶的庄稼,高子成心里着急,不知自己家的玉米怎样。
唉,算了吧,听天由命吧,天旱谁又能怎样?
到了丁湾西头,只见丁超拿了把铁锨走来。
高子成忙下了车笑道:“丁超,你这是干啥去呀?”
丁超笑了下说:“俺三叔浇玉米,我帮着堵水。”
“噢,你会吗?”
“会。”
“哎,丁超,早上我出来时见你姐你们俩在看书,咋又看起来书来了?”
丁超笑了下轻声说:“我们又准备上学了。”
“又准备上学?咋又上开了?”
“有人给我们邮钱让我们上学。”
“有人邮钱让你们上学?前一段我也好象听你犟筋叔说过,这是真的呀?”
“嗯。”
“那好呀,好好准备上学吧,都和学校说好了吗?”
“说好了!”
“那好,你干活儿去吧,我走了!”高子成骑上车走了。
到了水潭边,只见丁林柱和玉秀正在低头摸电线。
听到响动丁林柱扭头看了他一眼:“卖药了?”
玉秀也笑着说:“回来了?”
“嗯,回来了,浇玉米呀?”
“浇玉米,他妈的这场雨太小了,这还不到十天又旱了,再浇一遍就行了!”
“再浇一遍是好些。”高子成来到了他们身后。
“这一遍浇透它,让它顶到玉米熟!”丁林柱笑着插上了电源。
水中一阵动,水顺管子顶了出来。
丁林柱看着水向上而去,回身对高子成笑道:“今儿忙就不和你玩了,要不你先上家去,吃了饭回去!”
高子成忙笑了下说:“不了,要不我帮你浇地吧?”
“不用不用,这地好浇,全是坡地,把水管往地头一扔,让它自己淌去,人看着就行!”
“那好,我回去。”
“那你慢走,我这儿忙也不留你了!”林柱笑道。
夏天秋天都慢慢过去了,到了冬天。
天已很冷了,转眼到了农历十一月底,又快到了交学费的时候了。
叫河邮政所。
空闲窗口前的男营业员正在看报。
高子成操着普通话在小窗口叫道:“同志,我邮点钱。”
男营业员扭头看了他一下说:“邮钱上那边儿,我这儿只负责邮信,邮东西!”
高子成看了一下另一边的姑娘一眼,对男营业员说:“她正忙,你帮我邮一下吧?”
“她那儿也就一个人,一会儿就完了,你去等会儿吧!”
说完男营业员又看起了报。
“邮钱上这边儿。”姑娘叫道。
高子成只好来到了她的小窗口前。
不久,别人取了钱走了。
姑娘抬头问道:“邮多少钱,给,写吧!”
她把汇单递给了他。
“噢。”高子成接过拿起台子上的笔去写。
姑娘又看了他一下。
等高子成写完把单子递过来时,她笑道:“是你呀,哎,今儿你可不能学上次不写清地址和名字了,哎,你怎么还这样呀,你这不行,你必须写上名字,写清地址,现在不允许这样了!”
她推回了单子。
高子成说:“不用写名字了吧,地址就还写叫河吧,反正我也是叫河的。”
“不行,现在不允许这样,万一出了事,不好查找!”
“查什么呀,只要那边地址错不了,这边没事。”
“不行!不行!万一人家收不到钱退回来了,我们找谁退去呀?”
“他们怎么会收不到钱呢,只要名字不错,地址不错,他们绝对收到了,绝对退不回来。”
另一边的男营业员说:“你这样做不行,你这是学好人做善事对吧?但干什么事都有什么事的规距,邮钱也得有个形式,你老这样不留名字,胡写个地址,万一上边检查出来怎么办,你快写上!”
“对,得有个规距!”姑娘笑道。
“我知道一般是得写上名字和地址,但如果邮钱的人不想留,你们也不要太勉强吧,写个名字也只是知道是谁邮寄的钱,而我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我这也不是做好事,我们是亲戚,她家条件差了些,欠了不少外帐,要是让他们知道是谁,他们肯定会着急,他们已欠帐太多,不敢欠了!所以上次我写信说是希望工程帮他们的,你们要让我写上名字这不露馅了吗?”
姑娘点头笑道:“你说得是真的?”
“这还有假呀?等他们生活条件好时,就是不找我,我还找他们呢?这钱虽说是亲戚,我还得要回来!”
男营业员笑道:“你上次留镇上的地址,人家都找来了,人家如果叫河有亲戚,人家会不知道是谁吗?人家根本就不认识叫河的人!”
高子成笑了下说:“地址肯定是假的,我不是镇上的,要是真让他们知个大概地址,他们也会猜到的,这次我还留叫河的地址吧,你再添几个字,就添希望工程处,这样他们再找也找不到了!”
姑娘笑道:“你点子还不少,好,一会儿我给你写上。要不你也想个假名字吧,假名字他们也找不到。”
“还是别写假名了,写了他们又来找了,这么远别让他们白跑了!”
“我给你写吧,保证不让他们找!”之后她拿回汇单写了几个字递给高子成。
高子成看了下她神秘的笑脸,接了过来。
名字叫郝仁,地址叫河希望工程处,附言中写着:名字,地址全假的,不用再找。
高子成笑着点了下头。
姑娘笑道:“怎么样,我这名字还可以吧?好人,他们也不会再来白找人了!”
“也行,只是我可不是好人,我和他们是亲戚,还打算以后让他们还帐呢?”
“亲戚你也是好人,现在谁家有穷亲戚,都看见躲得远远的,你却这样暗中帮他们,不是好人是啥?哎,你自小一直在外边吧!”
“噢,是的,才回来。”
“你回来了还说普通话,是习惯了,还是把咱家乡的口音忘了?”
“习惯了,家里的口音也忘了不少。”
“好了,数钱吧!”
“好!”高子成忙掏出了四百块钱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