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惠州和广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路上程幼宜昏昏沉沉的,不知开了多久的车,换了几个司机,又吃了几道饭。总之,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地方了。
许家在惠东还有一处老宅,平日里是几个族老住着,今夜许则韫的车还未在院内停稳,就听小厮高声叫道:“三爷到了!三爷到了!”接着把车门拉开,把许则韫和程幼宜领到院里。
许则韫压低声音跟小厮说了几句话,程幼宜昏了一路,被晚风一吹反而清醒了,耳边的声音听不真切也不去追究。单是站定,看着许家这老宅,是跟广州的一个样子,好像旧些小些,但到处都是花草树木,看着不赖。
小厮听了,对程幼宜很是恭敬地伸手:“程小姐请。”便领着几人进入大堂。
夜已深了,家里的长辈都已歇下,只有一个叫许维的堂兄和管家待客,许则韫跟他们简单寒暄几句,就想着坐了一天的车,该洗漱了,就叫人先把程幼宜给领走了。
等到程幼宜走远,许维才忍不住发问:“这就是伯伯给你找的未婚妻?”
许则韫看他一眼,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别瞎说,这桩事还未挑明。要是不成,可把小程的名声给损了。”
许维伸出手指点点,很是不解:“你瞧你,这么维护着她,还有不成的?”
“哪就有十拿九稳的事了?”
许维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见许则韫不想再说下去,也就不继续问下去,一番思忖过后,终于说了正经话:“知道你要回来,祖母可高兴了,盼了一天了。”
许则韫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说:“我明早就去陪大祖母。”
“难不成就你去?”
“你话问得真奇怪,不然我还带谁去?”
许维推他一把:“自然是你程小姐啊!”
一路舟车劳顿,此时许则韫已经懒得去想这些琐事了,径直走上楼去,把外衣扣子解开:“太累了,你明天晚点叫我。”
许维跟着进入房间,接过许则韫脱下的衣服:“我的三爷啊,你真以为你爹叫你带程小姐回来就是看看海度个假?”
许则韫坐下,端起桌上的玻璃杯,试探性的喝一口水:“我都知道,但还没想好怎么做呢,她现在还小。”
许维发现他一遇到感情问题就磨磨唧唧思前想后的,想是怎么劝也劝不动,索性不搭理他,“啧”了一声转向屋外:“回头船队没到手,程小姐也被别人追走了,有你哭的!”
等到许维下楼的声音没有了,许则韫才松快下来,握在柔软的沙发里打了个哈欠,想起离家是父亲嘱咐的话:
则韫,你在沪城住了许久,也见过你程伯伯和程玉,遇事的时候他们举家之力护你一个,你这心肠哪怕是石头做的,也该热了些。爹和你程伯伯早有意愿要你和幼宜联姻,不知你是不是还如刚说时那般抗拒?
这几日见你和幼宜同进同出,对她既尊重又体贴,想必你也喜欢这个姑娘?若此次度假,你们的感情能够突飞猛进,那么咱们家又可以热闹一番了。
除夕之前你可带幼宜回回广州,咱们一家团圆。
想到此处,许则韫不明白为何谈恋爱要被所有人推着向前,在面对感情时,他原本就是慢性子,要是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加持,贸然去推进关系,只怕是要弄巧成拙。
许家的事需要借程家的力,可这样一来,他的恋爱岂非不纯粹了?
一时之间,许则韫问不明白自己,索性先睡下。
因为惠州老家不如广州许家的宅子,所以程幼宜现下住的房间也就没有前几天的好,但这个房间风景不错,窗户一打开,就能看到阳台上的腊梅,黄黄的花骨朵,正是含苞待放的样子,更让她欣喜的是这里朝着大海,夜风拂过,依稀夹带着海浪的声音和海水的潮湿气。
程幼宜心情大好,转身从行李箱里翻出几件泳衣,对着落地镜比了又比,最终选出一条如腊梅一般的嫩黄色,预备着天气好时穿去海边。拿定主意,程幼宜拿出日记本,准备详细记录下今日的心情,因为自己想来想去,总觉得如果没有文字的记录,那么将来再回想这一天的好心情,就显得没有依据。
于是在本子上落笔:
民国九年腊月十五晴
今日同则韫驱车至老家惠州,一路困顿,昏昏欲睡,幸得体贴照顾不至晕车呕吐。夜半至许家老宅,房间阳台养有腊梅,含苞待放,一如我俩的爱情。想来父兄宽容,安排此次度假乃是拿了大主意的。
来了几日,粤地的饮食很合口味,风景也很秀丽,又养出许则韫那样合我心意的人,以后就是长住于此想必心里也是高兴,不会有背井离乡的压力,反而觉得山河远阔,从未如此自由过。
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都是阳光灿烂,不然我会不开心。
一鼓作气写完日记,程幼宜合上本子,觉得太久不写字了,手腕酸酸的,但抱着本子,知道往后只要想起这一天,自己都会非常满足高兴。
程幼宜洗漱完,躺上床便是黑甜一觉,知道第二日九十点才醒。小蓉初来乍到,不敢贪觉,怕人说程家规矩不好,所以一早就在门外候着了,直等到里面有动静,方敢开口:“小姐,您起了吗?”
