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岑道进来的时候,原本喧闹的学堂顿时安静下来,好似有人卡住了学子们的嗓子,眼见着他们以令人震惊的敏捷速度蹿回自己座位、整理好桌案、并正襟危坐。
岑道似是刚下朝回来,背在身后的手里还握着笏板。
相月白瞄过去的时候,他正好也望过来。
她很快敛目,跟其他学子一般目视前方。
岑道目光顿了顿,浮上一闪而过的懊色。
昨夜枫峦居,相月白被他一句话噎得死死的,瞪了半天眼,索性不再打嘴炮拱手离开。
深更半夜,他不好跟太近,只好作罢。
“林博士今日身体不适,与我换课,这堂上武学课。”他走到学堂最前面,随手将笏板搁在教官所用的桌案一侧。
祭酒按理说不讲学也无甚,但他曾领兵数年,监内武学老师又一直空缺,便由他来担任教官了。
相月白很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
兴许是见她露出一点茫然疑惑的神色,知道这是她入学来第一堂武学,总之岑道负手而立,说:
“第一堂武学课的时候就讲过了,现在再重复一遍,学子须在课前换好习武服,到达演武场后先绕场地跑三圈,而后是基本功训练,最后同窗切磋点到为止,不得伤人,违者重罚。”
国子监的青色学服袖袍宽大,因此岑道着人给学生定制了习武服,麻布耐磨,窄袖紧身,方便活动。
“还有一刻正式上课,诸学子,请回寝舍换习武服。”岑道手心朝上,往门外方向作请状。
一时间,堂内所有学生即刻起身,井然有序地往外走。
虽入学有段时间,但相月白仍暗惊于岑道在学生中的威势。
寒门谨小慎微尚能理解,但他竟能教那帮混蛋上天的权贵子弟也如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
可见岑修远凭借国子祭酒这样的文职便在楚都立足,不是没有缘由的。
她和虞裳结伴而行,在到达演武场之后,见场边学子已在排队,便自觉站了过去。
过来时大老远就看见一个身高腿长的背影,待走近才发现是岑道。
他也换了习武服,和他们一般无二的灰白色麻布衣,但这身衣裳穿在岑祭酒身上就十分挺括,因着合身,也勾勒出他手臂的肌肉轮廓和精瘦有力的腰线。
站在相月白前面的刚巧是郭隽,他回过头,见鬼地看了一眼相月白。
相月白顺势躲开岑道看过来的视线,微笑着冲郭隽歪了下头。
郭隽本想说些什么,但奈何岑道在一旁,忍了又忍,只好闭嘴。
待学生都到齐了,那日见过的绳愆厅李监丞也将勘合簿和笔墨送到了,岑道谢过李监丞后,便开始点人。
国子祭酒的课实在是没人敢逃,一个个红圈落下,岑道冷淡的面色缓和了些,似乎还算满意。但很快,岑祭酒就收起了勘合簿,抬首扫过他们。
“学子已到齐,演武场三圈,开始。”岑祭酒冷酷无情地道。
演武场虽大,但相月白毕竟是习武之人,这点强度对她还不算什么,因此是前几个到达终点的学生。
跑的过程中,相月白琢磨着回头可以给自己加练。盛安二十年的自己不如二十五年的身体强壮,现下她虽爆发力强,但耐力却不足。
就比如周柏山安排的追杀,要不是郭隽出来的巧,岑道谢听风也及时赶到,她的爆发力消耗完之后,很快就会陷入被动。
这是短板,需要尽快弥补。
出乎她意料,整个正义堂的学子,包括看起来锦衣玉食惯了的纨绔们,都完整地跑完了三圈。
相月白这才意识到,她从未在国子监里见到过过于瘦弱的学子,女子中没有习过武的虞裳也并不“弱柳扶风”,还有几面之缘的周云达,齐司业说他沉溺声色已久,但听他说话时也中气不虚。
想必与外界传闻的“严苛”的武学训练脱不开关系。
虞裳虽在第三圈时就开始脚步迟钝,但还是勉力支撑了下来。
相月白双手叉腰,微微喘息,注视着还剩半圈的虞裳往终点来。她仔细观察了虞裳的状态,还不错,想来是因为已经被岑祭酒的武学课“毒打”过一年了。
面色红润的小姑娘瞧见了她,于是调转方向朝她跑过来,还开心地招了招手。
相月白伸出手,一把接住扑过来的虞裳。
灿烂日光充盈天地之间,仿佛万物包容光华其中,这日光温暖浸染了萧瑟秋风,少年少女的笑声稀稀落落传入岑道耳中。
相月白被撞得连退两步,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长跑后不可立即停下,她扶着虞裳慢慢走了会儿,其他学子也拉起坐在地上的同伴,绕着演武场继续慢走。
他抱臂望去,亦似被感染,落雪融化,唇角勾起浅淡笑意。
有几个寒门学子大着胆子跟相月白搭话,她笑着应了。见她好相与,有学子便好奇问她体力为何如此好。
相月白想了想,就将在师门里谢听风给她安排的武功训练大概讲了,引得人群中发出惊呼。
“不瞒你说相同砚,你是我入学以来见过的第一个能在第一堂武学课,就把三圈完整地跑下来还能自己走的女学子!”
