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看着厉东瀛满眼淡漠,程幼宜觉得眼前这个体面的书生只是他的伪装,在他内心深处,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邪恶。自己一家人都被他骗了!勉强维持了淡然姿态,程幼宜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家在南京时的下人,他们是一对夫妻,被你这庸医给害死的。”
厉东瀛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们的儿子被你当街杀死。”程幼宜强撑着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后来你把那把杀人凶器送给我。”
厉东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想起来了,那一家人真是倒霉。”然后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程幼宜忽然觉得眼前之人的形象飘忽起来,她真想撕开他的脸皮,看看下面到底藏着怎样的怪物。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厉东瀛忙不迭扶着她的手让她坐起来。
“他们的小女寻仇,差一点害死了我。”
厉东瀛的笑意立刻收敛下去,眼神当中射出两道狠厉的光芒:“这人现在还在吗?我给你报仇。”
程幼宜打量着他,简直觉得面前坐的就是一个衣冠禽兽,于是探口气:“你要杀多少人才算完?”
厉东瀛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摸着她的脸颊:“为了爱你,我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人都能杀。”
程幼宜气息一窒,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可是在今天以前,你从没有跟我说过你爱我。”
“那是因为师傅不许。”厉东瀛说着话,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我曾向他要过你,他不许,于是安排你和林汀相亲。”厉东瀛的脸上浮现出可怖的神情:“后来又是许则韫。”
他站起来,背过身去,脑海当中浮现出程主席训斥他的神情,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他们都有机会,我偏偏没有?”
在离家以前,程玉都没有查到联名弹劾父亲那些人,他们的背后主使到底是谁。自打程幼宜在日本大使馆见到厉东瀛,满心疑惑自然而然便解开了。听到厉东瀛刚才说的话,她心里的谜团隐隐约约有些消散,她啐了一口,骂道:“你就是个疯子。”
厉东瀛转身,望着她倔强的脸:“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机会?”
“父亲待你如亲子,你便因为他不许你求娶我,恨上了他。”程幼宜满脸涨得通红,从床上起来,打着赤脚,竭力克制住胸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你勾结日本人,在背后联合十几个仇家弹劾我父亲,害得他在狱中饱受酷刑,死于非命,掏空我家,让我和我哥无处容身,只能求你,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厉东瀛如是想着,微微点点头:“是我,你家能有今日,全都是我做的。”
程幼宜气急攻心,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忽地从口中呕出一口鲜血,指着厉东瀛喊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亏我父亲从未说过你半句不好!”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颏,汇成一条暗幽幽的小河,流向地面。
一把拂开厉东瀛伸来的手,程幼宜疾步走到梳妆台前,把身体倚在上面,手放在身后,握住上面的剪刀。
厉东瀛追到她面前,从镜中看到她手里的剪刀,语气松快下来:“你以为林汀就那么好安排你去见师傅,那是我故意放你去的!”
“不许你再叫我爹师傅!”程幼宜恨不得一剪刀戳死他,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只能随机应变:“我恨死你了。”
厉东瀛气急,欺身上前,双手按在梳妆台边沿之上,将程幼宜困在怀抱之中,低声问道:“师傅不让你报仇是为什么,他早知道是我把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你说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欣不欣慰?我比程玉更像他。”
程幼宜想到那日父亲说不让他们报仇的话,顿时明白他的苦心,只觉心口像被滚烫的热油煎着,痛感绵延,一刻也不停歇,疼得几乎要晕过去。
咫尺之间,程幼宜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上那样陌生的神情,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力量。握紧手中的剪刀,一下刺进厉东瀛的胸口,喊道:“你还我父亲来!”
