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解书人
“罗家小孩还没有死？”
那大汉眉头一皱，气势顿时矮了三分。他来时，只听说罗家少主惨死，罗家再无活口。
“他早就死了，你凭什么说他只是失踪！”
那老者说道：“老夫自然是探明了情况，厅内确实有打斗，但是并没有小孩的尸体。”
“呸，我信你个鬼！”那大汉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没敢动手。
这老头虽然只是修仙者的附庸，身体力量和凡人无异，但是，也保不齐身上有什么法宝。
“当年老夫困顿时，罗家于我有一饭之恩，今日罗家遭难，少主失踪，我不能坐视不管！众位要过去，只能踏着我尸体过去！”
这番话，声量不大，但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嚯~给过你一口饭，你就拿命来抵？”那大汉表情夸张得讥讽。近处的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愧色。
老者昂首而立，不再解释。
罗氏家大业大，在此经营着一大片农场，专门种植灯芯果，到农忙日，都是请四乡的村民过来帮忙，不仅价钱公道，而且从不拖欠。而且，罗家平日里就乐善好施，遇到灾年，更是倾其所有，与灾民共度难关。寻常人家，遭遇个红白喜事，有个难处，只要肯登门，定不会空手而回。
在此地名声极好，曾号称十代善人。
要说受过恩惠，大家或多或少，都受过恩惠。
那大汉冷哼一声，骂道：“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我看，你是想独吞罗家家产！”
此话一出，众人迅速抛开愧疚，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
“对对，你问问我锄头答不答应！”
“大家一起上，谁挡就砸谁！”
“上，砸死他！”
解书人长袖一震，怒目而视：“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心藏皓月，无惧鬼神！你们要杀我，倒是容易！”
这一番话，颇有气势。呛得那大汉无话可说，他举起拳头，就要朝他脸上砸去。解书人不闪不躲，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
大汉见他一脸正气，似乎真得天不怕，地不怕，收住拳头，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你是侍奉哪路神仙，这么嚣张！”
这是拐弯抹角问这解书人的后台，他也怕真砸到硬菩萨。
哪知，那解书人笑道：“我只是一个闲游的散人，没有什么后台，你只管打你的，只要我不死，你们就休想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的气势顿时燃了起来：
“好啊，原来是只纸老虎，快，打死他！”
“打死他！”
大汉见这老者谈吐非同一般，心中还是有些不信。回头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乡邻们。暗想：今天要是不出手，就是英雄变狗熊了！
他干咽了几下，给自己卯足了力气，怒喝道：“是你不识好歹，看打！”说罢，摆足了架势，一拳慢悠悠擂了过去。
说是擂，其实不过是推。这大汉，终究是有些害怕，不敢下重手。
没想到，那老头应声而动，摔了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堪。众人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心中最后一丝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要知道，解书人一辈子读古圣之书，都有点装腔作势，平日里最爱面子，最讲体面。如果丢了面子，那是比杀了他们都要难受。众人见他敢只身阻挡，只当他有些依仗，有些手段。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一拳就变成了乌龟，尊严尽失。
这大汉一拳得手，众人狂笑，他心中却有些害怕。正要撂下几句狠话，再远远遁走，可没料到，这老者挣扎着又站了起来。
“我说过的，你们只能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众人都是无语。
这大汉倒退一步，怪笑道：“哈~老东西，你还真不要命了！”
“哈哈~道义不存，黑白不分，活着比死，也好不得多少！”老者说得铿锵有力，正气凛然！
大汉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人活六十，已经是极为难得，再加上这一身正气，足以令人敬仰。
可是，大汉身后的人群，见老头要死不死，又挺直了腰杆，顿时暴跳如雷。
“杀了他！”
“砸死他！”
“打死他！”
众人越说越整齐，很快就众口一词：“打死他，打死他……”
大汉回头看着众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朝自己压来，顿时有些气短。
