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吃酒伤身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程湘芷”实在是个美人,樱唇琼鼻眉目如画,只叹芳华早逝,如花美眷化成土中枯骨,最亲的人都不知她孤坟何处,替她活着却是一只狐狸,想来着实荒谬。而今的狐妖程湘芷执壶替他们斟酒劝饮,笑容端庄,看不出一点妖精惯有的轻狂,撇开她夜半三更同两个大男人外加一个小男人胡混这一点不谈,言谈举止实在是个大家闺秀模样。
狐狸精程湘芷说,做戏就要做足,虽然是个小妖精,也要一言九鼎。
热酒薰的她粉颊红透,尾巴也藏得稳稳的,不像对面那只红狼,尾巴耳朵一点也不藏。更有初次痛饮人间酒的男孩,抱着酒盅尾巴都要摇到天上去了。
“阿姐阿姐,再给我倒满呀。”阿离叠声唤着,从“湘芷姐姐”到“湘芷阿姐”再到“阿姐”也就三盅酒的过程。
“酒虽好,吃多了难受。”程湘芷再给他满上一盅,颇为严肃地道章“再吃最后一盏,明儿若是头不痛,晚上再来阿姐家吃酒。若是头痛了,阿姐就再不给你酒吃。”
“那怎样才不头痛?”阿离一向虚心好学。
“你慢点吃,吃两口酒,吃两口菜,再喝一碗阿姐给你做的热汤,明日便不头痛。”
阿离嫌恶地看了眼那碗青菜豆腐汤,一点也看不出有哪里好,狼本身就是食肉的,就算成了妖,也没改吃青菜豆腐。阿离刚想同他刚认下的狐狸阿姐打个商量,能不能不喝一碗,改喝一口就够。还没来得及说话,左边斜杀出一只手来,夺了他的热汤,咕噜噜饮的干净,青菜叶子嚼也不嚼,就这么生吞了。
“我喝光了,再来一盅。”红毛耳朵若无其事的在脑袋上转了转,一副耳听八方的模样,又瞪身边的小孩章“瞅什么瞅,没见过你舅老爷么?”
“你要脸不要?”阿离出离愤怒,借酒盖脸索性拍桌大骂章“阿姐专做给我的汤,你要喝找我讨,我还会不让你?抢小辈的汤喝,真是个老不羞!”
旼焰左耳听着,右耳就出去了。屋里两盆兰花开的正盛,暗香浮动,陈年的佳酿醇香扑鼻,一只信守承诺狐狸美人执酒浅笑吟吟,他醉的更厉害了,盯着狐狸美人程湘芷,连眼珠子都错不开。
眼前一切都太迷人,阿离是谁,又是个什么东西,嗳呀,完全想不起来。
耳畔一只苍蝇嗡鸣,旼焰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沈珏眼疾手快,一把揪着阿离的后颈躲开了那一掌,那个力度要是被扇中,阿离能直接飞出去三里地,还得滚个一两里,去掉半条命。
阿离只是仗酒轻狂一下,没想到会有此“待遇”,吓的酒都醒了大半,愣愣地望着救了自己一命的小阿舅,傻了片刻陡然明白自己受了大委屈,黑嗔嗔的眼珠水光闪烁着,酝酿了片刻,硕大一颗水珠“啪嗒——”砸在地上,抽噎起来。
他低着头抽噎不休,可为难死了他的小阿舅,长这么大还没哄过孩子,手足无措地先拍拍他的脑袋,阿离头也没抬一下。又拍拍他幼小的肩,见他还不肯停,只好又笨拙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指望着拍几下就好,哪成想越拍越严重,阿离连个怀抱都得不到,愈发委屈,哭的都站不住,便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程湘芷要上前来哄,被旼焰一把攥住了手腕,红狼抖着耳朵冒失失地问章“你做我娘子可好?”
狐妖粉面含怒,恼火地啐他章“滚开!”
真要算起来,狐狸也好狗也罢,和狼都是近亲,沈珏觉得倘若多个狐狸舅妈,也是不碍事的。只要能拴住他这个红毛舅舅,别让他到处传道授业就蛮好。只是旼焰太不成器,喝两杯酒便成了个混帐东西,连自家重外甥也要往死里打。还要轻薄人家姑娘。
实在太不像话。
沈珏望了望缩在墙角哭泣的阿离,又看扯着程湘芷“逼婚”的旼焰,一团乱里终于恼了,平生不发脾气,这回实实在在发了火。上前一拳就揍向旼焰下巴,不等旼焰回击,一把扯住他毛茸茸的耳朵狠狠一拧,分外凶狠地提起来,扔到了程家的小池塘里。
旼焰“扑通”一声落在水里,呛了两口泥水才醒过神,爬起来一看自己满身都是臭乎乎的淤泥,顿时恼羞成怒,从水里跳将起来朝他扑去,两人登时打作一团。
论道行如今的沈珏实在不是他对手,况且旼焰醉酒又生了气,行事愈发疯癫,动起手来也分外狠,幸而他此时什么道行法术都丢到天边去了,根本想不起来使,来回就是贴身的命博,丝毫不顾忌他们还有血亲情分,招招都见了血。
沈珏开始还存心相让,在旁人面前不愿意失仪——沈清轩一向如此教诲。他能避就避,能不还手便不还手,直到身上出了十几道血口子才突然想起,沈清轩已经不在了。
沈清轩和伊墨都已经不在了。
那些规矩自然也都不做数了。
他陡然清醒过来,曾经军旅几十年刀山血海里爬过的身手,不用法术岂是旼焰能降得住,没几个回合便被打到在地,骨头都断了几根。
沈珏并不知自己起了杀性,见他躺在地上还要回击,抬着脚就往他的脸上碾,踩的他五官都变了形,血丝从鼻孔里往外溢,眼见就要碾碎他的头骨,旼焰咳嗽一声,骂道章“小畜生!”
这莫名熟悉的称谓让沈珏愣住,脚下松泛开。
旼焰看不见他的脸,只知道他松了脚,连忙挪了挪脑袋,又张嘴咳出血痰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继续骂道章“你这无父无母有人生没人教的小畜生!”
沈珏愣怔住,一时竟回不了口。
阿离早在他们打斗时冲了过去,跳到旼焰背上,对着他泥乎乎的耳朵张嘴就咬,他一口小牙在家就时不时咬人玩,从来不动真章,今天还是头回真正咬人,张嘴就见了血。被吃痛的旼焰一掌就劈到了一旁,此时才悠悠转醒,恰巧听到尾巴上这么一句话,倒像是骂自己似的,也呆呆怔住了。
一时他们三个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旼焰这么折腾一番实则已经醒酒,话冲出口还有两分酒意,现在完全醒过神,说出去的话却收不回来。又羞又惭,自己也愣愣地躺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程湘芷一直站在旁边看,此时倒是有些明白三人的关系了,二话不说地跃步朝旼焰奔过去,两手捏住了他摊在地上湿漉漉的大尾巴。
旼焰说章“你怎么了?”
程湘芷冷笑一声章“就你这么个王八羔子也想娶老娘,你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她手捏两截,狠狠地一掰扯——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在这寂寥深夜,伴随着货真价实的“鬼哭狼嚎”,震的小池塘刚刚平静的水面又泛起一阵阵涟漪。
断了尾的旼焰从此戒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