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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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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东瀛从地上坐起,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抱你吗?”

    程幼宜白眼一翻,微微有点手抖:“疼。”

    厉东瀛复坐下去,垂头丧气的说:“那好,我坐着。”

    其实事情到这一步,厉东瀛预感到自己败局已定,可是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认输二字,所以总还要跟他们斗一斗。

    将手靠在床沿上,厉东瀛望着程幼宜惨白的面容,读着她眼中流露的信息,忽然觉得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都败了,叹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我说我爱你不是假的。”

    “我知道。”程幼宜微微点点头:“可是你的爱不健康,也不让我感到快乐。”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你对我说的第一句实话。”

    程幼宜握着厉东瀛的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厉东瀛手边摆着一瓶白兰地,此时就派上了用场。他饮一口酒,思绪好像被打开了:“我上中学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后来我进国府工作,你摇身一变,长成了个大姑娘。六年前,我去教会学校接你,你穿着修女服,拉着我去教堂里祈祷,我看着你虔诚的模样,忽然觉得你是一个天使,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地狱里照进了一束光。于是我向天父忏悔请求他原谅我的罪过,可是,我已经走得太远了,回不了头。”

    厉东瀛痛饮一口白兰地,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程幼宜觉得奇怪,于是睁开眼睛,忍着浑身骨头缝都蹦出的疼痛,以质问的口吻说道:“你家境优渥,父母和睦,疼你爱你。我父亲待你如亲子,兄长待你如手足,说起来,你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比我还多,他们也从未对你不起,你怎么忍心杀我父亲?”

    “程玉待我确实是极好的。”厉东瀛又饮一口:“至于师傅,我要是说出来,你承受得住吗?”

    “人死灯灭啊。”

    厉东瀛放下酒,恍惚眼前看到从前的自己,是那样阳光开朗的青年,他的声音嘶哑着:“十几岁的我,最想成为程玉,别人说他人如其名,无瑕高洁。但他的高洁怎么来的?”厉东瀛顿了顿,笑出一滴泪:“师傅要给他铺路,就把我当成一块垫脚石,让他踩在我身上无暇高洁。”

    依程幼宜对父亲的了解,她相信这事不假,所以问道:“我哥哥知道吗?”

    “不知道。”厉东瀛说着,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什么?只知道一天到晚公平正义,傻样。”

    程幼宜大概知道父亲对待厉东瀛的方式,把一个原本霁月清风的少年赶紧阴诡地狱,此时倒是能够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但并没有释怀以及原谅的意思。万幸只是自己遭了迁怒,大哥没事。

    这样想着,她神情平静地说道:“你也说了,我大哥做不来这些事,那么我们两家的仇就你我来报。你杀了我,从此一笔勾销。”

    “你就这么想死?”

    程幼宜平静至极,摇摇头:“我不想死。”随即盯住厉东瀛的眼睛:“我必须为父亲报仇,所以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厉东瀛起身,气得微微点了点头,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瓶,要砸下去。

    程幼宜闭眼待死,只想着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自己高高兴兴去地下做鬼,不用再受罪。

    酒瓶在离她脸上几厘米的地方停下,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厉东瀛靠坐在床边,眼神涣散,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认输了,我舍不得杀你。”

    在短短的几秒之中,程幼宜那颗心竟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听到厉东瀛那样说,她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遂睁开眼,长长地舒一口气,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

    两人挑明心里的想法以后,关系生疏不少。

    此后几天,程幼宜卧床养伤,厉东瀛少有去看她,整日待在书房之中,忙着给许家添乱。程幼宜想着,等伤好以后,一定要收集他通敌叛国的罪证,还有也不知道周世襄的信传到没有。

    思绪越飞越远,厉东瀛忽然推门进去:“许则韫来了,你要是想把程玉害死,就尽管出去。”

    程幼宜听到前半句时,脸上刚有点笑模样,还没完全显出来,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想见许则韫不假,可是大哥刚进总统府,想必根基不稳,自己不能在后方给他添乱,于是乖乖巧巧的一点头:“我在这里听你们说话,可以吗?”

    厉东瀛点点头,忽然一笑:“要不我把他留在这里陪你吧?”