此时此刻，他感觉已经被推到了一个悬崖边缘，向前一步，就是英雄，退缩半步，就成了众矢之的！
如果自己不杀老头，就会被众人活活打死！
“老东西，不要怪我！”大汉心头一狠，猛的挥拳，朝老头砸了过去。
“好~”拳还没到，众人就齐声高喊了起来。
老头脸颊硬吃了一圈，身体如沙包一般，侧飞出半米，重重摔倒。地上拖出了一米多长的血痕。
众人愣了一下，旋即爆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英雄！”
“英雄！”
“英雄！”
大汉本来还有些不忍，但被众人簇拥着，欢呼着，很快，就享受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老者再次爬起，看着众人，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汉见他笑得极为狂妄，心中怒气陡升：“死老东西，你笑什么！”
那老头抖着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一会，才指着众人道：“我笑这朗朗乾坤，正义不在，黑白颠倒。一个大汉打老头，却成了英雄，哈哈哈，哈哈哈~”
大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我呸！找死！”
说完，他杀心猛起，小跑着，朝老人狠狠的飞踢了过去。这一脚，是他怒极之下，用尽了全身力气。只想快快让老头闭上臭嘴，永远的闭上他的臭嘴！
“啊~~”
老头看着飞奔而来的大汉，心中已经释然。
“大道不存，死即解脱！呵呵~”他微微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了最后一声嘲笑。
众人嗜血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两人，生怕错过鲜血飞溅的场面，屏息期待着，期待着，那大汉的脚掌，踢中了老人的胸膛。
“咔~”骨头清脆的声响，传出老远。
众人一脸满足，相互对视着，分享着这份喜悦。
可是，有些怪异的是，那老头身体没有倒飞，而是……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彻天地！
前方的小树林中，一群黑鸦惊走，怪叫着远去。
众人看着场中，那大汉捂着反折九十的小腿，在地上不停的仰天干嚎，惊得不敢呼吸！
突然，有人像见鬼了一般，尖叫道：
“啊~是罗敏！”
众人齐齐看去，果然，在那老头身后，正站着一个肥嘟嘟小孩，单手撑着老者的后背，一脸愤怒的看着众人。
这小孩一身黑衣长衫，盘着头发，插着簪子，像是一个成年人的装扮。
正是出关的罗敏。
他服下那古怪的丹药，全身的经脉迅速修复，不仅如此，还把他整个修为，生生拔高了一大截，直接让他突破了某种瓶颈。而丹药的灵力，还远没有消耗完，没得办法，他只能将其分散在周身，往后再慢慢吸收。
从入定中醒来后，他重新整理了一番收获。
那本《苍云玄书》还有颇多用处，被他收了起来。崔二那锦囊之内，还有几张玉石符文，上面用朱笔刻画着一把小剑，他稍微琢磨了一下，也收了起来。
还有两颗不知名的灰褐色丹药，罗敏同样用大鼎分解，只是这两颗无毒，十分顺利。此时，他连雾风丹的灵力都没有吸收完，自己用不着这两颗低等丹药了。心念一起，将这两颗丹药碎解成了小拇指大小的，数十颗丹药。
最后，他拿出崔二的那对蛇牙，认真思考了起来。蛇牙比他手掌还长，通体白色，非常透亮。牙根处，凹刻有极为精美的古朴纹理，浑然天成，凹槽之内，又被填上了某种金色的水蜡，交相辉映，格外漂亮。
从罗敏的视角看，就是一个颇为精妙的法阵，确实有几分独到之处。根据书中的记载，这兽符炼制也极为复杂，不仅需要捕到异兽，将其制服，而且需要在短时间内，将其用阵法将其折磨致死，使其充满怒气，再将这精魂囚禁起来，封印在其身体的某个部位。
罗敏小心将灵力注入蛇牙，那条异蛇再次出现，大小相较于之前见过的，要稍微小上一圈。心念驱动了片刻，果然大费心神，灵力损耗极快。
“搏杀之法，胜在出其不意，这东西倒是巧妙，不过太招摇了些！”一边念叨着，罗敏思考着，如何将其缩小，隐藏起来，对敌时，出其不意，杀一个措手不及！
罗敏不知道，在这个异世界，大部分时候，修士们都是驱使着异兽去战斗，少有人短兵相接。是以，异兽越大，越是能代表一个修士的实力。极少有人，如重生的罗敏一样，反向思考！
他尝试了几回，都不得要领。
就在这时，听得外面人声鼎沸，他突然记起，自己祖屋大厅灵堂之内，还躺了一地的人，自己作为家族独苗，岂能让外人进来捣乱。
他跳下阁楼，舒展着四肢，感觉胫骨铿铿作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服不仅多处破损，还短了一大截。
自己这一回，不仅修为大涨，连带着身体也长高了一大截。原来的衣服，显然已经不再合身。
他在二楼阁楼中，翻找了一圈，才勉强找到一身自己满意的长衣，稍加修改，就穿到了身上。闻声来到大厅，正好听见那老者嘲笑众人。
他心中不禁升起一丝钦佩，又想看这老者，如何收场。于是，他不声不响从侧墙跳出，趁乱混入到了人群之中，挤到前面看着这出好戏。
在他看来，敢逆众人意志独行的，都是能人异士，有着超脱常人的本领。可没想到，他看着老者摔倒，站起，扑地，又站起，眼神中已经弥漫死志，都没能使出半招。
