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谢钰警惕着身边的每个人, 一般来说，除了上工，他只会呆在自己的小破屋子里, 照顾身体不好的爷爷。
今天要不是锄地的时候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他也不会贸然赶过来。
谁知道会碰见别人。
谢钰不认识江皓，但从他的举止也能看出，这是一个知青。
江皓身姿挺拔，尽管穿得和普通的队员没什么两样，但他俊朗的五官便让他区别于众人。
比起谢钰, 江皓看着更像个男人。
他的衣服再差，也比谢钰的好；他营养好, 身形修长, 宽肩窄腰, 不像谢钰瘦成了竹竿；更不用说知青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而谢钰小学都没读过。
两人比起来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或者说，比起自己, 眼前这个男知青才是更应该站在苏墨墨身边的。
谢钰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变得狠戾，他知道, 面前人也是来找苏墨墨的。
谢钰抵了抵牙根，明明他看着那么瘦弱，浑身的气势却并不比谢钰弱, 谢钰的嗓音处于变声期，有些粗哑道：“你来干嘛。”
江皓腰身笔挺，他打量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额前有着长长的刘海, 此刻抬起头, 便露出了整张脸, 眸子深邃，里面似有火焰在燃烧，和平时表现出来的沉默截然不同。
尽管总是被队员们骂狼崽子，但平日里少年总是垂着头，江皓偶尔在大队看见他时，也只能看见一个牵着弟弟的瘦弱身影。
但现在，少年抬起头后，才让人发觉，原来这真的是一头狼崽。
江皓自然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文质彬彬，对于不熟悉的人他更多的是无视，眼前的这头狼崽也不能让他破例。
毕竟他再凶狠，血统是狼，但目前他也只是一头崽子罢了。
因此，江皓无视了谢钰，率先朝着旁边的自留地走去。
再不去，苏墨墨都快割完韭菜了，达到他今天的目的最重要，至于这头狼崽子想干什么，江皓现在完全不想探究。
谢钰眼睁睁地看着江皓朝着苏墨墨走去，不由掐住了掌心。
他听见苏墨墨要嫁到城里的消息，这才赶了过来，但过来以后要说什么，其实谢钰自己也没有想好。
谢钰大概猜到江皓的目的，多半和自己是一样的，都不想看见苏墨墨跳到火坑里，只是她竟然认识这些知青吗？
眼看江皓即将走到苏墨墨身边，谢钰压下重重思绪，转身离开。
既然有人去了，那他何必插手，再说了，他原本就是为了回报昨天上午苏墨墨朝他伸出的手罢了。
谢钰告诉自己，现在挣工分最重要，何必在意别人的生活。
心底深处，谢钰自己都不敢承认，看见江皓和苏墨墨站在一块时和谐的画面，再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裳，满是泥垢的掌心，就连他也嫌弃这样的自己。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感受，谢钰最终选择离开。
或许是嫉妒，或许是自卑，总之酸溜溜的，滋味并不好受。
这个在所有人的白眼下长大的顽强的少年，在即将成年的时刻，第一次察觉到异性给予的酸涩。
…
苏墨墨正美滋滋地割着韭菜，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道声音响起：
“苏同志，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男人停在了她身边，苏墨墨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江皓。
想起他两辈子都成为首富，苏墨墨眼睛一亮，点了点头，笑道：“有的，江知青。”
两人来到苏家旁边不远处的树下，就在路边，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这样也避免被人说闲话。