程幼宜一直小臂搭在额头上,半闭着眼睛应声:“进来吧。”
小蓉才敢推门进去。她脚步轻盈,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把程幼宜从床上干下来洗漱穿戴,手上有条不紊的做着事,嘴上压低声音说:“先前许先生就来过了,说您醒了就去跟他给老太太过早。”
程幼宜原本还未睡醒,这下给吓醒了,运了一口气,瞪大着眼:“哪个老太太啊?”
小蓉笑说:“还能有谁?许家老太爷的太太呗。”
程幼宜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扒着手指算出门时父亲给自己讲的许家的族亲,许则韫的祖父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两家虽几十年前分了家,但来往很是密切,想来小蓉说今日要见的人应该是许则韫的大祖母。
算完这个关系,就听见门外有敲门声,随即传来许念白的声音:“三婶婶醒了?”
程幼宜气息一窒,险些被许念白气死,而后提高音量应了一声:“我也不比你打多少,你别叫我婶婶!”
许念白推推眼镜腿:“我总不能随三叔叫你小程吧?”他试探性地说完这句,就等着程幼宜回答,原以为能讨一个别致些的称呼,却久久等不到回应,最后只好自圆其说:“恐怕乱了辈分。”
程幼宜这下睡意全无,立刻做思考状,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对许念白道:“那你叫我ja□□yn好了。”
许念白在嘴里来回嚼了几遍这名字,当即理会了通感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今日的空气十分甘甜,沁人心脾,于是答应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叫你茉莉。”
程幼宜对许念白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他给自己起个诨名。
小蓉年纪虽小,但是打小在程府看惯了小厮追使女的戏码,都是从起诨名的,是故认定许念白对程幼宜绝非表面上那么恭敬。为自己前程计,她都觉得有点一点程幼宜的必要。
于是看着镜子里的程幼宜笑道:“许先生这个侄儿,倒是对二小姐恭敬。”
程幼宜对许念白从未有过那种念头,看不到这一点,所以对此不疑有他,只随口答道:“远来是客,他这是待客之道。”
小蓉歪着脑袋问:“我瞧他对许先生也没对您恭敬呢。”
程幼宜白眼一翻,作势生气:“你这坏丫头,想得倒是多。”
经过程玉一事,小蓉已经和程幼宜生出隔阂,这会子自觉看不透她,也就不敢再往下说,赶忙给她穿戴整齐,便催着她出门了。
时间正是赶巧,程幼宜主仆二人一出房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许则韫和许念白的声音,循着方向找去,那对叔侄正坐在廊下说话,两个人脸面上都是笑盈盈的。
许则韫今日很是反常,没有穿他的西装,反而是一身月牙白长袍,显出清俊古朴的气质;一旁的许念白倒是正式,穿着哔叽灰的西装,戴着眼镜,阳光透过发黄的枝叶斜射到他们身上,很像一副出自名家手笔的油画,配色简单,却很生动。
两人说完话,同时发现了她,但是许则韫起身,负手而立,先开的口:“小程,饿了吗?”
程幼宜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日上三竿了,自然好饿。”
许则韫大步而来,先上下打量了她的脸色,确定显不出疲惫了,方问道:“你想在家里过早还是外面?”
程幼宜一听,这是把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上了,若是在家里过,就能见到他家的大祖母,陪老人家说说话,说不定能探听一些关于许则韫的内部消息;若是去外面,虽然自在些,但好像不大讲礼貌。
所以即便心里紧张,程幼宜也是一咬牙,应声说:“就在家里吧。”
这时许念白跟上来,笑着喊道:“茉莉花。”
许则韫知道她的英文名是ja□□yn,一听到许念白这样叫,脸色是变了又变,最终将眼神和她对上,似有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