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福叁抱着胳膊,冷眼站在一旁。
爪牙的首领正指挥手下用投石机投射黑色圆球。投石机的“嘎吱”声刺得人牙酸,显然是军中才能调用的武器。
“东宫的殿下也在。”福叁忍不住道,“你这么做不怕误伤了那位?”
“只要那位别不识相地凑上去,这炸药就伤不到他。”爪牙首领冷笑一声,又放出一队杀手进入战局。
尘沙弥漫的区域中不断有人倒下。
福叁冷声道:“雷火子难制,你今晚用掉了我们半年的存量。”
爪牙首领不满地看过去:“舍不得下面哪个了?你可是天下第一的杀手,在任务面前,竟然要手软?”
杀手奔走的脚步沙沙声纷杂,火药味甚至蔓延到他们所在之处。福叁皱了皱眉:“我何时舍不得过,只是担心你伤了殿下,回头陛下要拿整个爪牙问罪,到时我还要跟着受罚。”
爪牙首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看咱们主子在意那位殿下?死了就死了。不过你这话也有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去那位附近守着,别让他没了小命。福叁,你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是我的。”
听闻此,福叁便不屑于再争执。她沉默地拎起刀,转头往官道方向去了。
岑道觉得自己像是又死了一次一样。
第一次爆炸的前一瞬,他瞥见那个半空中的银面黑衣身影时心跳都漏了一拍。
随后接连两次爆炸,岑道顾不得向谢听风解释,直接冲了出来。
同样,也遭到了爪牙的阻拦。
他身后的谢听风等人亦被爪牙包围,脱不开身。
岑道已经看出他们都掉进了陷阱,背后主使引他们到城郊来,就是想一网打尽。
但这都不重要了。
他扯掉碍事的易容杀了进去。
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打起架来是碾压式的,岑道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一人一刀,每一刀都落在致命处。
他化身一把插入乱局的剑,硬生生破开一道口子,尖刀般刺入深处。
待岑道终于闯进破庙附近的防线后,又看到正在搭救程野的相月白。
毫不知情自己身后即将要落下一个能瞬间夺人性命的黑圆球。
命悬一线都面不改色的小岑将军额上吓出一层冷汗。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更快一步冲了过去。
禁军和乌青只看见玄青色的残影。
岑道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人扑开,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掩住她。
他两辈子的动作都没这么快过。
直到背后被炸开的皮肉传来撕裂的疼,岑道才反应过来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
胸腔的心脏快要把他骨头撞碎般疯狂撞击。
他顾不得自己伤势,又气又急地吼了一句:
“你疯了吗!”
须臾之后,他蓦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在轻微颤动。
手腕上一凉。
岑道浑身僵滞,缓缓睁大眼睛。
他无措地松开双臂,将人转过来。
她……
她哭了。
周围打斗仍在继续,岑道眼睑微颤,眼里再也没能装下别的。
不知是不是不想被认出来,相月白故意避开他视线,别着脸撑坐起来,往程野方向看过去。
程野正和圆脸禁军待在一起。
在岑道扑过来的同时,离他们最近的圆脸禁军、乌青也同时动了。两人第一时间拽开了程野。
小姑娘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岑道抿了抿唇,没忍住闷咳一声,唇角溢出一缕猩红。
相月白敏锐地嗅到近在咫尺的血腥气,掩饰着抹了把脸后忙看向他。
“你怎么样?受伤了?”说着就要掰过岑道肩膀看。
岑道将腥甜咽下,抬眼盯住她:“为何不躲?”
相月白探头看他后背,登时吸了口冷气。
腰背血肉模糊了好一块,深红血迹和玄青色外袍混成一片,瞧着分外骇人。
岑道蹙眉,抓着她后颈将人按回来,肌肤相触,他垂首深深地望进她眼中。
“为何不躲!”
相月白被那双极深极沉的眼睛盯得微微颤了一下。
“我……”除了岑道贴在她耳边吼的那一声外,相月白再也没听清过一句话。
但离得如此近,四个字的口型她能读懂。
相月白被岑道沉下来的脸色一刺,心底委屈翻天覆地起来。
“我听不到……”
岑道极黑的瞳仁错愕了一下,握着相月白后颈的手掌倏地收紧,力道险些失控。
相月白满脸泪痕地摇头:“老师,我听不到了……”
爪牙作为正儿八经的杀手组织,对付起清雅门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谢听风本身的武功搁置多年,但原先也算高手,与三个徒弟打配合还是够的。
清雅门弟子虽实战经验稀缺,但好在暗器颇多,爪牙的暗器也是谢听风一直负责主持制作的,双方因此能制衡。
但很快制衡局面就被打破了。
爪牙的人比清雅门多。
谢听风脸色沉得骇人,他的折扇又甩出一圈毒针,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爪牙,在那人的命令下围杀自己。
这些年也算是合作无间的。
没想到兔死狗烹来的这么快……
谢听风常带三分笑意的眼睛彻底冷下来。
今夜,账本必须落在他手里。
大弟子谢澜割断一个杀手的脖子后,退回到谢听风身边:
“师父,世子爷冲着那个突然跳出来的黑衣人去了!我看身形像个女子!”
