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在华懋饭店顶层的雅间里，给程玉和许念白的接风宴已经备好。
进入屋子还没坐下，许则韫先向程玉介绍许唯一家子，再是许念白。互相认识以后，方才自行落座。
一张小桌刚好坐齐，程玉因为年长，坐在主位，左边是程幼宜，右边则是许家人。
菜一上齐，程幼宜就拿着筷子给程玉夹菜，同时嘴里亲亲热热地喊着：“大哥，在南京这些日子怎么样？”
程玉放下筷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妹妹，一时有些热泪盈眶，顿了一弹指的功夫，他摸着程幼宜的后脑，带着哭腔笑起来：“让哥好好看看你。”
话一说完，程幼宜被勾得有些想哭，程玉对许则韫的亲戚尚不熟悉，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可心里那份失而复得的激动，也只有许则韫才能理解。
两人眼神一对，许则韫回头轻声招呼家里：“他们还要说很久的话，大嫂先带着妹妹吃饭吧。”
许唯太太是很典型的广东子女，穿旗袍梳发髻，极有古韵，听话便点点头轻声细语地：“冇事，你哋忙先。1”说着便端起手边的碗，对身旁的女儿哄道：“妹妹乖，食饭啦。”
许则韫回头，正看见程玉在给程幼宜擦眼泪，于是凑过去安慰：“大哥不必如此伤怀，小程这不是好好的嘛！”
程玉侧身过去，垂下头擦了擦眼泪，然后端起酒杯走到许唯面前：“小程能平安回家，程玉身为兄长，一定要给许唯兄弟敬杯薄酒，聊表谢意。”
许唯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端酒起身：“程生多心了，许唯在这件事上略尽绵力而已。”两人碰杯，单是论谁的杯口更低就耽搁了一弹指功夫，最后许唯拗不过程玉，只好略略把杯口抬高。
程玉看着许唯的妻女，觉得自己从前的想过的家庭生活具象起来，忽地笑道：“许唯兄弟真是好福气，太太温婉女儿伶俐，真是羡煞我也。”
许唯为许家鞍前马后，引以为傲的不是赚钱，而是自己的小家，他的妻女，无疑是他的软肋。
他乐不可支地拍着程玉的肩膀：“程生身居高位，公务繁忙，晚婚也属正常。”
程玉伸手轻轻抚摸小女孩的发顶，然后微笑着感叹：“真是羡慕你啊！”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聊了几句，程玉回到座位，一手抓程幼宜，一手抓许则韫，再把他们的手攥在一起：“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
程幼宜万万想不到程玉会催婚，刚要开口，却被许则韫抢了话表态：“我都可以，家里也都准备好了，看小程的意思。”
程幼宜瞪许则韫一眼，腹诽道，狡猾男人，随即低下头轻轻一笑：“大哥，我先前跟他约定好，等父亲的事情解决再结婚。”
“厉东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程玉看着程幼宜，语重心长地说：“不用非等到报了仇，一来二去，把你们的好时间都拖没了。”
程幼宜一怔，有些犯倔：“他这么害我害爸爸，不把他杀了，难泄我心头之恨！”
许念白孤零零地坐在许则韫身边，听到这一句，只觉得程幼宜生猛，怎么活得跟个男的似的，幸好自己犯事是在老家，要是在沪城，保不齐会被她给料理了？想到这一节，许念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许则韫想结婚的心思明晃晃的，但看到程幼宜的眼神，不免有些心虚，想起自己曾应承过她要等事情结束，所以现在不好在程玉面前卖惨，最终决定先坐山观虎斗。
程玉放开程幼宜的手，恨不得用手指戳狠狠戳她的额头：“你这小孩怎么说不听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婚也不影响你为爸爸尽孝！”
程幼宜倔劲上来，谁的话也不听，仰着脸争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我现在就是不想！”
程玉气得满脸通红，怒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但我们已经和他撕破脸，就算你不结婚，以后他也不会放过则韫。”
原本拖着不想结婚，是因为程幼宜害怕自己报仇不成反连累许家，可细细想来，大哥说得也不错，则韫公然到厉府抢人，照厉东瀛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简直是不会放过许家的。
既然如此，那么结与不结，又有什么分别。
索性一咬牙，问道：“当真的？”
程玉的语气这才缓和下来：“我的傻妹妹，厉东瀛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我能不知道吗？”
程幼宜这才缓缓地点头，瞧了许则韫一眼。
许则韫心领神会，很是体贴地笑道：“我懂幼宜的意思，先领证登报，等报仇成功再办酒席。”
