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厉东瀛望着程幼宜的时候,总有满心满眼的爱意,听她把话说得这样死,摇摇头叹道:“你我之间,又岂在朝朝暮暮。”
程幼宜换好衣服,穿上木屐往屋外走,两个特务拦在门前不让她出去,厉东瀛在后面摆摆手:“带她上车。”便跟在她身后。
要去厉府,需得穿过一处繁华闹市。现在是白天,街上人来人往,汽车行得极慢,由于车牌是沪l002,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厉府的车。为了不暴露程幼宜还在上海的事实,厉东瀛把车窗帘子给拉得严严实实,让她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看外面的街道。
今日上街,满眼喧闹的人群和满耳的叫喊声,让程幼宜对这一切感到恍惚,算着日子,自己已被关在日本大使馆二月有余,能等到今天,真是太不容易了。
汽车经过一个卖梅花糕的小摊,厉东瀛看她盯得紧,叫人停车下去给她买,然后问道:“这些日子你还吃得惯吗?”
因为程幼宜肠胃不好,不能常吃日料里生鲜一类的东西,厉东瀛疑心手下的人没有好好照顾她,所以有此一问。
程幼宜喜欢吃日本使馆内的拉面和一些海鲜刺身,但她不喜吃芥末,当下只说:“再喜欢的东西吃久了也会厌。”
厉东瀛摇头叹息,从秘书手中接过梅花糕:“等清明的时候我带你回南京,咱们去逛夫子庙。”
程幼宜点点头:“我想去剧院看演出。”
这个时候,秘书回头对厉东瀛道:“主任,前面是许家商会的车。”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程幼宜脸上,她的心意一动,仿佛看到一线生机。发觉厉东瀛在注视着自己,她只好是端坐在车上,捧着梅花糕,假做没听见。
厉东瀛问道:“车上是许则韫吗?”
秘书看了看,松一口气:“许则韫和一个女的。”
程幼宜心道,莫不是许如竹来沪城了?要是自己能在辆车相交的时候发出信号,让许则韫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当下拿着梅花糕的手紧了几分。
她正盘算着怎么行动,只见两车迎面驶去,由于行人太多而停了一下。
厉东瀛转头注视着她,随即对秘书飞去一记眼刀,接着推开车门下去。走到两车之间,厉东瀛敲敲许家的车窗玻璃,一个穿着黑色薄呢风衣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身形修长,洒脱俊雅,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阳光洒在他的背上,那张脸却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
两人站着交谈了大约三四分钟,厉东瀛拍拍许则韫的肩膀,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笑意。
这个时候,许则韫忽然指着程幼宜的方向贴耳对厉东瀛说了什么,接着对他抱拳,而后厉东瀛就往回走。
程幼宜试着打开车门,只见秘书寒着一张脸,阴恻恻地说:“程小姐可别做糊涂事。”下一秒就被梅花糕砸了一脸。
厉东瀛三步做两步回到车里,显然心情大好,看到程幼宜气闷的样子,觉得好笑。瞟一眼秘书脸上梅花糕的渣子,握住程幼宜细若无骨的手,笑道:“妹妹怎么生气了?”
程幼宜抽出手别过身去,孙秘书擦净脸面,向厉东瀛告状:“刚才程小姐想下车,卑职提醒了她一句。”
厉东瀛看了她一眼:“最近有点忙,过两天带你去。”然后把手掌摊开放在她身旁。
程幼宜很是疑惑地瞥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意思,索性不理。于是厉东瀛拉过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着,说道:“懂了吗?”
