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许则韫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摆了摆手,对着严三很不好意思地笑道:“酒后失言,三叔别往心里去。”而后坐直身子望向窗外,大拇指在怀表盖上不住摩挲,因快到约定好的时间,严昭还不出现,他担心程玉的计划暴露。
严三是只成精的老狐狸,打量他手上的小动作,不用动脑子就知道必有问题。当下双手交握在拐棍上起身,望向窗外四下打量一番,顿时身上发毛,故作轻松的随口一问:“许先生这就等不住了?”接着干笑两声:“海上的事没有准时的,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稍安勿躁。”
许则韫回身,严三的神情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不友好,于是他也警觉起来,拿定主意,至少在行动开始以前,不能让严三有机会向外传递信息。许则韫坐下,飞速运转大脑,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紧张,单是回话:“我是后生,父母对我疼爱至极,所以这一生都顺风顺水,担不起事,让您见笑了。”
“许会长精明强干,虎父焉能有犬子?等你长到你兄长这个年纪就差不多了。”严三随之坐下,想起严昭,忽然觉得有些伤感——自打开始替林督理管理林府,他就一直忙于各种事务,很少有时间对自己的孩子言传身教,每每想到严昭小小年纪就替林府干脏活,他便有万分愧疚。
许则韫看他神情不太对,心想你还是个慈父,于是摇了头,瞥见码头上行走的侧影:“那是严昭吧?”
“是了。”严三确认了一眼:“这个孩子,自打跟了二少,做事是越来越爱磨洋工了。”
许则韫想起严昭的秘密,认为他是个吃里扒外的奇特生物,跟他讲礼义廉耻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于是准备将他一军。
待严昭走进,从楼下抬眼望到自己父亲和许则韫坐在一起,规规矩矩地招呼:“许先生您晚上好。”
许则韫对着他一笑:“哟!小昭,听说厉东瀛私底下找过你?”
严三近期在同日本大使接洽,但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说他们与厉东瀛在合作,亦不知道严昭私底下那些事情。此番听到许则韫问话,自然而然地转头观察自己儿子。
严昭虽然从木户重光那里知道父亲在跟他们合作,但父子俩尚未捅破这层窗户纸,此刻就必须保持自己不知情的状态。于是对许则韫的话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并无此事,不知许先生从哪里听到的?”
许则韫见他装蒜,转头看严三一眼,于是再下一剂猛药:“那你给那谁做兔子的事是真的吧。”
话音未落,严昭已气得面红耳赤,下意识掏出枪就对准许则韫:“你!”
知子莫若父,严三见他的反应,当即明白过来此话不假,急火攻心之下仍然强装镇定:“许先生可不要含血喷人。”眼珠似要瞪出来一般。
许则韫听说过严昭杀人的手段,比周世襄还要高明,当即认怂,尴尬一笑:“我不过是听人说,你要追根溯源也不该用枪对准了我。”
严氏父子见许则韫退让一步,均微微地送了口气,手下的人都在外面,要是这话传出去,他们可就没法做人了。严三对严昭使了个眼色后招手叫他上去:“小昭,给许先生道歉。”
严昭规规矩矩地垂下头,毫无生气地说:“严昭乃一介莽夫,请许先生见谅。”
许则韫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对上他的双眼:“我近来听到不少你的闲话,见你来得晚了些,打趣你两句而已,何至于此?”
