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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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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明星挂在穹顶,远处天地相接处泛起鱼肚白。这一夜所有人都未能好眠,寒冷的晨日悄然来临,昭示着寒冬将要开场。

    齐家老爷子齐崧天蒙蒙亮时便出门进宫了,昨夜下的暴雨,满地冷水,马车车轮碾过镜面,碎溅起一地泥点。

    “究竟何人对诏国王子下手,可查清了?”

    齐崧身体不太好,还未掀帘就在不停咳嗽。

    “还没。这天儿说冷就冷,父亲当多穿些。”齐长瑜吩咐下人回去取大氅,“如今诏国使者都扣在殿中,虞相刚与城郊的禁军校尉对峙过,场面有些失控,好在武安郡王能压住,陛下方才身体不适,到后殿看诊了。”

    齐崧点了点头。

    齐崧扶着父亲,避开一个水坑。

    “禁卫军都能作证动手的人是虞家府兵,但虞子德的护卫统领简称他没有见过那人。西诏使者确认了小王子的身份,这小王子是偷溜出来的,名字没有报在使者名单上,我想使者团也是后来才发现他。”

    “何人对诏国王子动手的账之后再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诏国的怒火。”齐崧呼出一口白气,苍老的声音低下来,“能不打仗,就不要打……”

    清雅门。

    寒风骤起,相月白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心道这破屋又漏风了,她前些日子糊上的口子又被雨淋开了吧。

    正想着,下意识摸了把枕边短刀。

    没有。

    她骤然惊醒,“噌”地坐起来,发现自己不在上一世的那间破屋。

    这是自己在清雅门的卧房。

    她这才从恍惚中醒过来,紧绷的身体和疯狂跳动的心缓缓恢复平静。

    记起来了,她已经重生两个月了。

    昨夜她还以黑罗刹的身份大杀特杀,勇闯丞相府,勇夺相党罪证,勇带着太子殿下逃命……

    然后被炸聋了。

    相月白歪了歪头,凝神细听。屋外在刮风,风卷走了她院中树上仅剩的枯叶,正擦着地面不知道往哪刮去……

    很好,听不见只是暂时冲到了冲击,休息过后就恢复了。

    她刚准备掀被子,就扯到了肩上伤口。

    “嘶……”

    怪不得浑身腰酸背疼的,昨天忙活了那一晚上,差点命都没了。唔,还好岑修远又救了她一命……

    等等。

    以上记忆总结起来就是,她披着黑罗刹的皮大杀特杀,然后被岑道救了送回清雅门。

    相月白石化在原地。

    她带了银质面具,是以黑罗刹的身份出现的。

    但是岑道扑过来的时候,面具甩了出去,摔碎在了乱石堆里。

    相月白脸色瞬间白了。

    师父没见过黑罗刹,岑道更不可能见过。可是太子见过。

    还是刚见过不久。

    她面具摔掉的时候,楚正则看见了吗?

    张泰又在哪?爪牙昨晚围杀他们,放过太子了吗?

    昨晚受到了冲击太大,她虚脱之后脑子跟糊了浆糊一样根本转不动,浑浑噩噩地被岑道背回来,半路上就昏睡过去了,什么时候被换了衣服包扎了伤口都不知道。

    按照她上一世的警惕性,有谁在她睡着的时候碰她一下,她会立马惊醒并将水中月架到那人脖子上。可回来后竟然一次都没醒过。

    看来跟昏迷也没什么两样了。

    疼痛刺醒了相月白麻痹了一整晚的记忆。

    摸不到看不见的桎梏感,毛骨悚然地从记忆底处翻上来。

    相月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人的手段一定做不到那样诡异。

    所以……

    真的是鬼神吗?

    她被桎梏弄到反骨逆天的时候,曾经抬头沉默注视了一段时间天穹。

    既是试探,也是对峙。

    她在试探是谁在捣鬼。

    也在告诉对方“我已经发现你了”。

    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暗暗心惊,她的重生真的只是因为运气吗?

    这天地真的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天地吗?

    是谁控制着她重活一世,又强迫她按照看不见的路往下走?

    ……

    这一切都无法求证。

    相月白的思绪陷入僵局,她需要找到一个破口。

    屋内陈设如旧,跟她刚重生醒来那日没有什么不同,换下来的旧衣被余白梅收走了。单坐着有些冷,相月白便起身打开衣柜,想找件厚衣服穿。

    “吱呀——”

    棕黑色的乌木柜门被轻轻拉开,棉衣早早被从箱底取了出来,放在中间两层,方便拿取。

    闻着柜间残留的浅淡梅香,相月白便知是师姐替她打理过了。

    烦躁的情绪被梅香包裹,相月白抽了抽鼻子,心中微暖。她伸出满是擦伤的手,轻轻抚摸着师姐叠齐整,按厚度放好的棉衣。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家人。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失去一次。

    突然,相月白手指停顿,无意识浮动的目光凝聚在棉衣后面放的一件衣服上。

    那是件单薄的外袍,玄青色与柜里昏暗几乎融为一体。

    相月白目光一触即,故意忽视的记忆便再度破冰而出。

    月下对视,近在咫尺。

    不由分说裹住她的外袍。

    拿更深露重做借口不许她脱。

    她本想洗过后偷偷放回枫峦居,但穿回清雅门后,却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她做贼般小心,带着说不清明的私心将这件外衣塞进衣柜最深处。

    美名其曰,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这件衣服被挪到了棉衣后面……

    相月白倒吸一口气:完了,师姐收拾她衣服的时候看见了。

    昨晚余白梅照常沉默寡言,只是伴她左右,没什么异样。相月白只是在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安慰她几句,让她不要担心。

    可师姐要是真问起来,她要怎么解释?

