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想改道去丞相府必然要经过师长同意。
虞府和丞相府都有异动,徐百岁不知道到底哪边会出事,但相月白觉得她应该知道了。
岑道本不准,周柏山明日一早便会进都,留守在国子监才是最安全的。
但耐不住相月白追问虞子德在枫峦居的那番邀请究竟何意,跟唐僧附体似的念念叨叨一路,他只好答应准她在丞相府逗留一刻钟。
二人动作很快,不到一刻便摸到了丞相府墙根下。
“今日接走虞裳后,虞子德没回虞府,而是直接搬到了丞相府住。”岑道同她并肩立在院墙外,简单陈述了自己的情报。
夜色更闷,风雨欲来前的平静给人不安的感觉。相月白沉默须臾后才道:“我总觉得今夜能从丞相府看到一些真相,老师,我想躲在隐蔽处看看。”
岑道往一侧撤了一步半跪下去,两只手腕搭在一起,这是要她踩着他手腕翻墙过去的意思。
相月白差点跳起来,忙摆手后撤两步:国子祭酒的手腕哪里是我等能踩的!
岑道似乎觉得她惶恐的动作很有意思,他抬手招了招:“是你踩,又不是别人,怕什么?”
相月白有些迷糊:意思是大家都是国子监的,就不讲究那些虚的了?
总归不能让祭酒大人一直跪在那,相月白抱拳告罪,硬着头皮踩上那双结实有力的手腕,借力翻了上去。
甫一上墙头,她就忙回身去拉岑道,两只手交握,相月白只感觉这人手心干燥温暖,和夜色截然相反。
二人躬身转移到墙角,借着夜色在暗处躲好,凝神细听庭院里的动静。
屋阁间传来模糊的争吵声,习武之人耳力普遍好些,相月白隐约听见了一个男子说了“胭脂”“学堂”“不像话”之类的词。
还有一个女子时不时反驳。
虞子德在和虞裳吵架?
相月白有心想听个墙根,刚一动,就被身后侧的岑道按住了肩膀。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做了个“有人”的口型。
相月白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被“砰”地开门声吸引了注意。
只见还是白天那副打扮的虞子德一甩袖子从屋里走出,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白发老人诚惶诚恐地跟着。
此时院子外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小厮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对虞子德喊道:“主子!主子不好了!表少爷他……您快去看看表少爷……”
虞子德脚步一顿,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周云达不是死了?”
他快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厮似是跑得太急,没刹住脚,想追上虞子德却被自己绊了一下,往丞相大人身上扑去。
相月白隐约在小厮袖间瞥见什么亮了一下,她愣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大眼睛:那是利器反射的银光!
细密银针从他袖间射出,针尖泛着不详的黑色光泽,瞬间直入虞子德后腰!
岑道下意识伸出长臂,虚虚护在相月白身前。
虞子德闷哼一声,伸出手往后腰摸去,可摸到一半却陡然变向以手作爪,掐向小厮的脖子。
几乎是同时,那小厮极其诡异地扭过身体躲开了致命一击。他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能够随意扭曲身体,出手狠辣,一看就是专业杀手。
那跟在后面的管家吓傻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但奇怪的是,这么大动静,虞裳竟然都没有出来看看情况。
两人又过了几招,虞子德虽武功一般,但小厮不欲再拖,他转身一掌探出去抓不远处的老管家。虞子德下意识去挡,瞬息之间就被钻了空子,指甲狠狠刺入他脖子,鲜红血液喷溅而出!
相月白瞳孔收缩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虞裳屋子的方向。
指甲上定是也有剧毒,但虞子德没死绝,硬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反手箍住了扮作小厮的杀手,藏在衣袖里的匕首猛地刺入杀手的侧腰。
他随即吐出一大口血,气绝倒地而死。
与此同时,另一柄短剑无声地驾在了杀手颈侧。
方才退到一旁的“管家”不知何时闪身至杀手身后,轻飘飘地警告:“别动,我的刀可是很快的。”
转瞬院墙外喧闹起来,盈盈火光往这边来,岑道当机立断抓起相月白手腕,示意她屏住呼吸。二人借着最后的黑暗,贴着墙根溜到角落,悄无声息以轻功翻上了隔壁屋檐。
那“管家”褪去佝偻姿态,肩背分明挺阔。他看了看脖子上五个血洞的“虞子德”,对上前探查的虞水道:“抚恤他的家人。”
虞水:“是。”
他又眯眼看了看被控制住的杀手,冷笑一声:“为了钓你出来,可真不容易。”
相月白睁大了眼睛,原来这管家才是虞子德。
扮作他的人全身都穿了护甲,但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露在外面的脖子并未做任何遮挡。
反正暗杀他的人里,还没有过谁是半空扔把刀过来砍了他头。
不愧是天下第一杀手,这点疏漏果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虞子德垂下的目光似刀,冰冷刺骨:“福叁,你藏了多年,明明已金盆洗手,是谁请动你来杀我的?”