江皓比苏墨墨高出一个头，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少女的头顶，只见少女发丝乌黑，仅仅露出一个头顶，江皓都觉得格外顺眼。
见少女疑惑地抬起头，江皓轻咳一声，这才率先打开了话匣子：“苏同志，我听说你在相看人家？”
苏墨墨满脑袋问号，但还是承认道：“确实相看过。”
江皓薄唇微抿，他看着苏墨墨，面容冷淡，此刻却微微有些波动。
“苏同志，你明白什么是后妈吗？”
这个话题开得很奇怪，苏墨墨点了点头。
随即她突然反应过来，江皓怎么会知道她在相看，还差点当了后妈？？
江皓不等苏墨墨疑惑，便劝道：“苏同志，我们是朋友，我有义务提醒你一下，后妈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读过高中，看过不少书，应该知道后妈会面临什么，那么我告诉你，现实只会比书上记载的辛苦百倍。”
“苏同志，你应该有更光明的道路，有更高尚的理想抱负，你才18岁，人生不应该被局限在一个家庭，不应该牺牲自己的人生，去成就三个陌生的孩子。”
江皓这个话属实是掏心窝子了，毕竟他没有说的那么高尚，话里有些意思还显得十分“自私”。
但这个自私，却是站在苏墨墨的角度考虑的，不得不说，苏墨墨有些动容。
倘若上辈子有人如此掏心掏肺地劝谏原主，那么她还会选择当后妈吗？
苏墨墨觉得不会。
原主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智商很高，一心放在学习上，因此对外界才会不那么敏锐，甚至有些内向。
但她却十分信任自己的家人，见苏家人都高兴同意这门婚事，便觉得当后妈也没什么大不了。
若她多了解一点家长里短，身边多一个人提点几句，那么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苏墨墨有些惋惜，却也领了江皓的这份情，她看向眉头微皱的男人，轻轻解释道：
“江知青，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早已拒绝了对方。”
江皓的眉头几乎立刻就松开了，看着少女微微上扬的唇角，他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行动有多不妥。
一时间，上药时的幻想再次浮现。
空气沉默几秒，江皓生怕下一秒苏墨墨便询问他为何要来提醒自己。
到时候他会回答什么，会和幻想中一样，说句“我想娶你”吗？
江皓下意识拒绝去思考答案，因此，他微微侧过身，从衣服里拿出了两个纸包。
他看了眼四周，周围没什么人，江皓便直接将纸包递了过去。
“给。”
苏墨墨：？
江皓见少女神情懵懂，不免觉得有点好笑，便再次伸了伸手：“收下吧，补补身体，你太瘦了。”
苏墨墨顿时感动，怎么这书中的冷面大佬这么热情？给她送吃的，简直是大好人啊！
思考一秒，苏墨墨便接过了纸包。
毕竟她现在确实缺少营养，从前的经历让苏墨墨不吝于利用周围的一切来求生，更何况只是一点吃的，等她赚钱了自然会回报回去。
江皓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好像只要和苏墨墨在一起，不论做什么，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他的心情都会很好。
但目的也达到了，东西也送出去了，江皓实在想不到其他话题了，因此，即便不舍，他也打算离开。
谁知他才转身，便察觉身后传来一道小小的力气，侧身一看，一只白皙的小手正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角。
见他回头，少女抬起头，那张清丽的小脸便毫不遮掩地映入江皓眼帘，一时间，他有些震住。
少女的神情怯生生的，浓密纤长的睫毛有些不安地颤了颤，她咬了咬下唇，江皓甚至清晰地看见下唇瓣上的血色逐渐褪去。
“江知青，你，你能带我一起去黑市吗？”
少女压低了嗓子，声音便显得糯糯的，声音中的小心翼翼格外明显，似乎知道自己这个要求不太合理，生怕他拒绝似的。
江皓回过神来，清澈的眸子变得有些晦暗，两人靠得这么近，但他却不想提醒少女，更不想退后。