    相月白狠狠闭了闭眼。

    院外。

    一同走过来的谢听风问了岑道一个致命的问题:

    “对了,昨夜小白捂成那样,我都不敢认那是她,你是如何一眼断定的?”

    进入和泰殿,楚帝果然不在上首。文武百官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此时熬了一晚上都憔悴了不少。

    见齐崧来,全都伸长了脖子看,仿佛救命稻草来了一般。

    齐家在众臣心中地位很高,不少官员都是齐崧当年做帝师时替楚帝选的人,齐崧于他们,称得上有恩。

    岑义安闻声回身,见是齐崧来了,也揖了一礼:“齐家主。”

    齐崧躬身回礼:“老朽见过王爷。”

    难得的是,虞子德也给了这曾经的帝师很好的脸色看:“天寒地冻的,齐家主注意些身体。”

    齐崧笑了笑:“是,多谢虞相挂念。老朽今日前来有事相商,还请虞相到偏殿一叙。”

    来的路上齐长瑜已经将经过说给自家父亲听,禁卫军带回的消息是乌青王子是为保护虞相妹妹,才给了刺杀之人可乘之机。而对于此虞家护卫统领虽然承认,但坚持乌青王子是自己跟过来的,他们没有叫乌青保护虞裳。西诏使者则认为,他们的王子怎会平白无故保护素不相识的虞裳?一定是虞家护卫请求王子的帮助。

    刺杀之人的尸体已经带回,查验过后也没发现任何纹身一类,暂不能确定身份。

    偏殿没有正殿那么多人,更加冷寒,黎明的日光从窗棂间透进来,影影绰绰,割成破碎的朝堂。

    齐家终于将大氅送到,齐长瑜给他爹披上,而后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虞子德与齐崧相对而坐,各执一盏茶。

    虞子德半垂着眼皮,似乎很是疲惫:“齐家主直言吧,别文绉绉劝一堆了。”

    齐崧便道:“如今之计,最重要的是要避免两国争端,万不可开战,虞相可认同?”

    虞子德不答,微微侧首,默声听着。

    “既如此,那虞相就万不可再追究诏国王子带走令妹一事。”

    虞子德抬起视线瞥过去:“可以,但诏国使者手里有我的东西,我必须讨回来。”

    齐崧:“是为何物?”

    虞子德眼皮动了动,不言。

    齐崧便懂了是他之前满城搜寻的东西。

    “虞相若是准许,老朽或可替您讨上一二……”

    虞子德摇头:“不,这东西被那小王子带出去了,那群使者现在也不知道东西在哪。”

    齐崧皱了眉。

    诏国王子死了,眼下没人知道那东西的下落了?

    岑道背人回来的路上就编好理由了。

    于是一派淡然道:“她在国子监半夜翻墙出去,也是捂成这般。”

    谢听风大惊,但如果太惊讶又显得自己这个师父很不了解徒弟,于是只好装出一副“我早就料到”的神情点点头。

    还未敲外院的门,就见余白梅推门迈了出来。门口挂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碰撞的声响,悠远清亮。

    她抬头,见到谢听风和岑道一愣,“门主,岑祭酒。”

    谢大门主侧耳听了听动静,而后低声问:“小五醒了吗?”

    余白梅摇摇头:“没醒,但是该喝药了。”

    谢听风随即道:“你是去小厨房拿药和蜜饯吧?我去取,你叫小五起来。”

    既然师父愿意跑腿,余白梅便点头应下。

    她转身进院,转到一半,却又犹豫着回首,看了看谢听风和岑道离开的背影。

    岑道今日穿的,正是一件玄青衣衫。

    待谢大门主和岑祭酒端着药碗和蜜饯碟回到小院时,就见相月白套了件棉衣就往外冲,余白梅伸手拦她,反倒被师妹轻巧地几招压住。

    余白梅微微惊异:“你武功进益如此之快?”

    谢听风脚步一顿,却皱了眉。

    岑道敏锐地发觉:“怎么?小白的武功不是一直如此吗?”

    谢听风摇头:“她的轻功是门中最好,但拳脚功夫向来打不过小四。”

    岑道:“在郡王府的时候,我爹曾指点过她。”

    这也说得通,武安郡王驻守北境多年,被北境百姓视作战神,得他指点自然进益非常。

    谢听风却道:“老王爷是战场的路子,小白这几下却是杀手的招式。”

    说罢,他端着药碗抬腿迈进院中,怒吼一声:“相月白!”

    谢大门主揍孩子有个鸡飞狗跳的过场,要先运气,吼得整个门派都能听见,再提棍子追一圈才行。以至于相月白听见他这一声吼,本能地就想往屋里跑。

    谢听风:“兔崽子站住!你那伤口疤都没结,想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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