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穷途末路
南衡走的仓促,沈珏倒是意外,他还有些话没有说,还有问题没来得及问,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他走那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沈珏起身走了几步,又趴在草丛里,心头迷惘怎么也破不开,连具体为什么迷惘也不知道,只是一点淡淡惆怅和彷徨。
一只小白蝶飞过来,停留在他的鼻尖上。沈珏抬起爪子挥开,蝴蝶锲而不舍的追过来,沈珏正要一爪子拍死这东西,蝴蝶突然化成粉末不见了。
“大侄子,你这么凶将来可娶不到媳妇。”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红狼咧开嘴,笑的白牙森森。
沈珏说章“你都还没娶媳妇,哪里轮得到我想这事。”
“谁说我没娶媳妇。”红狼突然化作人形,一身火红,连眉眼都是焰火的颜色,他不无得意的将红发扬到脑后,“你舅舅我娶过三个媳妇,你有过三个舅妈知道不?”
“那我舅妈呢?”
“我哪知道她们现在哪,”旼焰调皮的挤挤眼章“人类都活不长,没几年就死了。”
“人类?”沈珏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一个疯子,“人与妖相交会减其寿命,毁你功德,你是想死了么?”
旼焰闻言猛地皱起眉,红通通的眼珠瞪着他,眼神像是突然发现怪物一般。
“我听闻你在人间胡混了许多年,原来同情你的很。没想到你倒是染了人类这些臭毛病。”旼焰起身拍了拍沾染的草叶,轻蔑道章“我悦慕她们,娶她们做妻,自然珍爱怜惜与她,损她性命的事从未做过。倒是你,一听我娶人类女子为妻,就想到那档子事——我实在是瞧不起你了。”
旼焰说完便气呼呼的走了。丢下沈珏一个人,脸上乍红乍白,幸而黑色毛皮遮了这张老脸。
不远处扑蝶的小灰狼蹭蹭跑过来,“小阿舅,你说话可真难听。”
“阿离。”沈珏郁郁的低声道章“我要去道歉是不是?”
“当然啦。”阿离甩了甩尾巴,“红毛舅老爷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你待会去道个歉就好了,他又不会跟你计较,毕竟你是他外甥呀。我也是你外甥,你会生我的气吗?”
沈珏无地自容地喃喃道章“我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的妖。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子声截断了,阿离的娘亲找来,正好赶上先前这一场,接话道章“你以为妖都是胡来的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就是这么以为的,”女子斜眼看着他,冷淡地道章“你才识得几个妖精,就敢这么下定论。我们妖类寿命比人也不知长出多少去,若是真心爱慕谁,怎会舍得伤其性命,自然是在她有生之年好生相待。做出那些损人伤己事的,大多是些愚顽无知之辈。你那蛇妖养父和你娘亲,行的可不是我们妖族的正道。”
“我娘?”
“你爹早已定亲,本该娶了别家小姐,儿孙绕膝寿终正寝。结果你娘偏偏对他看上眼,施了汤非要与他相好,让你爹年纪轻轻就一身病苦,最后落了哪样下场你也知道。”
沈珏不吭声,他对这件事实在所知甚浅,没有什么可辩驳发言的余地。
倒是阿离甩着灰尾巴踊跃地道章“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后面的事。”
他娘亲一把揪住他的尾巴,呵斥道章“不许无礼。”
阿离哼唧一声,老实的趴下了,窝在娘亲怀里,喃喃道章“娘亲不要欺负小阿舅,小阿舅很可怜的。”
“狼族什么时候要人可怜了?”他阿娘又揪了一把儿子的尾巴,抬眼对沈珏道章“你还想听?”
沈珏点点头。
“你爷爷奶奶只有你爹一个儿子,听闻他英年早逝,随着就去了。原本顶和睦快活的一家子,就这么家破人亡。”
还有那个曾与他爹定亲的无辜姑娘,倘若被正经退婚也还罢了,打小定亲的夫家一声不吭留下一纸诀别信,一句宁死也不娶她将她羞辱的声名扫地,一时不忿便悬梁自尽。她也是父母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折了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二老很快也伤心而逝。
“你娘被道人所杀,实是咎由自取。她为一己私欲,祸害了两家几口性命,幸好你不曾想要为她讨个说法,没有取了那道人的性命。否则你们母子作的孽,整个狼族也承担不起了。”
沈珏一时无话可说,只觉得从出生伊始便是错的。沈清轩也是错的,以为一切恶都是许明世任意妄为所铸成,可他也没错,他是个人,那时又恋慕上一只妖,自然该那么想那么做。也许伊墨都是错的,他虽活千年,毕竟只是孤单一人,不曾与其它妖物深交过,加上冷心冷性,万事与他无碍便好,从不多操心。
“我已不知该怎么想了。”沈珏深吸一口气,心生无力,也不知道有多迷茫,更觉这一生都是虚妄,“我也活了这么多年,却仿佛从未活过。”
他的眼神颓唐又无助,一片虚茫,可怜的实在叫人心碎。阿离钻进他的怀里,用力的用自己短短的前肢将他搂住,安慰道章“小阿舅,别这样,这些都过去了。”
小灰狼的眼睛明澈又天真,淳朴而真诚,是他多少年以前也曾拥有过的无邪良善。
他以为他也会一直这样,世界便是眼前这么大,亲人便是一切,他喜爱的家人可供他依恋亲昵,可以无穷尽索取和依赖,渡过漫漫一生。
直到他被丢下,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漫漫穷途,他既不能当个凡人,行凡人的道,也无法回到妖族,行妖族的道。因为他一切所经历和拥有的,其实都是错的,都是不对的。
漫漫穷途,他已然穷途末路。
他想起许明世,那个最后由他们送终的老头儿,满胡子都粘上了鸡汤的油腻,还活蹦乱跳吵吵嚷嚷。
他就这么怪了他那么多年,无视他的讨好和奉承,将他的嘘寒问暖都视若无物,直到他死亡,都没给他一句真正的原谅。
他闭上眼,一颗清泪从毛茸茸的皮毛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