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一百零一章 决战前夜
同一时间，华山落雁峰。
霍熙霜一身白衣，坐在一处岩石上，静静地看着无穷的远方。
若有认识的人走近了看，必会大吃一惊。霍熙霜此刻相比前几日在神仙谷现身时似乎又老了几岁；头上的青丝黑发之间夹杂的白发更多了。
所幸的是，他的内功深厚，因此脸色看起来虽然略显苍白，却并不衰老。
叶纷纷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柔声道：“在想什么？”
霍熙霜依旧直直地看着远方，正自怔怔出神，没有说话。
叶纷纷身为他的结发妻子，自然知晓他的身体状况，更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所思所想不外乎明日之战，道：“明日一战，不管是何结果，总归是有个了结。”
霍熙霜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是啊。可惜的是我这个身体不争气，若不是大限将至，我真想再跟他们斗上一斗啊。”
霍熙霜的身体自入春以来，便开始莫名急速衰老，先前吃的药物忽然之间再也压制不住这种趋势，因此他才不得不加快行动。只是，在卫州、争天谷、神仙谷三次出手，消耗了他大量的精气神，更加速了他的衰老。
他深知，便在近几日，他的大限之日必将到来，因此才在这个关头以摘星楼、西门山庄和华山派的至宝作为诱饵，迫使王师远等人主动来此决战，以免留下遗憾。
叶纷纷道：“若是明天，他们不来，该当如何？”
霍熙霜一怔，扭过头来看着叶纷纷，见她不似玩笑，这才思索一番道：“老实说，我从未想过明日他们会不来。若是真的不来，那我倒是看错了他们，他们也不配做我的对手，这一战，我便是不战而胜了。”
不管明日是何结果，今晚都注定是霍熙霜和叶纷纷能够安安静静于山顶仰望星空的最后一晚，霍熙霜忽然之间百感交集，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想对自己的这一生做个总结。
他想了想道：“这辈子，最欣慰的事情便是生在了霍家。在外人看来，剑王府是武林世家，门风谨然，想必人情淡漠。可事实上，不管是我爹，还是我那兄长，自幼便对我关爱有加，当真是兄友弟恭。”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老实说，我是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有受过什么罪，即便偶尔闯荡江湖，也没人敢得罪我。加上我天资还算不错，剑法修习得也很顺利，没事还能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一番。我还记得，在我十三岁时，曾孤身闯入长白山，追杀一个专门拐骗少男少女的团伙三十二人；在我十四岁时，千里追杀采花淫贼肖星羽；十六岁时，独自泛舟从昆仑直下到扬州，沿路也不知管了多少闲事。我霍家本无意于称霸武林，我更无缘与家主之位，可谓逍遥自在；我以为，这一生，就会如此平平淡淡地度过，偶尔为别人做点好事，亦可为自己来生积点德。”
“可是，便在三年前，我忽然患上了这个被他们称作败老症的怪病，几番求医问药之下，居然说是无药可救。直到这时，我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这一生，该如何度过。”
“论天分、论才情、论武功，我自问不输于任何人。可是，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我又怎么甘心沉浸在自我的幻想之中。我必须做些什么，证明自己，即便在这个世界上，只能存活区区二十载。但是，我不输于任何人。”
“我细细盘点了一番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的最杰出的一批人，细细比较分析一番之后方才挑出王师远、西门长恨和封尘这三人作为我的对手。”
说到这里，霍熙霜的语气变得认真严肃起来，接着道：“西门长恨身为西门山庄的大公子，天资聪颖，一身修为可算做当今武林中的顶尖。按理说，长幼有序，他该是继承家主之位的不二之选，但他看出西门长庚更热衷于处理家族事务，而且做事思虑周全，便主动放浪形骸、浪迹江湖，给予了西门长庚更多的历练机会，从而使他能够顺利接班。就冲他这一番作为，我便不得不重视他。”
“封尘此人和他爹一样，来历神秘，不属于江湖上的任何一个门派，更别说自幼有着优越的练武环境和名师教导，但却有一身卓越的剑法。我曾远远看过一次他的出手，干净利落，逍遥洒脱，别看他话不多，其实他倒是一个有趣的人。”说到这里，他低声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他竟是争天谷徐天风教导出来的。”
“说到王师远，这个人就复杂得多啦。在这么多同辈高手里，他可以说是最值得敬佩的人。他的天资并不算极高，而且幼时体弱多病，当初是否能够习武都尚未可知。但是，他硬是凭借自己的刻苦，花别人不愿意花的时间，吃别人不愿意吃的苦，将四时令全部融会贯通。便此一点，他便值得钦佩。”
“你发现没有，王师远的性情有一些柔弱。”
叶纷纷皱眉问道：“哦？我这倒没发现。”
霍熙霜笑笑：“兴许是王破军太过强势，王师远自幼与他在一起，长期受到压抑，因此性情便软弱了一些。世人皆知，王师远宅心仁厚，其实说白了，就是老好人了。他不愿去得罪任何人，因此处处做和事佬。幸亏他是王破军的儿子，江湖中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若是换了旁人，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叶纷纷抿嘴笑道：“便是如此，也配做你的对手么？”
霍熙霜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老好人也算不得什么重大的缺点。不过依他的性格，若我不杀他几个亲朋好友，他是不会对我动杀心的。”