    “算了算了。”程幼宜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心里忽然没了底:“还是让他走吧,我不想见他了。”

    厉东瀛越观察程幼宜,越觉得有把许则韫留下来的必要,可以用他们互相制约彼此,那时候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转身下楼,拐角便去后院了。

    许则韫此次登门拜访,乃是听周世襄说程幼宜被软禁于此。

    原先他就觉得厉东瀛喜欢程幼宜,又从小蓉那里得知厉东瀛品行不端,心狠手辣,大有反社会人格的意思。

    所以今日前来,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打定主意不把话说清楚是不会罢休的。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双方都很重视这场会面,所以都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不想落了下风。

    许则韫内衬是一件杏色亚麻衬衫,配一身咖色西服裤,戴同色领带,脚上踩一双深褐色牛津皮鞋,是较为典型的英伦休闲风,简单利落,却不失正式。

    孙秘书向来机器似的工作,被顶头上司用来做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时间一久,八卦之心也渐渐生长出来。今日见到许则韫,打量以后,心道也就是比我们主人年轻几岁。

    “许先生请,主任马上就到。”

    许则韫坐下,解开西装扣子,极为放松,倒在沙发上:“听说厉主任有未婚妻?”

    孙秘书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就是上次在街上见到的那个。”

    “车里那个?”许则韫嗤笑一声:“穿着和服是吗?”

    孙秘书点点头:“不错。”

    许则韫从兜里拿出一根古巴雪茄,擦燃火柴点燃后吸了一口:“我不跟你谈,叫厉东瀛来。”

    孙秘书刚要退出去,厉东瀛的声音就从院子里传来:“啊呀,则韫贤弟啊!”

    许则韫看着他心里来气,但先行压住火气,微微起身去和他握了手:“厉先生好,冒昧登门,请您原谅。”

    厉东瀛微微笑着:“则韫贤弟也太生分了。”

    使女端着两杯咖啡盒一碟点心,放在茶几上,厉东瀛端起一杯:“贤弟请便。”同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许则韫吸着雪茄,摆摆手:“多谢厉先生美意,我今天来是有些正事要问。”说完话,他抬头打量着四周,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的心在望向楼上的时候剧烈地跳了一下,他能感觉到,他的小程和他同在这一间屋子里。

    程幼宜忍着疼痛,挪到门边贴着,听他们说话,多次想推门出去喊一声则韫,可是不敢。

    厉东瀛也知道她就在听着,但心里一点也不害怕。程玉和许则韫谁更重要,她分得清。于是又问道:“什么事呢?”

    许则韫坐回沙发上,一双眼极为探究地望向厉东瀛,同时几根手指在沙发上不住的点着,好像在思忖什么。半晌,终于把双手抱在胸前:“小弟前不久从林府买到那条航线,因此挡了日本人的财路,他们放火烧我一处仓库。你说,往后我该怎么他们?”

    前些天,厉东瀛手下的日本特务得到消息,许则韫替政府购买军车,不必经过关卡按规矩细细检查,所以他在几部车里装满生活必需品,只需在沪城转一手就能赚上几百万。

    本着不能打死也要添乱的原则,厉东瀛派人烧了他的仓库,想让他亏上一笔。这时竟然被问到自己跟前,自然装出一副全不知晓的样子:“对于商务上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贤弟这回可被日本人给坑大发了!”

    许则韫吸一口雪茄,从口中缓缓吐出一阵白烟:“是啊,这日本人的走狗真可恶,是不是?”

    厉东瀛知道他在骂自己,对此却是不以为意,点点头:“可恶至极。”随即凑上去问道:“那你亏了多少?”

    许则韫放下烟,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边,闻了闻又放回去,然后笑道:“一个空仓库,能亏什么。”

    自从程幼宜失踪以后,许则韫就觉得厉东瀛不对劲,后来趁他刚到沪城,还未站稳脚跟,花钱买通他手下两个人,平时也不叫他们做什么,就报告一下厉东瀛上下班时间罢了。

    但有一段时间他总是迟到早退,许则韫便又花钱在虹口区厉府和他的办公楼附近买通几个流浪汉,让他们看看厉东瀛早退到底是去哪里。后来得知是换乘去日本使馆,就觉着一切怀疑都说得通了。

    程家和日本人不对付,厉东瀛又亲日,那么他在程主席和程幼宜葬礼上略微反常的表现就足以让许则韫在心里坐实他的怀疑。再加上自己主动把卸货消息漏给孙秘书,后来仓库真被日本人烧了,他就更加确定厉东瀛居心不良。

    原本不想跟他撕破脸,可直到前几天,周世襄登门拜访,说清自己遇到程幼宜之事,许则韫对厉东瀛,完全进入了戒备状态。是以他到厉府来,不饮不食,也是怕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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