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话音未落，小蓉心里就起了大雾，她是一个没家的人，留在沪城大抵永远是程家的丫鬟，但若借此机会能够远走高飞，说不定能凭着那笔钱给自己找个好归宿。
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有昨晚那桩事。
拿定主意后，小蓉并不着急擦去眼泪，反而是说：“小蓉在程府长大，这里就像我的家，现在要走，我真舍不得。”
这话说得白，程家兄妹都听懂了。程幼宜走过去，轻轻按住小蓉的肩膀：“不打紧的，你先跟我去，要是不喜欢广东，等开学了再跟我一道回来。”出于女性的直觉，程幼宜总觉得这件事有些猫腻，于是话越说到后头，手上越用劲。
小蓉的肩膀被捏着，觉得自己动弹不了，也不敢提出异议，单是睁大着眼斜抬头望向程幼宜，最后嗫喏着：“都听小姐安排。”
程玉满心愧疚，但见程幼宜有一点胁迫小蓉的意思，便很着急的伸手拍拍她的手臂：“小程，此去广东，你须得好好照顾小蓉。”
程幼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会的。”然后摇了一下小蓉的肩膀：“是吧？”
小蓉垂下头：“小姐一向很照顾我。”
程玉见插不进去姑娘们说话，看看眼前的境况，满心悔恨昨晚那场酒竟喝出这桩大事，往后真要戒酒才行。而后又庆幸，三天后小蓉就要离开，这件事还未散播出去，自己也能暂时保住名节。
待过几日，老爷子从南京回来，这件事就算传出去，小蓉也已经走得很远了，不至于危及性命。当然，她要是愿意就此留在广东，那是最好的，但若要想回来，自己还得费一些功夫，说服老爷子让她进程家的门。
程幼宜见程玉烦恼，已经来不及安抚受伤的小蓉，便径直越过她去，跟程玉一齐坐下：“这两天我就领她躲起来，等上了车，爹就算回来也找不到人了。”
程玉一只手扶着膝盖，头垂得极低，已经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最后忍不住感叹一句：“万幸有你。”
程幼宜将头靠在程玉肩膀上安慰道：“哥哥放心，这事很快就过去了。”她说话时很柔情，可那眼神落到一旁的小蓉身上，便像刀一样锋利，似乎要插进她的心窝里，再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小蓉在一边直打寒颤，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接受这样的安排。
稍晚一些，城中就有小报刊登了这则消息——惊天丑闻！程警司酒后侵犯小丫鬟！不多时，程府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也许沪城之中清白人少，这消息没一会儿就传到南京。
此时程主席刚开完会，走出大门后正与同僚寒暄，便见到不远处的厉东瀛快步迎上来，向两边熟识的长辈微微躬身，让个身位，便去扶住程主席的手：“师傅，程玉出事了。”
程玉从小到大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如今能出什么事？程主席还真想不出，但见厉东瀛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程主席也不由自主停住脚步，用手握住他的手腕，待站定了，方听他问：“您记得幼宜的身边的小跟班吗？”
“她的朋友？”程主席一时没想到那处去，单是问：“是桃色新闻吗？”程玉在外的形象太过完美，他的朋友当中，但凡家中有适龄姑娘的，都曾表示过想要两家联姻，但程玉就像没有开窍一样，每每开口，全是推拒。
搞得程主席也没办法，只好任由他独身到现在。而今要是和哪家小姐出现桃色新闻，若是那姑娘名声不错，顺水推舟让他们就此成婚，也不是不行。
如是打着小算盘，程主席十分期待着厉东瀛带来的消息。
厉东瀛凑过去，低声道：“是小蓉，已经上了沪城的小报，若是不及时处理，名声受了影响，恐怕程玉很难连任了。”
程主席顿时火冒三丈，将袖子一甩：“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
“您看怎么处理？”厉东瀛扶着程主席往前走：“我已经找人去报社交涉了，只是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程主席咬紧后槽牙，讲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走着，脑子飞速运转，最后得出一个方案：“斩草除根。”
厉东瀛对程主席的话，一向二话不说一个好字，在他印象里，师傅早已不是年轻时那个心狠手辣的师傅了，是故今天听到这四个字，觉得自己就像回到少年时代，又见到那个杀伐果决的师傅，有些隐隐的欣喜。
“但依程玉的性子，怕是不肯的。”厉东瀛在一旁煽风点火：“要想连任，这件事一刻也拖不得。”