叶纷纷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道：“哦？你杀段无涯、颜烈和楚香君，都是为了故意刺激他，逼他对你出手？”
霍熙霜再叹一口气道：“是啊。他这个老好人，我不逼他一逼，他又如何能够真正动怒？我即便是一把火把摘星七楼全烧了，估计还比不上段无涯一条人命更能激怒他。”
叶纷纷道：“就为了他们这几个人，你以及剑王府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霍熙霜的眼神一黯，幽幽道：“多亏父兄支持我，留了五十个人任由我折腾。又将全部家当迁走，隐姓埋名，为我霍家保留香火传承。”
叶纷纷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道：“若是林长青和段兴城还在，我们的胜算将会大很多。”
霍熙霜听得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道：“林长青和段兴城修为虽深，但他们的作用仅仅是帮我除去王破军兄弟二人和徐天风而已。”
叶纷纷不解道：“即便要除去他们三人，按理说他们两人联手已绰绰有余，又为何要设计让他们同归于尽呢？”
霍熙霜眼中莫名的含义越来越深，道：“林长青此人心思深沉，不易控制，他杀了王破军之后，我还留着他，便是要他对付王破天；段兴城武艺高强，要杀西门霆绰绰有余，但是对付徐天风却是半斤八两。他们二人的使命便是将这上一辈的顶级高手全部除尽，包括他们自己。”
叶纷纷眼中的惊讶越来越深，这几件事她都知道，但她却完全不知这一切的背后竟都有霍熙霜的影子；她本来以为这一切不过就是巧合而已。
所以，她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霍熙霜淡淡道：“我要与王师远、封尘他们一较高下，便容不得有人干预插手。林长青、王破天、段兴城、徐天风都是最顶尖的高手，他们只要一出手，便会改变结局。所以，他们必须死。”他挥了挥手，豪气顿生，道：“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我们的。我要在这个舞台上唱戏，他们便不得不提前退场。”
叶纷纷不解道：“那屠天罡和曹可仁呢？你为何又要留着他们？”
霍熙霜叹口气道：“江湖上许多人不知屠天罡的来历，包括王师远他们，还以为我不过是通过控制余秋梅逼迫他为我所用，因此一直在四处打听余秋梅的下落——其实他本是我爹的侍剑。他天资聪慧，虽未正式拜入我祖父门下，更未全面学过我剑王府的武艺，但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悟性以及无数次的给我爹喂剑，练就了一身超凡脱俗的武艺。当时我祖父心中倍感欣慰，本想将他纳入门下。谁知那时，他偏偏与府中的侍女余秋梅有了私情，我祖父知道后，大发雷霆，将那侍女逐出家门。”
“屠天罡也是个痴情的种子，知道余秋梅被逐出府中之后，竟一气之下也冲出府去，四处寻找；但他当初年轻气盛，一根筋，到处得罪人，到处与人动手，谁知竟在不断交手中，修为日渐精进，最后竟被王破军关入了摘星楼。”
“我将他救出后，以各种秘籍、秘药为他治疗伤势，助他进一步增强功力。他倒也不负我所望，眼下已成江湖中第一高手。你问我为什么留着他，因为他本就是我剑王府的人，无论我此番与王师远他们结果如何，他都要追随我父兄而去，护佑他们一生周全。”
“至于曹可仁——”他顿了顿，接着道，“他是林长青的师弟，我帮他提升功力，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少林。”
叶纷纷讶道：“少林？”
霍熙霜道：“不错，正是少林。少林在江湖中地位超然，即便是朝堂中人也不敢过多得罪。但曹可仁藏身少林二十余年，却是景教余孽，这是少林洗不掉的污点。他只要还在一天，我与王师远不管斗得多凶，少林都不会直接插手干预；少林虽为武林泰斗，好为人师，但他却必须先将自己的门户清理干净，才有资格教导别人。”
叶纷纷听着他娓娓道来，心中的情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霍熙霜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但他的所思所想，却又常常那么深刻，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所在；更重要的是，常常霸气隐现。
或许，这也是霍建清和霍熙荒同意他的这番冒险，宁愿整个家族藏入地下，也要支持他的原因吧。
霍熙霜一扭头，正好看到叶纷纷眼中化不开的情意，想起这段时间来她跟着四处奔波，也忍不住动情道：“自你我成亲以来，你倒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明知我时日无多，还跟着我东奔西走，我亏欠你太多。”
叶纷纷盏然一笑，笑颜如花，道：“常言道，宁做英雄妾，不嫁庸人妻。你乃是当世独一无二的英雄豪杰，更何况我还不是妾呢。能和你同生共死，你又有何值得亏欠我的？”
霍熙霜心中感动，道：“那你如何向你爹交代？”
叶纷纷苦笑道：“我跟他有什么好交代的？魏王一纸文书到得军中，他便不由分说将我推了出来，搅乱江湖。江湖上的这帮人哪有好相与的？所幸我遇到了你，要不然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况且，青城、五毒、峨眉、吴家、沈家、武家的部分典籍都已给他送了过去，对他也已经有了交代。”
霍熙霜拍拍她的手，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就这样站在山上，站在风中，眺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