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许则韫心细如发,看到程幼宜的神情稍有异常,当即想到原先在惠州发生的事情,便带有安慰气息地轻拍她的手背,不大不小地安慰了一声:“听大哥说念白回去以后性格改了许多,想必往后不敢做那种荒唐事了。”
许唯点点头,算是认同,片刻后开口:“先恭喜程小姐,令兄不日就要回沪,你们也能一家团聚了。”说完便起身稍稍鞠了一躬:“商会里还有些事,我先去处理。”
程幼宜迟疑了一下,眼里忽地涌起笑意,转头看向许则韫:“真的?”
许则韫保持着握住她手的姿势,颇为稳重地答道:“你刚下楼,大哥就来电话说了。”
程幼宜笑得嘴角翘起来,几乎能一角挂一个水桶的程度,说话声气有点破音:“那真是太好了!没想到这么快!”接着倒进许则韫怀里,仰着头去蹭他刮得发青的下巴,像只猫儿一样撒娇。
阳光透过窗棂一格一格洒到地上,书房中静谧温暖,微风缓缓拂面而来,程幼宜卸下周身力道,眨眨眼打个哈欠,就此在许则韫怀抱中熟睡过去。
怀里温香软玉,许则韫咽了咽口水,对自己被当成靠垫这件事坦然接受,调整了个舒坦的姿势,将头靠在程幼宜头顶上,也跟着睡了过去。
及至六月下旬,长江流域进入淅沥的梅雨季节将要结束时,程玉已经官至上校,拿到总统府调令,进驻国府在沪城的军情处,专职调查涉及通敌叛国这一项罪名的官员。
程玉二十岁进入国府警务处任职,到今年满打满算整十二年。他出身世家,为人却没有一点纨绔,很勤奋刚直,颇有几分宁折不弯的意思,因此很得高层青眼,再加上旧人愿意给故去的程主席几分薄面,所以给了他沪城查办这份美差。
在程幼宜假死以后,外界疯传厉东瀛是报复程主席的幕后黑手,程玉并不相信,直到程幼宜“复活”过来,给他在电话中从头至尾讲清事情原委后,他心里和厉东瀛兄弟之情的高墙方才倒塌。
那个沉默的良夜,他在档案室翻查卷宗,在亲自找到厉东瀛从中作梗的痕迹之时,决心必须要为父亲报仇。
碍于男女有别,程玉想着自家妹妹总住在许家也不好,便接受了国府为自己在沪城安置的房子,计划接回程幼宜。
那天是个好日子,一同到站的还有考完试要来沪城小住的许念白,为了接他们去接风洗尘,程幼宜和许则韫早早就等在火车站。
程玉经历大起大落后,仍然是意气风发,丝毫不见颓势。穿一身中山装,单薄的棉麻西装裤,和两个保镖一起从车厢下来。
兄妹俩似有心灵感应,一眼找到对方的精准位置,挥手后便穿过摩肩接踵的汹涌人群,紧紧抱着彼此。
他们曾住过这世上最为宝贵的一间房,体内也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这一抱,就像回到胎儿时期,天然地接纳完整的对方,不用说话就已心灵相通。
许则韫腿长步大,不几步就走到程幼宜身后,很是欣慰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很是热切地叫了一声:“大哥。”
程玉松开程幼宜,朝他微笑着点头:“多亏你照顾小程,你们一切还好?”
许则韫抬头笑道:“最近都好。”
话音刚落,军情处几个奉命来接程玉的人围了过来,很是殷勤地向程玉问好。程玉淡淡然打声招呼,从胸前拿出证件递过去:“把行李放回安置的地方,我跟家里说两句话就来。”
长官有令,几人规规矩矩四散站开,不远不近,既能保护他们又听不懂他们说话,分寸拿捏得极好。
程幼宜一把挽住程玉的胳膊,嬉皮笑脸地靠到肩膀,仰着头笑:“大哥比以前更威风了。”
程玉用摇摇头,嗔怪道:“我回来可是有正事的。”接着露出笑意:“你没给则韫添乱吧?”
“没有!我可听话了。”
程玉迟疑了一下,转头问许则韫:“是吗?”
许则韫若有所思地歪头瞥程幼宜一眼,忽然笑起来:“家里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听话的地方,还是让她做自己吧。”
话音未落,一阵悠长的汽笛声传来,程玉见许则韫望着火车,猜测是他有事,遂拍拍他的肩膀:“我要去趟处里,晚上一起吃饭。”
许则韫轻轻应下:“晚点我去接你。”
程玉钻进路边的汽车,程幼宜扭扭捏捏地想跟上去,程玉趴在窗户上:“收拾好东西啊。”然后挥挥手,车便驶离车站。
约莫几分钟后,站内又驶来一辆汽车,车身擦得锃光瓦亮,几乎能照清人影。车门打开,一个身穿白色洋裙的少女从里面下来,留着卷烫过的及肩短发,如玉的皮肤与裙子相得益彰,衬得她像刚开封的牛奶一般细腻冰凉。
“孔家?她就是孔亦如。”程幼宜望着车门,嘴里念叨了两句:“她来做什么?”
