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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天音阁】罪名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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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 无悲寺的玄镜大师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墨公子果然并非是薛掌门的亲侄, 孽缘啊。”

    另有人反应过来:“啊……是他?”

    周围修士不解道:“什么是他?”

    “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出主意把墨燃关狗笼子的孩子嘛。”那人说道, “年岁与墨燃相仿,又是墨娘子的儿子。”他这样思忖着,忽然醍醐灌顶, 一拍脑袋恍然道,“我懂了, 原来你杀害他们母子,鸠占鹊巢,并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仇恨!”

    一些人听到这样的分析,觉得很在理, 纷纷朝墨燃投向又是鄙夷, 又是怜悯的目光。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这一片议论嗟叹声中, 木烟离清了清喉咙,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她说道:“墨公子,我听说,你在醉玉楼常年吃不饱饭, 还饱受虐待, 嬷娘对你从来都是非打即骂, 是也不是?”

    墨燃道:“……是。”

    “那个嬷娘的儿子, 就是当年出主意把你关狗笼的孩子,错也没错?”

    “没错。”

    众人见方才的猜测纷纷落实,便叹息愈盛,左右点头:“唉,你们看,果然是因为仇恨而萌生的杀机。他想必恨惨了那母子二人啊。”

    他们说的对,怎么能不恨呢?墨念与他同岁,却比他健壮的多,由于是嬷娘的儿子,楼里根本没人敢惹他。这孩子从小凶恶顽劣,没事就爱拿墨燃撒气,捅了篓子,也常常栽赃陷害到墨燃身上。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都让墨燃去顶罪。

    但墨燃很是老实,即使受了委屈,也根本不敢去报复阿念公子。

    那个时候,他每天只有一个饼子吃,如果敢多话,恐怕连这最后一口粮都会被克扣,所以被打骂也好,被冤枉也罢,他都不吭声,要是真的受不了了,也只会在夜深人静时,蜷缩在睡觉的柴房里,小声地哭一会儿。

    声音也不敢响,要是吵醒了别人,讨来的又是一顿毒打。

    木烟离问:“你是不是很怨恨他们?”

    墨燃抬起眼,那眸子里几乎都有些冷笑了:“……不然呢。”

    木烟离道:“但你的姓,还是跟着她的,你那么恨她,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

    墨燃道:“墨这个姓,是醉玉楼的义姓,许多卖身在此的仆从都拿这个做姓,我们称墨娘子为“干娘”或者“阿妈”,大家都这样,我也习惯了,没什么好改的。”

    “她待你们每个人都那么差?”

    “……没有。”墨燃说,“只是她从来就不太喜欢我,后来我放走了荀风弱,她就愈发厌憎我。”

    “那墨娘子待你差到什么地步?”

    其实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墨燃在楼里过了那么多年,只有除夕晚上能吃到一片月牙肉,也就是客人啃过一半的肥肉,除此之外,每天都只有一张饼吃,要做最重的活儿,稍有不慎,就会讨来一顿鞭笞。

    但他实在不愿再多说什么,只简单道:“我不想谈这个。”

    “好。无伤大雅,那换一个。”木烟离又问,“因为她待你极差,所以当时,她问你墨念的去向,你是不是说谎了?你是不是心里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计较?”

    墨燃道:“没有。”

    他当时哪里敢说谎?他的身家性命、衣物饱暖都捏在嬷娘的手掌心里。所以听到嬷娘的询问,小墨燃犹如被打骂惯了的狗,先是瑟缩一下,然后才小声道:“念公子去私塾了……”

    墨娘子对自己的儿子最是清楚,心道怎么可能?那小子平时最不爱读书,八成又是去哪里疯玩了。但包打听先生还坐在旁边,她就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唉,我那孩子就是认真懂事,先生你看,这不,又出去听课了。”

    包打听先生就笑道:“啊,勤快好学是好事啊。这样,我先修书去给死生之巅的尊主,到时候他们叔侄自会相认,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墨娘子便起身,激动地拜将下去:“多谢先生。他日富贵荣华,绝不会忘记先生牵线之恩。”

    待那包打听先生离开之后,墨娘子坐在原处呆愣了许久,无限遐思与感慨,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

    如此发了半天的怔,眼角才发现墨燃正有些畏惧地站在角落里瞅着她。

    她大概是在段衣寒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太过相似的经历,或许又是因为墨燃之前胆大妄为,竟然放走了她的摇钱树。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像墨燃回忆的那样,她不喜欢这个崽子,而且越来越不喜欢。

    她瞪他道:“你瞧什么?”