“相同砚,你师父真的是私塾先生吗,他对你可真狠啊!”
“不狠怎么出高徒?岑祭酒对我们不也是一样么!”
相月白:“如果你说的再真诚一点,说不定岑祭酒就信了。”
“哈哈哈哈哈……张子若你演的也太假了!”
“李修之你少笑话我!你不也……”
喧声流着高耸松柏散入云端,云清风朗,馥郁桂香温柔无声地安抚着接连受惊的国子监。
盛安二十年秋,他们尚在日光之下。
后面的基本功训练和切磋,相月白无疑是最受关注的那个。
相月白没来之前,虞裳的切磋一直是岑道亲自指导。说是切磋,其实就是基本功加练,他举着木剑让虞裳来砍,砍上几百遍,也就该下课了。
现在有了相月白,岑道就干脆放她跟虞裳自己去玩了。
一开始男学子们见要和女子切磋,都有些放不开手脚。
没成想相月白上来就干脆利落地暴揍了两个挑衅她的学生,众学子直接傻眼。
到一炷香后,正义堂几乎所有学子都排着队卯足了劲儿要与相月白比试一回。
只是可惜,除了两个武将世家出身的公子能与她打上一阵,其他人在她手下都走不过十招。
终于,最后一个学子吴如一的双剑落地,他捂着被震麻的手腕,震惊地看向相月白:“……你究竟师从何人?”
吴如一实打实跟着老爹上过几回战场,自觉自己是有真能耐的。
但他现在却输给了一个女子。
她还比自己矮!
相月白记得他,吴如一曾在众矢之的时帮她说过话,谢听风带她私下到吴府谢过吴夫人。
但今日的比试她并没有因为吴如一曾经的相助而放水。
她没揣自己的弯刀来,武器是随手抽的兵器架上的刀。二人比试过程中她刀背砍在吴如一护腕上,虽紧急收了力,却还是将他护腕砸了一个浅坑。
“师从我师父,我师父你也见过啦,喜欢种地教书的一个教书先生罢了。”相月白刀尖戳地架着胳膊,笑眯眯地扫了一圈:“还有吗?没有我就陪裳裳练剑去了。”
“我与你再来一局!”吴如一上前两步叫住她。
旁边学子见状连忙凑到虞裳旁边,代替相月白的任务:“虞同砚来来来,这局我陪你过招!”
“虞同砚你这样握剑容易累,我教你……”
“虞同砚下一轮切磋我来!”
相月白无奈转向对面兴致勃勃的高挑少年,好笑道:“干嘛,车轮战?”
吴如一脸一红,想起相月白确实已经比试过正义堂的所有弟子,他现在缠着人不放,确实有些欺负人了。
正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冷淡沉静的嗓音:“所有学子,去休息一刻,一刻后,相生,过来与我过招。”
诸学子闻言一震,纷纷转头看向说话那人——是他们岑祭酒!
相月白更震,她卡壳似的,滞了一会儿才动。
大家瞬间来了精神,兴奋地讨论起来岑道出手跟学生切磋的几次结果,相月白伸出耳朵听了听,得知之前的学生还未有人能在岑道手底下走过二十招。
演武场边有小厮倒好了茶水,学子们纷纷端起碗猛灌,相月白也端起一个茶碗,若有所思地喝了几口。
纵着同砚们挨着跟自己比了一回,也是本着这是最后一次的想法。
她现在的心思都在极有可能落在西诏人手里的账本上,若她能提前抢到账本,那就能把进度一下子拉到五年后了。
丞相府那本就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虽然现在回不去门派,但估计也不会在国子监久留了。
就是昨夜放了话,今日面对岑道,难免有些别扭。
习武之人对于比武自然是来者不拒,她对于输赢也不太有所谓。
但自己毕竟是五年前重生回来的,比试过程中要是有什么下意识的反应,叫岑道看出什么端倪来可如何是好?
如果师父没提过还好,若是跟岑道提过自己武功还不错,但没什么实战经验,那她突然暴涨的力道和应变能力岂不是很可疑?
虞裳灌完水,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兴奋道:“小白你好厉害啊,祭酒要亲自和你比试!”
相月白苦笑了一下:“那可是祭酒,我再厉害也打不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