程幼宜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让我服软、讨好的意思。
两家的车擦身过去,许则韫透过玻璃看到身穿和服的女子,头发挽着,下颌线条分明,单是三分之一侧脸看着都让人觉得那张脸应当极为精致。要是小程褪去脸上的婴儿肥,把头发挽起来,应该比她还美吧。
许则韫如是想着,脑海当中想起程幼宜。
前不久黄浦江里捞起一具被种荷花的女尸,经过法医鉴定,盖棺定论说是程幼宜,遂把尸体送还程家。饶是那具尸体发型脸型身形都与程幼宜相似,许则韫却不相信那就是他的小程。
一来是那具女尸一张脸被划得稀烂,加上江水浸泡,下葬之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二来他们在惠州时常去游泳,程幼宜穿着泳衣,身上哪里有印记,许则韫都记得一清二楚;
三来在见到那句尸体时,许则韫只有错愕震惊,丝毫没有心痛。因为他相信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所以一直不信程幼宜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
这些天来他已经把能用的人脉,能花的钱都用上了,但丝毫没有程幼宜的消息,不免有些灰心。
而刚才厉东瀛过去找他说话只有两个目标,一是看他车上是不是新欢,二是如果不是,那就劝他早换一个。
正是因为成功制造了程幼宜假死,厉东瀛才成功把一根筋的程玉劝回南京寻求家族庇护。
厉东瀛想,只要所有人都相信程幼宜死了,再过几年,程家也会被人淡忘,到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只要给程幼宜改名换姓,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生活在一起。
程幼宜向厉东瀛提出要求也是服软和讨好的一部分,毕竟只要能出去,就有机会逃走。她知道,不管是要杀还是要逃跑,如一次不成,就再没第二次了。厉东瀛戒心重,她必须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能够实施计划。
在被软禁的两个月里,她已经看淡生死,所以眼下什么名节尊严对她来说都是浮云,只有抓紧取得厉东瀛的信任,早点逃出去才是正经。
这些日子,程幼宜曾为自己盘算过许多死法,撞墙、吃药、上吊、咬舌自尽等等,然而细想之下都觉得不值,自己一家都给厉东瀛害了,要是不报仇,她死不瞑目。
每每觉得熬不下去,只要摸着颈间那只订婚戒指,她就觉得自己的血液当中被灌溉进去许多勇气,让她能撑着熬过一切困难的日子。
两人十指紧扣着,厉东瀛全然没感受到程幼宜的抗拒,然而这一路上不声不响,连个笑模样也没有,让他心里也不好受。
厉府是一座两楼两顶的小洋楼,面积自比不上程府,但也足有300多平的。程幼宜的自由活动范围在二楼的房间、书房以及阳台花园。
这一片小小的地盘是厉东瀛早为她看好的,房间是按照她先前在程府的装潢摆设,里面所有东西都是在程府着火以前从她房间搬来的,一件不落。书房亦如是。
只有阳台上,厉东瀛花了心思,给她装扮得挺热闹——在两条花圃当中种了好些她喜欢的花,一丛玫瑰一丛琼花一丛郁金香,花色也很统一,都是浅粉。
至于树木,自然有桂树、桃树、枇杷树。眼下还只是小树苗,但只要悉心照料,总会开花结果。
程幼宜回到房间,看着以往那些熟悉的东西,心中满是感慨,漂浮了两月有余,终于稍微有了点归属感。站在梳妆镜前,她一把取下头上的木簪,头发散落下来,已经过肩。
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程幼宜觉得极为陌生,面容虽然不变,可感觉上却比年前成熟了好几岁,她觉得自己身上有种苍凉感,好像经历一场大变以后,竟连怎么笑都不会了。
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要笑得像从前那样明亮灿烂,才能骗过厉东瀛的眼睛。
又过三五天,厉东瀛看程幼宜安安分分,所以给她带回两张卡尔登剧院的芭蕾演出票,说吃完饭带她去看。
程幼宜见第一步计划初见成效,微笑着说:“谢谢师兄百忙之中抽空陪我。”
厉东瀛微微一笑:“说句话都不情不愿的,谁要你谢我?”
程幼宜不打算接他的话,拿着票根,看了看上面的演出信息,又抬头看墙上的自鸣钟,话锋一转:“我吃完了,咱们出门吧。”
厉东瀛看着她面前的小碗,饭还剩着一半,这些天来,她总说自己胃口不好,每每吃上几口就停嘴。眼看已经瘦了两圈,再不吃饭可不成了。索性冷下脸,对她喝到:“把饭吃完。”
程幼宜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狼吞虎咽地把饭刨完,把碗一放:“吃完了。”
厉东瀛没想到她能这么听话,顾不得自己饭没吃完,当即放下筷子,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牵着她的手:“走吧。”
卡尔登剧院是新进刚盖好的,最近有许多西洋艺术团一类的过来做表演。厉东瀛答应她之前,考虑过被人认出来的问题,随后想出解决方法,出门的时候给她换上和服,头发梳点别的样式,再不济可以在礼帽上加点面纱,总之剧院里人来人往,灯光昏暗,跟她不熟的人应该认不出她。
坐在车里,他半躺半靠的倚在车座上,看着程幼宜望向窗外那雀跃的眼神,心里极有成就感,自己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程幼宜跟他在一起时高高兴兴的么?所以在心里拿了主意,要是这丫头以后顿顿多吃几口饭,那就多给她奖励,带她出门看戏,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