    小墨燃忙垂落纤长的睫毛:“对不起。”

    “你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又哭又笑的,很荒唐?”

    “……”

    见他不吭声,只乖顺地低着头,墨娘子便来回扫了他一圈,嫌憎道:“算了,不与你计较,你能懂什么?一个吃里扒外、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墨燃早已习惯了嬷娘喊他狗东西,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墨娘子道:“别杵在这里了,今日心情好,不打你。你去把念公子找回来——不用诳我,我知道他不在私塾——把他领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快去。”

    听到让自己去找公子,墨燃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驯顺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是,干娘。”

    “往后别叫我干娘了。”墨娘子皱了皱鼻子,“这醉玉楼,我很快也就……罢了,不跟你多说,你先去吧。”

    那天黄昏,墨燃按着嬷娘的吩咐,在醉玉楼附近忐忑不安地去寻找念公子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快些找到这个人,还是慢些找到这个人。因为找到了,无疑会被念公子一顿臭骂,嫌他败坏自己雅兴。但是没找到,回去墨娘子也会对他百般责难,嫌他无用。

    小小的身影在残阳之下无助地走着。

    那时候的墨燃,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和念公子倒错互换。

    他一处一处,老老实实地找着。

    去所有念公子常去的地方——河滩、赌场、青楼、斗鸡院子……然后都被奚落着赶了出来。

    最后他几经打听,得知念公子下午和一帮狐朋狗友去了城郊的磨坊,据说还拎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墨燃没有多想,便匆匆地往磨坊赶。

    那个磨坊早已废弃,周围又都是坟场,平日里没有什么人烟,墨燃一路小跑,还没近前,就听到磨坊里传来一阵骚动,一群衣冠不整的少年从里头哄地涌出来,为首的正是在系着裤带的念公子。

    墨燃忙道:“公子,干娘喊你回去,说是——”

    他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发现那群少年脸上都溢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惊惧,有几个人甚至都已经吓哭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墨燃愣了一下,多年来备受欺凌已让他养成了一种警觉,他看到念公子眼眶血红,紧盯住自己,立刻不寒而栗,掉头就跑。

    念公子反应极快,喝道:“抓住他!”

    墨燃哪里是这些孩子们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摁在地上,扭送到了念公子跟前。

    有人低声说:“怎么办啊,阿念,这下祸事儿了。”

    “逃也来不及了,被这小子看见了。”

    “要不连他一起也……”

    墨燃浑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却狰狞凶煞,那是他对于“厉鬼”二字,最初的印象。

    念公子眯起眼睛,他是这些人里最冷静,也最阴沉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别杀他。”

    墨燃悚然抬头。

    杀?

    这些人从前打他骂他,欺辱他,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杀”这个字,能从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

    他一时有些茫然,甚至无法反应过来。

    念公子道:“把他关到磨坊里去。”

    “……”周围一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首先反应了过来,他眼睛发亮,鼻孔还流着浓涕,脸涨得通红,尖声道:“好,好!好主意啊!”

    陆续又有人明白过来:“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还是阿念厉害!”

    这些人原本盯着墨燃,像是盯着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但此刻一双双眼睛落下来,却犹如快要饿死的狼群盯着一匹肥美的羔羊。

    墨燃被不由分说地推进了磨坊里。

    他先是锤门,挣扎,可是门很快被堵死了,磨坊里也没有窗,只有褴褛的阳光从破漏的木板缝间透进来。

    墨燃喊道:“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外头有人在嚷道:“去报官!快去报官!”

    “快,快!我们在这里看着,走几个脚程快的,快去报官!”

    墨燃喊了一会儿,锤了一会儿门,发现怎么也喊不开锤不开,便放弃了,他呆呆地回过身,借着昏暗的几缕暮光,看到了屋里横躺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孩。

    有些面善,后来想起是东街卖豆腐那户人家的闺女,念公子这段时日一直在纠缠人家。

    这个女孩子衣服已经都被撕碎了,青涩赤·裸的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手脚都是摊开的,身上青紫斑驳,私密处更是一片狼藉……

    她是被这群畜生凌·辱至死的,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滚圆,脸颊泪痕未干,双目空洞无神,紧紧盯着墨燃的方向,盯着门口。

    墨燃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才猛地惨叫出声,背脊砰地撞在门板上,他瞳孔收拢——终于明白外面的那些人做了什么,要做什么了。

    原来,念公子对着姑娘多次示好不得,便心生歹念,他知道这姑娘是个软柿子,家里头没什么背景,好捏。就和几个伙伴把人赚到磨坊里,轮番玷污了她。这姑娘身子羸弱,那伙混账又十分粗暴,结果做到一半,姑娘就死了。

    墨燃喃喃道:“不……不!!”他反身,开始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开门!开门!不是我!开门!”