男人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他问道：“你想干什么？”
少女勇敢地抬起头，直视着江皓，这一刻，阳光也似乎洒落进那双形状优美的眸子，里面似有星子在闪烁一般，江皓竟下意识的有些不敢直视。
“江知青，我想赚钱！”
少女压着嗓子，语气却很坚定。
但说完后，她仿佛泄气了一般，再次垂下头，甚至连牵着江皓衣角的手都松开了，
“我知道，我比不上你们有见识，但江知青，你知道的，我已经毕业了，要是不赚钱，很快，家里人就会催我嫁人了。”
“他们觉得拥有城市户口便是一个好对象，就像这次一样，可我不想当后妈，我也知道，我是农村户口，又没有工作，愿意和我相看的城里人必然和这次差不多。”
“我不想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身上，江知青，我知道你很厉害，你可以带我一起去黑市吗？我可以和你64分！”
苏墨墨抬起了头，目光亮得惊人，江皓久久未曾言语。
实际上一开始，江皓对苏墨墨的印象便停留在“柔弱”上面。
毕竟第一次见面，她便直接晕倒了，第二次见面，两人跑了几百米，苏墨墨便差点连肺都咳出来了。
那一次，江皓有了些愧疚，同时对苏墨墨的脆弱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是因此，知道她可能当后妈后，江皓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被骗了，她无法应付过来。
但此刻，这个他一直认为柔弱的女生，却直接和他说，想要自己赚钱，不想依靠别人。
她很聪明，知道他在做什么，却一直没有戳破，她的思想也不固执，并不觉得他是在投机倒把，要和他划清界限。
直到此刻，面临嫁人的险境时，她才勇敢地提出要和他一起赚钱，甚至这都有个前提，那便是他主动来找她，有八成的概率会同意。
江皓承认，这一刻，他被眼前的少女蛊惑了。
他第一次遇见一个灵魂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
“好。”
江皓听见自己这样说。
…
抱上未来首富的大腿，苏墨墨心情不错，她手里拿着一把韭菜，怀里还揣着两个油纸包，哼着小曲进了屋。
现在这个年代，吃的最好卖，苏墨墨便打算闲下来去村子边缘看看，采点野果野菜什么的。
回到院子里，苏墨墨发现杨兰已经回来了，打算先做饭。
不过按道理今天应该轮到张秀芳做饭了啊，苏墨墨觉得有些奇怪。
杨兰正忙着张罗着，瞥见苏墨墨回来，竟然罕见地没有支使她干活，反而美滋滋地走了过来，夸赞道：
“闺女，你还挺出息的嘛，给你娘我长脸了！”
苏墨墨：？
杨兰上工之前不还记恨那丢掉的三百块钱彩礼钱吗？
杨兰顺手拿走苏墨墨手中的韭菜，嘴一秃噜全说出来了，
“现在整个大河大队，谁不知道我闺女被城里人看上了啊！嘿，那还是我没有说出三百块钱彩礼呢，不然吓死他们！”
想起江皓的突然到来，苏墨墨悟了，敢情全大队都知道那点破事了啊。
杨兰估计觉得这些事情被人知道还挺光荣的呢，毕竟有个被城里人看上的闺女，证明她闺□□秀，更重要的是，她会教孩子啊！
这让她在老姐妹面前腰杆子都挺直了。
苏墨墨看着面露得色的杨兰，再一次确定，调换孩子的事情应该不是她做的，杨兰没这智商。
果然，没多久外面传来苏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
“谁说我乖孙女要去给人当后妈的！再瞎说我撕烂他的嘴！”
中气十足地在外面吼了一嗓子后，苏奶奶才走了进来，看见苏墨墨，她的脸色松动几分，却依旧板着脸。
“不知道哪个家伙在外面乱嚼舌根！我的孙女，那能给人当后妈吗？那不就是贪图富贵吗，我孙女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只要想到刚才听见的谣言，苏奶奶就恨不得一个个凑到他们耳边，大声说自己孙女不当人后妈。
“准是谁看见那媒人了，加上咱周围人家听见的风声，就开始在外面瞎传。”
苏奶奶自言自语道：“你说她偷听就不能听个彻底吗？咱们早就拒绝那媒人了！要么就是憋着坏，就是不说出来！”
苏墨墨走过去拍了拍苏奶奶的背，安慰道：“没事，奶，反正咱行的端坐的正。”
