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晋江独发
他说, 我也想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呢?
江凛能在短短几年时间把思瑞发展到今日这个规模,没有人会把他当成一只纯良的小白兔。看他如今指挥若定的模样,曾跟他在生意上打过交道的今雅正更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为了更好地促成这桩婚约, 江家是给他许过十分诱人的好处的,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舍不得放弃。而如今,婚约几乎要谈崩之际,江凛半字不提要把那些好处收回, 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想提个要求,让他不禁想到, 他的这个要求或者比江家许诺过的那些好处,要更大。
果然,江凛嘴角勾起,待众人心里等得急了,情绪酝酿到位后, 才缓缓抛出话钩子:“城西靠近游乐场的那块地, 听说银运准备要跟信诚国际一起开发。”
今雅正闻言脸色骤变,这个项目他上周才跟信诚国际达成共识,要把城西那块搁置好些年的地开发成配套隔壁游乐场的新景区,打造成新的旅游点。虽然谈的差不多了,但合同还没正式签下,也并没对外公开,没想到江凛竟然会知道。
虽然江家本家的江瑞集团是有涉及房地产开发的, 但是江凛几年前就自立门户,所从事的行业更是跟房地产没有半点关系,如今他突然提起城西那块地的事,不禁让今雅正多想,是不是江父江明哲的意思。
江凛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 慢悠悠地解释道:“伯父不用多想,跟江瑞没有关系。只是思瑞最近也有投身文旅产业的意向。”
今雅正皱眉:“你什么意思?”
“如果有伯父牵针引线,让思瑞也加入一起合作开发城西那块地,那就再好不过了。伯父放心,我只要不多于30的股权。”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今桐,接着说,“如果这合作能成,我想,江今两家的关系也不一定要用婚姻来维系,之前承诺过的东西,江家也会如数奉上。”
江凛表情志在必得,声音低沉,慢吞吞地仿佛在用钝刀磨人心肝,他又说:“当然,如果合作不成,婚约也没有了,那我想伯父应该也明白的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今雅正脸色都要青了。
城西那块地是银运多年前投下来的,就算跟信诚国际的合作能成,他也只能拿到不到60的股权,如今江凛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30,三家一分摊,他得到的利益将会大大减少。
可他不能错过江家承诺过的好处——帮他解决之前沉积工程的烂尾问题。
所谓生意,都是一环扣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烂尾问题没有解决,他的资金无法回笼,那么他跟信诚国际的合作就无从谈起,甚至现在公司的运转也会陷入困境。只是他以前觉得江家的支持可以用女儿的婚事来换,然而现在江凛却给了他另一个选择,不结婚可以,那就让他直接注资城西的项目,也分一杯羹。
不对,不止一杯,他简直是要把大头给占掉。
城西项目是银运近几年最重要的项目,办好了可是上亿的利润,而且有长期战略意义,就算江凛的加入会让计划更加如鱼得水,他也舍不得就这样把利益让出。
他恼怒地瞪了今桐一眼,觉得要不是因为她的任性,一切水到渠成,自己根本不用置身于两难的困境之中。
然后对江凛说:“能促成婚约当然是最好的,我想还是做亲家更能巩固合作。”
言下之意,还是更倾向于用今桐的婚姻来换取利益。
江凛嘴唇微勾,不置可否。
今桐顿觉不悦,再一次对父亲感到失望。这桩婚事到了这个地步,她就算嫁过去也是肉眼可见的不会幸福,而且江凛明明都愿意松口了,今雅正却还要坚持,真是让人寒心。
今语就算再不懂生意的事,听下来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惊讶于今雅正的无情,原来昔日再宠爱今桐,再利益面前也不值一提;同时她也觉得江凛可怕,谈判间运筹帷幄的同时也把利已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这段商业联姻在今语看来,简直商业化到了极点。
她不喜欢这种暗流涌动、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锱铢必较的场合。