程主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车上坐下：“你且拍电报回去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一个吩咐家里别把小蓉放走。”程玉的心肠他一向清楚，只怕一时心软，将人放走。
那到时，这桩丑闻在他的一生当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来个大爆发。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去，将厉东瀛的脸分为一明一暗两个部分。在光影之中，他毫无表情地点点头，对这个安排表现出极大的满意。
丑闻爆发之时，程玉仍在办公，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各家报社的记者就已将办公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想尽办法走了几次，都被堵得寸步难行，但碍于记者们手里的笔杆子，又不好出动警力镇压，最后只好是窝在办公楼里继续办公。
直到傍晚时分，程幼宜方才想出办法转移注意力——将顾荷的消息放了出去。
在这十里洋场之中，政治人物的丑闻比不上戏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为任何人都能指摘戏子，但若是指摘新闻之中的政治人物呢，说不准第二日太阳升起之前就魂飞魄散了。
记者们闻风而动，没一会儿程玉的办公楼外就安静下来，程幼宜放出的是个半真半假的假消息，虽然会对许则韫造成困扰，但他再可怜，也比不上自己的哥哥。
拿陆虞的话说，自打认识许则韫以后，程幼宜的穿衣风格越来越女人了。今日为着去接程玉，方又穿上男装，兄妹俩身量上差一些，但只是换人上车的话，想必不会被识破。
果不其然，在办公楼一旁的小道上，仍然埋伏这一个记者和摄影师，程家的车从远处开来，许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两人都又隐没进黑暗当中。而后，一只手从背后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他们身后就传来一道沉静的男声：“二位，还不回家吃饭吗？”
这声音吓得他们靠墙站立，想要跑，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穿着黑衣黑裤的白相人。二人气息一窒，便双双认命了。
处理了这讨厌的记者，及至回到程府，他们身后都没再出现讨厌的尾巴，只是兄妹二人刚下车，程玉的副手便着急忙慌地冲出来：“东瀛少爷来消息了，说老爷的意思，不能留活口。”
兄妹二人茫然地望向对方，都想不明白这事是如何发酵出去的，分明今日处理得那样好，家里的下人也都知根知底的，没理由要将家丑给抖落出去。二人一面向里走，一面思考这问题到底出在哪。
程幼宜脑子转得稍快一些：“小蓉呢？”自打今日见到程玉起，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副官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处理外界的来电，哪里有心思去关注小蓉的动向，当即愣住了：“整个晚上都不见人了。”
经过一天折腾下来，程玉已经没心思再想旁的事了，单是觉得头疼欲裂，什么名声丑闻他都不在意了，只想在不伤害小蓉的前提下，能够较为圆满的处理这件事情。而程幼宜却不一样，她想要一个对双方都好的结果，由于对程玉的信任，导致她即便已经在嘴上安慰了小蓉一百次，可在心里还是向着程玉的。甚至于她此时有点生气，因为在这样场面是由小蓉造成的，可她却在这紧要关头不见踪影。
理智如程幼宜，说不怀疑，那是假的。
程玉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招手便让程幼宜在他身边坐下，他想了许久，终于用很疲惫的声音开了口：“小程，此事全然是酒后乱性，等去了广东，你可别对小蓉发难啊。”
“放心吧哥，我不会的。”程幼宜拍拍胸脯保证：“只要她没有冤枉你。”
程玉抬起手想要制止她说下去，刚“哎”了一声，嘴里便没词了，只好放下手：“她一个小姑娘，没那么大胆子设计污蔑我。”话到此处，程玉顿了顿：“你就别瞎怀疑了。”
程幼宜由衷感叹道：“你的舍利子快崩到我了。”
程玉险些听不懂自己被调侃，待反应过来，程幼宜已经起身去电话旁边了，只见她手指在数字盘上拨了几下，便接通了电话：“爸爸，我把大哥接回家了。”
“嗯，嗯，我知道。”她边答应，边望向程玉那边：“您别担心，大哥现在还好。”
程玉起身走去，刚走到电话边，就听程幼宜应声：“对，我都会处理好的。”那话虽说得轻轻巧巧，却让程玉感到一丝寒意。
自许则韫来家里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不吝的程幼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