他自然不会看着维护自己的人，白白送死。在最后关头，突然出手，将自身灵力猛的灌输过去，顶住了那大汉生猛的一脚。
那大汉以为自己会一脚踢爆老人的胸膛，可实质上，是踢到罗敏的护体灵气之上。他只觉得踢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东西，紧接着，咔的一声，腿就断了。
老者本已经萌生了死志，心中畅快。突然被一股强大的能力包裹了起来，自己完全不受控制，脆弱得如同刚孵出蛋壳得小鸟一般，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待到回过神来，才发觉是有人在背后救了自己。
回头一看，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孩。正要开口询问，突然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罗敏见老头突然昏厥，不由得苦笑。“这身板，太不中用了些！”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罗敏。顿时众人向后倒退了十几步，惊恐的看着这个少年。
“不是说死了么？他是人还是鬼？”
“不是说，小孩么，怎么这个穿着……”
“那大汉的腿，是他弄断的么？到底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好让人害怕！”
众人小声议论着，心中都是惊恐。
地上的大汉，仍在干嚎不止，罗敏瞪了一眼，他才闭嘴。人群中猫出两人，将他抬下去了。
“我罗家遭此大难，想必你们都是来磕头的吧！”罗敏耷拉着眼皮，仰头看着众人。
“呃~~对呀，对呀！”
“没错~没错！”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有人大声说道：“罗老爷善名远播，遭此横祸，我们都心痛呀，这老天爷不公平~”
“是啊，是啊！”
罗敏心中好笑，眼神直直扫了过去，所遇者无不低头躲闪，满脸愧疚。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人，闷声质问道：“罗少主，我爹爹哪里去了！”
这人二十来岁，穿着一身青黑色长衣，头小肩宽，五官小巧，眉宇间，倒和卓管家有几分相似。
原来是卓管家的儿子。罗敏对卓管家印象极好，微微一笑，问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吧！”
那青年脸色铁青，嗔怒道：“你小小年纪，不要血口喷人。我爹爹一辈子为你家卖命，从未有过半点非分之想。他这几天，操劳丧事，好几天没有回来。我做完昨晚听得里面有打斗声音，特意叫我三舅前来查看。”
青年说完，伸手指着昏迷在地的老者。
“好~”罗敏看他眉宇间，不像作伪，点头说道：“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你暂且站我身后。”
那青年眉头一皱，思索片刻，终于还是站到了罗敏身后，不再言语。
罗敏视线横扫，望着黑压压的一片，慢慢向前踏出一大步，离得近的，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吓得不住的往后挤。
就在这时，罗敏开口，奋力大吼：“只要我一息尚存，罗家就绝不会容忍他人欺辱！再敢犯上作乱者，杀~~~~！”
杀~！！！
最后一个杀字，罗敏是用灵气包裹送去，声浪竟如水波一般，清晰可见。众人只觉耳边天雷滚滚，四周空间扭曲崩碎，如天塌地陷一般。那个杀字，犹如细长的尖刀，刺入到了他们灵魂深处。
在他们往后余生的无数个黑夜里，他们依旧会被“杀”声惊醒，再也无法入睡。当他们老去，他们会在篝火边，不厌其烦的向子孙讲述着，那一日的恐惧，不停的絮叨着，不得心生忤逆，背叛罗家…
离得近的乡民，脑袋如浆糊一般，不辨天地，双耳流血，纷纷倒地。挤在后面的人，看着前排伏倒，跟着纷纷跪了下来。
杀音震开，无数飞禽走兽，惊散而走。天空层层叠叠的乌云，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金色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一方热土。
罗家大宅门前，数百人齐齐跪地扶倒，噤若寒蝉。只有少数几双不安分的眼睛，偷瞄着阳光下的罗敏，正在发光的罗敏，心中升起无限的咒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强！”
罗敏身后，只站着一人：卓管家的儿子。
此刻，他心如翻江倒海，震撼得无以复加。他像是一条困在水渠中的小鱼，随着罗敏的一声怒吼，突然桑田变沧海，这条小鱼，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全身都失去了知觉，感觉灵魂已经脱体而出。
一个小小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威能，震撼~震撼~无以言表。
过往，他总是不理解他的父亲，为什么要对罗家那么忠心。而此刻，他不由自主的，和他父亲心意相通了。
罗家，值得他付出忠心，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