她知道，苏奶奶担心这些流言影响她的名声，让她说不到好人家。但苏墨墨是真不在意这件事。
苏奶奶这才吐出一口郁气，看见杨兰手上的韭菜，想起了什么，吩咐道：“老二家的，我马上给你拿个鸡蛋，你炒在韭菜里面。”
乖孙女今天受了大委屈，可得好好补补。
杨兰神色一喜，但看见苏奶奶递给她的鸡蛋后，又苦下了脸，
“就一个啊…”
杨兰不甘心道：“妈，一个鸡蛋，大志小志都不够吃啊！”
苏奶奶一瞪眼：“谁告诉你这是给大志小志的？这是给墨墨的！他两又没被人议论！对了，炒完韭菜以后再将鸡蛋下锅煎，墨墨喜欢吃韭菜。”
见杨兰不甘心地还想说什么，苏奶奶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这个老二家的拎不清，她还嫌和她说话费口水呢。
中午，苏墨墨便吃到了韭菜味的煎蛋，虽然只有一点点油，但是可真香啊。
苏墨墨突然明白，为什么后世的人都会怀念从前的味道了。
就这鸡蛋，别说几十年后，这滋味她现在就能记一个星期。
从前原主对于苏奶奶的好，多少有些别扭，除了可以一直念书外，她并不喜欢有什么特殊待遇。
但换成苏墨墨，那可就自在多了，因此哪怕对面的苏小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还是吃得很香。
吃完饭后，苏墨墨回到房间休息，打算睡个午觉，然后下午就去周边转转，捡点野菜野果。
谁知下午才醒，苏墨墨就被苏奶奶喊了出去。
苏奶奶激动地看着苏墨墨，连声道：“墨丫头，你快去换件干净的衣服！马上公社的干部就来了！”
苏墨墨便再次被推进屋子里，她翻出了一件墨蓝色的袄子，这是原主过年穿的衣服。
出来后，苏奶奶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解释道：“公社小学的老师里有个知青，刚好他被推荐去工农兵大学了，就空出来一个位置，这不，公社专门有干部来通知了。”
也不怪苏奶奶这么激动，县城里很难招一次工，许多农村地区的高中生最终只能回来种地。
这公社小学老师，却是这些高中生们的最后一次机会，毕竟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工人，但公社老师每个月也是有十来块钱的，还有工分、口粮。
这不比下地轻松？
可惜公社老师的名额也饱和了，毕竟这些年下来了那么多知青，个个都是高学历。
公社都好久不招老师了，难得碰见一个，那能不赶紧抓住机会吗？
苏墨墨和苏奶奶来到大队办公处的时候，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其中最多的自然是知青，毕竟这次招老师的门槛就是高中学，大河大队土生土长的，竟然只有苏墨墨和另一个男生。
负责招工的干事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在台子上宣讲起来。
“同志们，这次公社小学即将从附近的大队里招一名老师，这次招工会通过考试的方式选拔，现在，有意向的同志可以和我登记一下。”
知青们还算有素质，也想给干事留个好印象，便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
苏墨墨来得晚，自然排在了知青身后，巧了，她前面就是江皓。
至于陆心柔和陈娇红，两人谁都没来，陆心柔是重生的，自然不想浪费这个时间，至于陈娇红，她有钱，根本不想吃这个苦。
只是江皓怎么会在这…？
其实江皓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想到下午少女的模样，鬼使神差的，他便跟着室友一起来了。
一个是想再见见苏墨墨，另一个原因则是，江皓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辈子。
虽然他私下赚了不少钱，但明面上，他还是需要有一个工作的。
曾经江皓将下地当作磨练自己意志的一件事，但现在，他却开始思考，在老一辈人眼中，有个工作、铁饭碗可比在地里刨食好多了。
老一辈都是这么想的。
苏墨墨的家人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