这个折中的办法得到程家兄妹的一致认可后，许则韫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喊道：“念白，你跟你程伯伯说说，出门时爷爷嘱咐你什么。”
许念白刚才正发着呆，猛地被喊起来讲话，有种回到课堂被老师点名的压迫感。随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程玉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程伯伯，爷爷让我把这封信给您。”
程玉接过书信，见信上写：
吾与令尊识于微末之时，同窗数载形影不离，后分隔两地立业成家，亦情谊甚笃，不减当年，乃莫逆之交也。
犬子则韫与幼宜之婚事，于令尊生前订下，既已过明面，便请贤侄回沪后督促二人登记结婚，结两姓之好，待清理门户，回粤择吉日完婚。
程门遇此祸事，老朽一念之差，未能及时援手，至此愧疚难安，望贤侄不计前嫌，与则韫相互扶持，清明寒食替老朽向令尊遥祭一二。
程玉读完，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仔细折好书信放进兜里，抬头正对上许则韫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睛，便自然而然地想到“尧阶多雨露，棠棣四时开2”，父亲和许会长如此，自己和许则韫是否也能如此？
如果厉东瀛没有背叛，那他们才合该是一对棠棣交辉的兄弟。
想到这里，程玉扶了扶额头，转向程幼宜：“许世伯叫我催你们尽快完婚。”
程幼宜长久以来拖着不结婚，除了想先复仇以外，还担心许会长对她的态度，毕竟许则韫是跟自己逃出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先前许则韫说过这件事，她不信，今日听到程玉这样说，她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程幼宜点点头，看着许则韫坚定地说道：“你定日子吧。”
依着许则韫的意思，他不信老黄历，择日不如撞日，最好现在就能去领证。好在许唯放了只耳朵听他们说话，赶忙拦下来：“按老家的规矩，程小姐搬回哥哥家里，三爷再找个好日子，请媒人上门送上情礼吧。”
许则韫心想，情礼是个什么礼？不过要结婚还是按规矩来吧，不能委屈小程。于是欣然点头：“好，好，我今晚就叫人把小程的东西搬回去。”
程幼宜心中窃喜，拿起筷碟准备大快朵颐。
程玉在一边看许则韫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道早早结了婚也好，不会再节外生枝，然后又对许唯更加高看，这一桌子姓许的，也许只有他最懂规矩最靠谱，把事情交给他办，不会错。
程玉的宅邸是一栋两楼一顶的带院复式小洋房，坐落于愚园路内，与许府相隔半小时车程，因为来回较为麻烦，许则韫就只将程家兄妹送上车，便和家人打道回府。
回到程宅门前，程玉先对程幼宜做个嘘的手势，接着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程幼宜在和厉东瀛斗智斗勇时也曾如此，所以很能了解程玉的心思，怕有人在家里，或者来过家里。
程玉推开门打开灯，望着脚下的地毯，压低声音：“有人来过，你看。”
顺着手指的地方，程幼宜看到一对痕迹极浅的男人脚印，看鞋底的花纹，像是某家老字号的皮鞋。
兄妹俩跨过脚印，先在客厅当中落座，程玉上楼拿出相机，将脚印拍了下来。这才落座，语重心长地对程幼宜说：“有许多人盯着我的位置，咱们即便在家，也要万事小心。”
程幼宜由于吃饭吃得有些撑，所以一回家就倒在沙发上，很是疲惫的声气：“我知道。”
程玉看着她的样子，比最后见她的时候消瘦不少，留起长发，越发出落得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一时间百感交集，很是心酸地叹道：“你不一样了。”
程幼宜见他伤怀，立刻坐到他身边去：“我的傻哥哥，人都是会长大的。”然后靠着他的肩膀。
程玉心中很是内疚，复垂下头，轻声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程幼宜原本对在厉东瀛那里受苦的事很有些怨气，可转念一想，这桩祸事完全是因自己而起，便也渐渐地不怨天尤人，转而对那一段日子释怀。说来厉东瀛也算个柳下惠了，对那一步，只要自己不点头，就绝不强迫。
想到这些，程幼宜不禁摇摇头。
程玉看不出她的情绪，只问：“真的没事？”
程幼宜知道，厉东瀛是他最好的好朋友，出了这些事，最难过的人是哥哥才对。于是有些替他难过，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喊道：“哥。”颇有撒娇和劝解的意味。
如此抱着默了半晌，程玉拍了拍程幼宜的手背，鼻头一酸，眼泪顷刻蓄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