想着想着,喉咙里泛起酸意,竟然有点想吐。
她脸色发白,急忙站起身,强忍不适地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不顾大家的反应和目光,近乎小跑地走了出去。
今语的行为虽然突兀,但在场的人心思各异,根本没空花太多心思在她的身上,所以倒没人在意。
只有在一开始就有特别关注她的江凛,在看到她的反应后,脸色沉了下来,回想起加班那一晚在门岗旁看到她吐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刚刚还在运筹帷幄的他,心里顿时起了异样,也觉得烦躁。
今雅正以为江凛脸色突变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正要开口再说,却看到江凛已经不耐地把面前的物件拨开。
“刚我也说了可以再等等,伯父也可以听听别人的意见,不用那么快给我答复。当然,我可以不急,但我希望伯父也别拖太久。”江凛明明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在场听到的人,无不感觉到了其中的压力。
江凛不卑不亢,且不知不觉中就占据了主动权,江家父母对他十分满意,心想这个儿子果然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
今家出尔反尔在先,江凛给出的选择就像拿着刀子在温柔地问对手‘你想让我割掉哪块肉’,对今雅正这样的人来说,最是诛心。
江明哲哼哧着还不满地补充了一句:“能继续合作当然好,否则今家这样落江家的脸,不仅这次合作会告吹,我想在其他地方江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话里竟是隐隐有了威胁的意思。
今雅正听了也有点生气,虽然今家如今比不上江家,但平日里谁见了他不是礼遇有加的,就算今天的事是今家不地道在先,但江家这样子也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不给人留情面。
他下颌紧绷,语气也变得比之前坚硬:“我已经说了会好好解决,就一定会办到,明哲你不需要有其他不必要的担心。”
江凛看他这样子,哂笑道:“承你贵言。我看今晚这顿饭就到此为止吧。”他看了眼今桐,意有所指地说,“我很期待双赢的合作。”
今天的事发展成这样,今桐正一肚子气没地儿发,哪里还能保持平日的体面对他虚与委蛇,她别过脸,躲开了江凛的视线。
江凛却不怎么在意,低头敛目,指尖再次敲打着扶手,长睫覆盖着眼睑,让人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
包房里剑拔弩张,另一边今语却在洗手间被折磨得够呛。
呕吐过后,喉间仍然充满不适感,身体也发虚没什么力气。她手撑在洗手台前,仔细地擦干净嘴巴,因为怕影响妆容,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片刻后,她正了正神色,拿出口红对镜补妆,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等她再次回到包房,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江家的人在。
她看向庄又夏,以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今雅正他们被气走了吧。
其实庄又夏今晚也不太高兴,毕竟闹得太不愉快,表哥那样的天之骄子,今家人竟然还想退婚,所以她十分看不惯今桐那德行。而且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明明是各取所需的事,今家那臭脸的样子却搞得像是江家欺人太甚似的。
但是吧,她虽然也很想迁怒今语,可面对着那张无辜的脸,她就是怒不起来。
她手一摊,无奈地对她说:“谈完了,他们刚走,让你回来后直接去停车场找他们。”
“……”看来今雅正真的被气到了,连等她的时间都不愿意忍受。
今语点头,发现一向对她慈爱的钟虹英现在脸上也冷冷的没有要跟她道别的意思,便提了东西,灰溜溜地想要离开。
她没有听完下半场,不知道谈得怎么样了,要是现场只有庄又夏在,她倒是可以问一下,只是现在……她是不好意思问的。只是知道这宴会的结束绝对不会是宾主尽欢就是了。
她才刚提起包包,就听到江凛说了句“我送你”。
庄又夏惊讶地瞪圆了眼,觉得哥哥怎么转性了,才刚怼完人家家人,现在又准备走什么怀柔路线?