厉东瀛早有防备,一把握住剪刀,虽然受了伤,可他能感觉得出伤得不重。他的额头上一时冒出许多豆大的汗珠,抬起头对上程幼宜狠厉的眼神和满脸血迹,他摇摇头,叹一口气:“你和程玉就是两个草包,什么事情都要我给机会。”
程幼宜发狠地按着剪刀往里刺,可力气已经消散殆尽。看着厉东瀛胸前被鲜血洇湿一片,她吞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恨没能杀死你。”
话音未落,厉东瀛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胸前的伤口,惨白的脸上浮出笑意:“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然后踉跄着走出房门。
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里里外外被十六个特务看管起来,接二连三地人进来搬空家具,只留下几身衣服和床单被褥,最后还不忘把窗户用木板订上。
程幼宜知道厉东瀛下了心要整治自己,硬是一声不吭。等人都退去房间外面,她才把被褥沿着墙铺好,整个人裹着一床被子缩在墙角。鼻腔里灌进一股咸腥味,程幼宜又是一呕,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手上红糊糊的,恶心极了。
用被角擦净脸上的血渍,程幼宜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接连十几天,厉东瀛都没露过面,程幼宜的房间被守得密不透风,每天只有一两个人来送饭,每隔一天有人给她换床单被褥,带她去沐浴更衣,但是守在一边的小姑娘就跟哑巴一样,半句话也不肯给她透露。
时间一久,程幼宜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日夜颠倒,偶尔对着衣服说话,偶尔对着墙壁说话,那些自言自语传到房间外面,看守她的特务都在背后偷偷议论她是不是神志失常。
暮春时节,千草回芽,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厉东瀛再次出现在程幼宜面前时,一如从前那般斯文体面,穿一身哔叽西装,头发和皮鞋都油光铮亮,显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阳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投到程幼宜脸上,她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一张报纸飘在她脸上。厉东瀛居高临下地望着,哼了一声,呼吸声略略有点粗:“前些天我回南京养伤,前天刚接到调令,以后要到沪城工作。”
许久不见,程幼宜对厉东瀛的恨又深几分,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磋磨,她已学会隐藏,眼下单看眼神和神情,已然没法察觉她的真实情感。
程幼宜伸个懒腰,拿起脸上的报纸,睡眼惺忪地看着,只见头版头条上写:厉东瀛任国民政府沪城办事处主任,前沪城警司程玉落魄还乡。结尾处配着他们二人的合照。程幼宜深呼吸了几下,免得被厉东瀛看出破绽。
接着翻到报纸最后一版,许则韫的寻人启事已然不在报上,她将报纸盖在自己脸上,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心道这样也好,免得厉东瀛找他麻烦。
“恭喜师兄高升。”程幼宜松一口气:“大哥回南京真是再好不过。”
程幼宜被报纸盖着脸,厉东瀛只能看到她的头发长了不少,想象着报纸下那张清妍秀丽的脸,厉东瀛沾沾自喜地说道:“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然后伸手揭开报纸,因为长久不见天日,程幼宜的皮肤比以前白了两个度,就像牛奶一般,又白又细,没有血色。
厉东瀛蹲在她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朝思暮想的这张脸,神情淡然,眼神懵懂。若不是知道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厉东瀛想,此时一定看不出来她天真无邪的皮囊下包藏的祸心。
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织锦绣花和服和织锦蝴蝶结腰封,扔在程幼宜被子上:“穿上她,我接你回家去。”
程幼宜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只好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挡着光:“哪个家啊?”程家没有了,我还有家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我和你的家。”厉东瀛一字一句道:“就在虹口区。”
程幼宜起身,摸了摸手边的衣服:“你出去,我换衣服。”
厉东瀛摇摇头:“我就在这里。”
程幼宜懒得白费口舌,背过身去对着墙把睡衣脱下来。
厉东瀛站在她身后,环抱着双臂看着她□□的背部,觉得这具身体真是毫无瑕疵,白得发光自不必说,看着纤细匀亭,肉更长得恰到好处。
捡起地上的衣服给程幼宜披上,厉东瀛的手指趁机在她细腻如丝绸的后肩上停留了一会儿。心里忽有些异动,但随即被镇压下去。
程幼宜强忍着恶心把衣服穿好,厉东瀛从拿起腰封从身前环住她腰身,把双手交握于她身前,与她贴着脸,低声道:“这么多年,我厉东瀛是真的爱你。”
被关了这么久,程幼宜满心盘算的都是复仇计划,陡然听见厉东瀛这番深情告白,她知道眼前就是逃跑的机会,要顺着他,却又不能违逆本性,否则一定会被看穿。
程幼宜不声不响地望着墙,微微使劲掰开厉东瀛的双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腰封系好。转过身看见他满脸愕然,冷冰冰地说:“我永远不会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