许则韫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听说孔主席想让厉东瀛娶她。”
程幼宜眉毛一挑:“应该不会,厉东瀛先前为了向我表忠心,带我去孔府赴宴,向孔主席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从前面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年轻的声音:
“三叔!”
“章姐姐!”
两人齐齐望过去,正是许念白和孔亦如在向他俩打招呼。
许念白是颗多情种子,在来的路上尚且心心念念记挂着差点被自己害死的程幼宜,一下车瞧见孔亦如,瞬间就把这倒霉婶娘给抛之脑后了。
满眼里只有孔亦如,见到她,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让他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程幼宜和许则韫对他们二人迎上去,各自打了招呼,然后把他们领到一处,方才介绍各自的性命。
程幼宜还保持着拉住孔亦如双手的动作,先是对她纠正:“以后要叫我程姐姐,那些事我改天再跟你说。”
接着介绍:“这是孔府的六小姐亦如。”
许则韫和许念白礼节性地打招呼:“六小姐好。”
程幼宜抬手说道:“这是我未婚夫许则韫,这是他的侄子,许念白。”
自打关于厉东瀛的谣言四起,有关他未婚妻章月亮的真实身份也在孔府上下流传起来,孔亦如曾问过父亲,他真有那么不堪吗?
孔主席很不知所以然地摆摆手,他的心也太狠了些。
从此以后,厉东瀛便再没登过孔府的门,所以对于真实情况,孔亦如只是半知半解。
许念白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下身配一条五分西裤,很是干净清爽,加上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瞧在孔亦如眼中,和厉东瀛略略相似,因此对他产生了好感。
许念白鬼使神差伸出手,孔亦如顺势握住,两个人眼神对上,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意。
许则韫和程幼宜处于热恋之中,对于这样的相识大有看穿的意味,单看着他们就像回到自己的少年时光。
许念白松开手,放回去时略略不自然地摩挲着自己的手心,许则韫见状,颇为和蔼地问:“孔小姐今年多大了?”
程幼宜心想你不是都知道吗,旋即明白过来他是想顺势给许念白自报家门。
孔亦如身子对着许则韫,眼睛却望着许念白,轻声细语地说:“十八了,下学期上大学。”
许念白若无其事地接话:“我也是的。”然后推了推眼镜:“你在哪里上学?”
“东吴大学。”孔亦如仍然轻声细语:“在苏州。”
许念白听了这话,当即放大音量说声:“好巧,我也是!”
“真的吗?”
“真的。”
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许则韫目的达到,和程幼宜极有默契地不再张嘴,任他们说去。
约莫过了几分钟,孔家的下人来催:“六小姐,二爷就快上车了,等您过去呢。”
孔亦如很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对许念白笑道:“有机会再见?”
许念白垂下头,没去看她的脸,单是说:“会有机会的。”
孔二爷看着像三十五六的年岁,生得很是英武,两鬓头发剔得发青,身材高大魁梧,有常年练武的痕迹。将身体靠在车上,环抱双臂,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妹妹,眼中就渐渐浮起笑意。
带着打趣的意味问道:“那眼镜儿小子是谁啊?”
孔亦如一阵风似的飘到他面前:“许则韫的侄子,和我一个学校。”
孔二爷若有所思地点头,语气有些轻:“你喜欢他?”
因为被问得有些分心,所以孔亦如将问句听成了陈述句,脸上刷地浮起一片红云,昂着头倔强地说:“才见一面,有什么好喜欢的。”
“小屁孩。”孔二爷用手拍拍孔亦如的头顶:“我还不知道你?就喜欢厉东瀛那样戴着眼镜的衣冠禽兽。”
孔亦如猛地摇头:“才不是!没出程家那档子事前,你不还说他是君子吗?”
孔二爷长长地哦了一声,将脸上的笑意给收起来,搂过孔亦如的肩膀,用手指指向程幼宜:“你那个章姐姐,不对,现在是程姐姐,她大哥才是最好的,今天刚回沪城,你要喜欢文明戏里的温润君子啊,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看。”
“程姐姐的哥哥?”
“对啊,沪城前警司,程玉。”
孔亦如思索半晌,无言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