江家父母也是疑惑,心想是不是江凛还有其他要谋划的地方,或者说要今语帮她传达什么消息给今家。
今语则是愣住,嘴角抽搐,脸上尽是抗拒之意。
“不用了,我认得路。”
救命,她才不要跟他独处,该不会是想要讥讽她吧,给她留一点自尊心和自我消化的时间行不行。
但江凛已经站了起来,外套也已经提在了手上,兀自朝她走来,不知道是看不见还是故意无视她的不愿意。
钟虹英见他意志坚决,便附和着提醒了下:“那你好好送送今语。”
“嗯。”
江凛说着,已经站在了今语跟前,他身形高大,即便剪裁得体的西装把他身形衬得挺拔精瘦,但体型差还是让他轻易就能把今语整个人笼罩住。
他稍一挪步,就完全隔开了今语和其他人的视线,今语抬头,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下颌骨,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松味道。
“真的不用……”她低声说。
“走吧。”
今语看不到他的脸,所以也不知道他说这两个字时是什么表情。但是……走就走了,他还拉自己的手干嘛???
手腕被他抓在手里拖拉着往外走,今语觉得身体如过了电流一般,从手腕传至全身,战栗且不自在。
两人走后,钟虹英问庄又夏:“他们两在公司就是这么相处的?”
“emmmmm……”庄又夏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看起来倒是相处得不错。”钟虹英说完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声叹气。
两个人看起来也比今桐般配,性格也更合适,可惜了。江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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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语一直强忍着手腕被江凛紧抓的不适,等到出了门,背后‘砰’的关门声响起,便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我自己会走。”她皱着鼻子,声音听着是生气的,样子看着却有点可怜。
江凛低头覷她一眼,倒是没为难她,把手放开,说:“那走吧。”
今语皱眉,下巴指了指前面的走廊:“你不走?”
既然他执意要送他,那她就让他送好了,左右她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但她是不愿意跟他并排走的,只想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默默跟着,看情况拉开并保持距离。
“你先。”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今语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他刚刚嘴角勾起,说话的时候含了笑意。
害怕是被孕吐过后的晕眩感误导了自己,今语凝神再细看江凛的脸,却发现上面只剩淡淡的如往常一般平静的表情。
看来真的是错觉,今语收回视线。
“你先吧。”今语推让。
“那一起吧。”
“……”
“不能你先走吗?”
无论是并排还是自己走在前面,都让她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她不喜欢。
头顶传来江凛的轻笑声,这次今语听得真切,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她好奇抬头,却刚好撞上他低垂的眼眸,他瞳孔极黑也极亮,像一面镜子,而此时,那面镜子里只映照着她一个人。
她心头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怕了怕了。
她走就她走。
她快走两步,跟江凛拉开距离。
如果刚刚的对视是一服药,那么那药效真是有效且持久,今语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好一会没缓过来。
“为什么一定要走在后面呢?”今语边走边低声碎念。
“我不介意并排走。”
江凛这话说的轻松,今语听了却如临大敌。
“我就是自言自语,你别当真。”
背后又是一声轻笑。
她真想回头看看江凛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就这么一段路,没必要因为自己莫名的好奇心而多生事端。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声音很低,如同诗人在轻吟,但今语还是听到了。
他说:“走在前面我怕你偷偷跑了。”
听得今语的心又是一跳。
江凛今天怎么了?
她可没忘记刚刚饭局上他连今雅正都能把玩在股掌之中的样子,现在却对她说这些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话,她真的想不出江凛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毕竟她是绝对不会觉得江凛对自己有意思的。
她刚刚还想过,他跟着她出来,或许是为了让她做传声筒,帮忙带话给今雅正和今桐。
但已经快走到大门口,他还是一直没说话,只专心做一个护花使者私人保镖,今语想,总不至于是因为知道她怀孕的事,来看热闹的吧。
想到这,今语的心霎时沉了下来。
她加快了脚步,希望可以快点跟江凛分开,不是因为相信他会做看热闹这种幼稚事,而是害怕他会突然想起这件事,然后问她。
她讨厌这种面对面的难堪时刻。
走到门口,今语看了眼外面天色,皱了眉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正下着稀疏小雨。
从大门口走到停车场要经过一个小花园,通道由鹅卵石铺就,花园里种满鲜花,挂着一串串晕黄色小灯,若是平时,也是一个赏景的好去处。只是此刻,虽然夜色、灯光、鲜花、梧桐树和淅沥沥的小雨融为一景,氛围感十足浪漫,却也让要外出的人觉得烦恼。
她正想着路不长,雨不大,或许可以小跑过去的时候,头顶却倏地一暗。
抬头,原来是江凛撑了伞站在身旁,黑色的伞布把头顶吊灯的光隔绝开来。
细雨如绢丝,天地在其中也变得模糊,仿佛只剩下大伞下的两人是清晰存在着的。
今语侧头看他,有一瞬的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想,长得帅的优势或许就在这了吧,容易迷惑人。
“傻了?”