谢听风也注意到那个黑衣人了,他隐隐觉得熟悉,但又不敢断定。
“过去看看!把岑道救出来就走!”
说罢,谢听风跟谢澜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发力。
令人眼花的剑招使出,二人瞬间绞杀了半圈的杀手。
谢听风刚把谢澜捡回来的时候,本就是打算当护卫培养的。
其他弟子也合作出招,众人合力将爪牙的围杀撕开了一道口子——
虞水任劳任怨地重新肩负起保护保护二小姐的任务。他背着虞裳,已经带人冲到了包围圈外围。身后又一声爆炸,但他无暇回头再看。
一只黑色紧袖包裹的修长手臂拦住了他。
虞水抬头,见是那诏国王子。
虞水瞪他:“干什么?我家小姐现在还不是你王妃!”
乌青困惑地歪了下头:“姐姐是我的朋友,当然不是王妃。”
虞水:……
虞水:“乌青王子,您贵庚?”
乌青更加困惑。
虞水:“……您几岁?”
乌青认真道:“十六。”
十六岁了还不知男女之事。虞水神情古怪,也不知道西诏王室怎么养的。
乌青很快就不在意这个问题了,他眨着眼睛,浅褐色的瞳孔泛着干净的光泽。
“我要跟你们一起。我要保护姐姐。”
虞水不知怎么跟这不通人事的小王子沟通,索性不再管他,任他跟着。
说罢,乌青将食指指节放在唇边,鼓起腮帮子吹出一声长哨。
猛禽呼啸而来。
天神的加入在乱战中掀起了更大的混乱。
猎隼在天上开道,虞家暗卫府兵在地上杀出血路,再有武功不凡的诏国王子助力,连带着禁卫军那边的压力都小了些。
虞裳在第三次爆炸时就醒了,只是尚且虚弱,她努力睁开眼,看着乌青灵活穿梭,手起刀落的身影。
感觉到虞裳在看自己,他还抽空回过头来,对虞裳安抚地笑笑:“姐姐,别怕。”
他血迹斑斑的手递上一枝不知何时薅的早梅。
“我承诺过,不会伤害你。”
他那时说的是不会伤害她,稍微变换一下意思就是“我不会伤害虞裳,但别人伤害了我就管不着了”。
可他仍旧坚持要自己保护好虞裳。
虞裳眼睫微动。她忍着手臂钝痛,抬手接过了那枝早梅。
这应当是今年的第一茬梅。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瞬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乌青!”
一支箭头闪着黑色光泽的箭从远处射向了乌青!
乌青迅速旋身,轻巧点地,擦着箭镞躲过。
但下一刻,凌厉匕首用力刺入他的侧颈。
鲜血如梅花在瞬息间喷溅而出,染红了早梅泛白的花瓣。
是虞家府兵!
虞裳湿润的瞳孔中倒映出乌青还未敛起的笑容。
他干净的眼睛失去光泽,还带着点茫然,似乎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身边并肩作战的人所杀。
楚人好爱骗人。
他不喜欢楚。
……可这个姐姐的家在楚。
那他也愿意多喜欢一点这里。
……可惜。没有机会了。
少年嘴里不断溢出血,顺着脖颈的伤口一起滴在地上。
他睁着那双一直干净纯粹的眼睛倒了下去。
激起一地尘埃。
虞水难以置信地看向动手的那个府兵:“你干什么!”
随即他眯起眼睛,“不,不对,你是哪支小队的?我为什么没见过你?”
乌青被刺杀的瞬间,开路的猎隼就一声疾唳,半空中扭转身躯直冲过来。
猛禽的啸声中迸发出了无尽的愤怒,尖锐得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哧!”
天神的利爪狠狠抓进那假府兵的眼眶,假府兵发出痛苦的嚎叫,滚到地上。
虞水背着虞裳退后几步,以防猛禽伤及。
隼喙啄去他的眼珠、耳朵、鼻子,利爪插进他胸腔,抓出还在跳动的心脏。而人还活着,只能发出痛苦的哀嚎。
场面之血腥残忍,连他们这些做惯了杀人活计的暗卫都心有瑟缩。
他们这群天真的中原人,终于见识到了鹰隼的恐怖。
虞水心有余悸,突然想起背上的小姐定是吓到了。
虞裳方才起就在沉默。
虞水担忧地问:“小姐……您还好吗?”
虞裳没有出声。
但虞水感觉自己后颈的衣服似乎被什么浸湿了。
他惶恐地僵着脊背不敢动。
不知多久之后,虞二小姐终于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她想告诉他的是。
突围以后,能不能教她他的武功?
等她厉害起来……
他就不必担心她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