伏在屋顶的相月白和岑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
江湖上多能人异士,自然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榜单,但少有谁能博得公认。
除了福叁。
他是天下第一杀手,谁都知道他是。
福叁手下绝无生魂,叱咤江湖多年,曾是前朝大启诸多达官贵人的噩梦。
二十多年前,前朝大启的皇帝便是丧命于他的暗杀,走了这一趟奈何桥。
但在乱军中取启帝性命后,福叁就宣布金盆洗手自此失踪了,但也据说是大楚开国皇帝将这柄杀器藏了起来。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竟在虞子德这里重露锋芒。
福叁被押着跪在地上,低哑地笑了几声,开口是沙哑的男女莫辨的声音:“哦哟,还是得服老啊。”
虞子德伸手揭了福叁的□□,相月白躲在房檐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虞相忽然僵住,拿着□□的手可笑地顿在半空。
他语气古怪道:“你竟……”
福叁又沙哑地笑了一声,用了本音回答:“虞相纵横朝堂多年,什么稀奇事没见过?想不到还有惊着您的时候。”
相月白猛地抬起头,福叁竟是个女子!
从未有人见过真容的天下第一杀手,给了前朝最后一击的江湖人,说他当年独步启朝也不为过……
肃武帝建楚后一直民风开放,允许女子读书习武,但还是少有女子真的能够踏上高处。
除了后来女扮男装的胥知书,以寒门出身至身居高位……想到琳琅就是胥知书,相月白的脸色又古怪起来。
一切只有见到琳琅本人后才能知道答案了。
虞子德令人将福叁押下去,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一瞬间,本已背对着他的福叁突然暴起,只见她掷出去一个黑色圆球,落地当即就在护卫丛中炸开!
“嘭”一声巨响,火光浓烟乍起,碎石杂草四溅,一圈的护卫都被炸伤倒地。
这黑色圆球不知究竟是何物,威力实在超出相月白的想象,她在隔壁屋顶都差点趴不稳。
身在烟雾中的人呛得直流泪,直接俩眼一抹黑,可相月白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福叁直扑向了护卫虞水!
而那“虞子德”……竟舍身挡在“护卫虞水”前面?
福叁一脚踢开“虞子德”。
寒光利刃直逼“虞水”。
夜色中愈发潮湿发闷,似乎暴雨将至。
远处夜幕天际倏地传来闷雷声,不断蔓延而来,像鼓槌砸在相月白胸口。雷声逼近之时,她陡然升起不详的感觉。
“快点……快点……”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
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马上要发生。
焦躁的情绪在她胸腔内炸开,她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福叁的尖刃贴到“虞水”皮肤上的瞬间,相月白脑中忽地空白。
待她再度恢复意识后,已颤着手摸到了怀里的飞镖。
与此同时,身侧的岑道先一步掷出了碎瓦片。
瓦片利箭般射出撞偏了差点要了“虞水”的命的那一刀,只在颈侧划了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
岑道压制住喘息,面色冷得淬冰。
方才的感觉……和谢听风被刺杀那日,推着他出手的那感觉一模一样。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但都没敢耽搁,当即齐齐掉头撒腿就跑,转眼间便到了几个屋顶之外。
身后丞相府似乎派人来追,但为时已晚。
二人堪堪停在国子监院墙外,吊着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
如此看来,真正的虞子德应该是扮成了他的护卫统领虞水,前面的假虞子德和假管家是一个双重鱼饵。
先让人假扮第一个虞子德,而第二个“自己”去假扮“管家”,待被福叁识破后,便会转向第二个虞子德“管家”下手。
若是福叁识破了第二个假虞子德,还有第三个虞子德作为后手。虽然离得远些,但相月白觉得第三个假虞子德已经易容到完全如同本人的程度了,也不知福叁是怎么辨别出来的。
牺牲三个易容高手,最终抓住一个天下第一杀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笔很值的账。只是没成想福叁连第三个假虞子德都认出来了,并且精准辨别出真虞子德就是旁边的“护卫虞水”。
可她差点出手救下虞子德这事如何解释……
相月白摸摸鼻子,岑道袖下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最终,好师长岑道先开了口:“虞子德一旦死了,相党群龙无首,两方制衡局面必定被打破,朝堂必然动荡,所以他现在尚不可丢命……”
“我懂。”相月白自己不敞亮,也没心思细究别人的话,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明白,老师舍不得杀他,实不相瞒我也是。”
杀了他我上哪找真相去?
岑道却不知这弦外之音,相月白的话在他听来就是另外一种意思。
岑祭酒警铃大作,心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觉得再削三十个虞相头颅也不在话下:“相生,你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