嗯,江凛两个字就把她拉回现实。
今语再看他抿着唇的冷峻嘴脸,觉得他大概也只有长得帅这个优点了。
“哪里来的伞?”她问。
江凛乜她一眼,然后眼睛瞥向门口左侧的临时雨伞自取处。
“……”是她多此一问了。
“走吧。”江凛说。
今语“哦”了一声,低头看路,抬腿往前走。
江凛握着伞及时跟上。
走了几步,她发现这把伞实在对自己太过偏爱,一大半都偏向了自己这边。
于是抬手,把伞柄往江凛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没必要,真没必要。她宁愿江凛还是向以前那样,铁面无私把她当作普通员工对待。
简单来说,她就是觉得江凛关心她比刻薄她还要可怕。
想到总裁可能会因为自己而淋到雨,她就觉得心虚。
今语痛心,没想到才踏入职场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有那么强的社畜自觉。
察觉她的小动作,江凛眉毛轻挑,伞依然倾向今语,只是偏侧的幅度较之前小了些。
今语偷瞄一眼,确认这个尺度不至于让江凛被淋到,稍放了心。
能在安全距离内不违逆总裁的意思,最好不过如此。
雨天路滑,加上鹅卵石难走,就算今语已经走得很小心,还是不免中招。
走到一半,一个踉跄,她险些滑倒。
幸好江凛动作很快,立马把她扶住。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身体触碰。
不知道是不是冷雨的缘故,江凛的手指比在室内冷很多,触碰的瞬间今语身体一颤,没来得及有任何旖旎的想法,理智就被冰冷的触觉叫醒。
她站定后赶紧把手从他手中抽出。
江凛眉峰一挑,把她的小动作和小表情都看在眼里。
他眼神扫过今语的肚子,提醒道:“小心路滑。”
今语忙点了好几次头。
——“小语?”
前面突然传来今桐的声音。
今语抬头,发现今桐正举着伞站在前面不远处看着他们,表情惊诧愣怔,眼神却五味杂陈,十分复杂。
今语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今桐也反应过来,快步迎上,代替江凛把伞举到了今语头上。
“爸妈让我过来接你。”她说,然后侧头看江凛,“谢谢,我送她过去就可以了。”
江凛乜她一眼,点头,一个字没说便举伞往回走。
他的态度跟刚刚送今语过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虽然他过来时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今桐看得出,他那时候整个人是松弛的,轻松的,而不是像现在,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和不屑于多言的高傲。
她早就做好了会跟江凛闹僵的准备,可看到他对自己和今语的差别对待,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再回头看,江凛的身影已经随着走远在雨中变得渐渐模糊。
“怎么了?”
今语见今桐定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疑惑问她。
今桐回过神来,握紧了伞柄,收回飘远的心绪。
“没什么,走吧。”
雨水滴答滴答的像在伞布上敲奏着乐章,伞下的两人却是一路无言。
一路上,今桐好几次欲言又止,她虽然骄纵,但前面那么多年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今语的事,今天是她第一次利用今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觉得今语大约已经知道了,因为她的计谋实在算不上高明,更何况还差点被江凛当面戳穿。内心的愧疚不安让她有种想跟今语摊牌道歉的冲动,但她从没在今语面前低过头,自尊心极强的她一时间也做不出这种姿态。
到了停车场见到父亲后,她更是意识到,她道不了歉了,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比前面的还要让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