“这些话分明是凭空污人清白,许先生若私底下跟我说,我断然一笑了之。”严昭顿了顿,看了旁边的严三一眼,见他表情淡漠,心道今晚回去得把窗户纸捅破才行,接着说道:“可是您当着我爹说这些浑话,我不要面子,我爹和我们林府还要面子。”
许则韫没想到严昭是如此嘴硬,当即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继续和他父子二人周旋,为程幼宜争取时间。
硬着头皮与严昭争论几句,严三没有反应,单是淡漠地听着,其间码头上传来悠长的鸣笛声,二人还在唇枪舌剑中,只见黑暗中闪过两道白光,许则韫心里更加紧张,组织语言攻击严昭,因为这灯是他们提前约定的信号,表示船已靠岸,开始行动,所以他需要用吵架拖住严昭,不让他下去替厉东瀛押货。
“既然许先生认定我和日本人勾结,那我也无话可说,今日我来是替家里清点物资,既然船已靠岸,那就恕不奉陪了。”
严昭转身便走,许则韫怒道:“站住!今日当着你爹在这里,我本无意跟你纠缠,既然你要说我诬陷你,那索性让你死个痛快。”许则韫转头对严三鞠了一躬:“我这里有货真价实的证据,三叔若是想为你宝贝儿子留点面子,那就先把底下人打发出去做事。”
严三刚要开口,便听严昭很是急切地叫了一声:“爹。”面红耳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严三思虑再三,把严昭护在身边,下令手下先出去,接着不紧不慢地说:“许先生要说的事,老朽已经略知几分。您刚才饮了酒,说了一通胡话,我也可以不追究。”他望了一眼身后的严昭,又望着许则韫:“甚至我还知道许太太在厉东瀛那里受过不少委屈,不如我们今天就做个交易。”
许则韫见严昭的手摸在腰上,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索性破罐破摔:“请讲。”
“你把小昭那些事忘掉,今晚我就让他在这里陪你聊天。”
许则韫眼前一亮:“当真?”
严三点点头,回头对严昭厉声道:“还不谢谢许先生。”
严昭是被父权压迫的孩子,很不愿在父亲面前被说破自己的私事,虽然此刻各人都心知肚明,但若真被说破,他只怕往后自己羞于再见到父亲,于是只好忘掉厉东瀛的吩咐,对此吩咐垂头不语。
许则韫见状,顺水推舟:“都是朋友,免了免了。”说着给严昭倒了一杯酒:“厉东瀛的事我不问你,我们在此地把酒言欢即可。”
严昭接过酒却不举杯:“多谢许先生。”
严三见许则韫对自己儿子无意纠缠,心道今晚便放他一条生路,随即问道:“不知今夜起事是谁人带队?”
许则韫故作姿态地摇了摇头:“不管他,我们闲喝。”
“许唯?”
“他人在香港,怎么来查。”许则韫饮一口酒,望着码头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厉东瀛走私鸦片,自然要交给国府审查。”
严三循着他的眼神望去,忽然轻笑一声:“这样危险的事,许先生也敢让你太太去做?”
许则韫知道他在探口风,当即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严昭心想你手底下那些废物,压根儿没人能干脏活。
“既然许先生不肯说,那咱们就等吧。”
许则韫担心着程幼宜,望着底下来来去去的人影,点了点头。
码头上,林府的管事在清点货物,手底下一个高大精壮的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溜到一边,轻声说着话。不远处的程幼宜看他可疑,眼神一路追着,吩咐道:“你去盯着跟他说话的人。”
程玉蹲在一边的麻袋后面,看着仓库二楼的灯光:“则韫得手了,咱们放开手脚干。”
程幼宜对此很是欣慰,举着枪很是跃跃欲试:“我今晚要杀厉东瀛一百个窟窿。”
“抓活的。”程玉知道厉东瀛不会来,但只要今晚顺利,必能抓到他的亲信孙秘书。
“二小姐看到的人是他们的内应。”车秘书从远处绕过来,趴在程玉身边:“孙秘书码头外的车上,您看”
程幼宜抬手示意车秘书过来:“咱们先控制这里,再抓外面。”
“不行不行。”程玉当即否定,随即根据他对厉东瀛的性格,想到了出事后的所有可能:“别打草惊蛇。”指着车秘书:“此处有三处街口,你带人绕过他们,把三条路口都堵上,别让他跑了。”然后转向程幼宜:“你盯着内应,等他开始给外面交接货物时把仓库位置记清楚,别动手。”
“然后呢?”
“我带人堵住四方,缩小范围,把他们堵进仓库里,人赃俱获。”
程幼宜对程玉的能力从不质疑,环顾四周,见到处都是堆高的货品,觉得要是将人打散就会成为敌我不分的局面,还是乖乖听话为上,于是领受这任务,领着一堆人去到一处更暗却视野更好的地点。
由于林府这一批货物干干净净,所以管事只想着快点运完回家休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队伍里混进了不少新人。
约莫过了半小时,厉东瀛走私的鸦片入库了一部分,程玉派人趁黑摸上去将一个苦力挟持到别处,捂住嘴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人逐渐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脖子还被人从背后比着刀。
“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搬东西。”
“谁的东西?”
“不知道。”
脖子上的刀紧了紧,那人赶忙改口:“孙,孙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