    仿佛听到他的哀求,磨坊的门蓦地开了。

    墨燃想要冲出去,可是双手却被这群少年粗暴地摁住。

    为首的是念公子,他心狠手辣,说道:“差点忘了,做的像一点。”

    便指使着伙伴,把墨燃的衣服扒光,又在那姑娘身上沾了些血迹和粘液,抹在了墨燃身上。

    这过程中墨燃一直在哭,在挣扎,可是这群少年的力道太大了,求生的渴望更是压过了一切,他们眼里闪动着野兽般的幽光,这个孩子的哀求也好,哭诉也罢,他们统统充耳不闻,甚至有个人在被墨燃咬了一口之后,还抬起手猛地扇了他好几个巴掌,恶狠狠道:“你他妈的闭嘴,你就是杀人犯!强·暴犯!这么多人佐证,你还能说得清?!”

    “不……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再怎么反抗又能如何?他们把他身上抓的青一道紫一道,丢到磨坊里,和那个死去的姑娘赤身裸·体地锁在一起,然后贼喊捉贼,上报官府。

    墨燃有口难辩,在衙门里被当庭重责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然后收押监牢,等待最终宣判。

    同监牢的犯人都讥笑,谩骂他,有女儿的几个囚犯听说了他的行径,还不由分手地殴打他——有人甚至想要□□他——还是牢头不想让事情闹大,他们这才作罢。

    墨娘子当夜就来了,她心里早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本也恼恨儿子不争气。

    但那又怎样?

    她这个当娘的,永远袒护自己的孩子。

    她生怕开堂审理时,官差会秉公详查,万一查到了她家墨念头上,他们母子俩还怎么跃上枝头成为凤凰?包打听先生的函书都已送出去了,死生之巅就要派人来接他们了,她等了这么多年,熬白了鬓发。

    荣华也好,地位也好,都是她和她的孩子应得的。

    她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

    所以,她披星戴月赶来,给牢头和官差都塞足了钱两,央求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揽在墨燃一个人身上就得了。

    但大抵是因为良心不安,墨娘子贿赂完之后,又来了监牢看望了墨燃。还给墨燃带了一碗红烧肉。

    “没有毒,我不会下毒害你。”

    墨燃缩在角落里望着他,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里闪着困顿与无助,哀伤和痛苦。那种即将被屠杀的牛羊猪狗,都是这样的神情。

    害怕,难过。

    但却也有着绝望之后的驯顺。

    墨娘子忽然觉得心脏有些战栗,有些抽拧。

    她为自己这种情绪感到惊愕与畏惧,她倏忽起身,压低声音,狠了很心,说道:“反正,你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虽然可怜,但是你死了,没有人会伤心的。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也该到你还我恩情的时候了。”

    “……”墨燃没有吭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墨娘子咬牙道:“这一碗烧肉,就当是给你践行了,你吃了,九泉之下,就不要怨我……我也没得选择。”

    言罢,裙裾翻飞,转身远去。

    墨燃这辈子没有吃过红烧肉。

    如今面前有一碗,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吃。他把碗倒扣在地上,卤汁横流,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想到了那个姑娘身下流淌的血液,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便背过身,扶着墙剧烈呕吐。

    他吐不出什么。

    他是个一天只有一张饼吃的人。

    饼早已消化殆尽了,他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那天晚上,他无法入眠。他浑身的鲜血结成了壳,血壳子又渐渐变得脆硬,一碰就像铁锈粉末一样,蜕落在地。

    他在牢房里,不和其他犯人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就一个人,蜷缩着,一个人,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

    在那个昏暗肮脏的牢房里,在那个弥漫着酸臭味和红烧肉香味的一方囚室里,老实巴交的墨燃死了。活过来的,是令整个凡修界闻风丧胆的踏仙帝君——最初的样子。

    后来八苦长恨花催生的滔天仇恨,缘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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