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溃不成军
“我没这个意思。”
他以前有时候,的确觉得她烦人的很,可当她再不烦他了,他心里就像被挖成了空心的,成天到晚,空落落一片。
李煦柔心碎了一地,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见他。
符瑾怀还待开口,女孩举起碗盏一口气将姜汤喝了下去,打断了他,“我喝完了。”
她冷着脸色起身想走,头顶却一阵晕眩,身形一荡,撑了桌边一把。
符瑾怀见她眼神发花,额有薄汗渗出,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自册封之后,李煦柔私下开始涉政。
近日国朝北边受灾,她与李子钦日夜筹谋赈灾的事,早已劳累过度,一直勉力支撑,却不知是不是落水受了凉,把身体的疲态激了出来。
男人手一伸,想抵她额间,看看是否发烫。李煦柔猛地往后退,攥紧了小粉拳,硬邦邦说了一句:“我没事,不用你管。”
她居然说不用他管?
便是要嫁人了,也不至于生分至此。
思绪一落,男人心里忽然一阵惊痛起来,如万箭穿心。
这一整天,都是他张口闭口,在提她嫁人的事,阴阳怪气,卯足劲地激她,可是,符瑾怀,你还是希望她嫁给别人吗?
耳边乍然响起内心深处的质问,男人睁大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见她转身离去,虚浮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上前拽她。
女孩刚至门前,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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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荣仪殿一场喧嚣落幕,回归平静。
桌前烛火摇红,符瑾怀坐在床头,支着下颚,望着女孩昏睡的小脸,心里开始说不出的堵。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感情变得失控起来。
符瑾怀记不清,就像无意间埋落的一颗种子,长在他心底深处,而他自视过高,不以为意,任由它生根发芽。
直到结实的树根破地而起,狠狠拌他一脚,蓦然回首,它已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他还不自知,借酒浇愁,以为只是一时苦闷,控制的了。
回过头来,他生的每一场闷气,喝的每一杯闷酒,都是因为她。
闷到最后,甚至忍不住怨她。
他本盘算得好好的,让他们彼此都归落最佳的轨道,她嫁她想嫁的人,夺她想要的天下,他则一点点从京城的波云诡谲中脱身,游历四方。
可她呢,她不中他的盘算,用短短而漫长的三个月,用自己的销声匿迹,攻击他的心墙。
他本是个多么会控制自己的人,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城门失守,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压抑,如洪水猛兽一样倾泻开来。
酿成了一股更为深厚浓郁的邪念,对于她。
男人晦暗着双眼,捏了捏眉心,叹了口久久不尽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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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柔足足睡了一下午,再苏醒,已是亥时,夜阑人静。
一睁眼,侧目,是一张熟悉的俊美容颜。
男人守在床边,支额打盹,听到被褥摩擦,抬起眼皮一看,芙蕖般的小脸,披着如瀑的长发,两颊白里透红,双眸映入摇曳的灯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符瑾怀喉结微微发沉,直起腰,带着没有清嗓的一丝沙哑,“殿下醒了?”
对上他的视线,女孩目光一躲,低低地嗯了一声。
“饿不饿,桌上备了些点心,我给你拿过来?”
李煦柔颔首,符瑾怀起身,将床侧的矮几挪到床前,将食膳端了过来。
女孩轻嚼慢咽,男人待在一旁,不言不语,整个屋子,气氛安静。
安静到李煦柔没吃几口,便食不下咽了。
“不好吃吗?”
“不是……”
“不想吃这些?那我去厨房给你要些羹汤来?”
男人转身要去,身后伸来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符瑾怀回过头,女孩咬紧了下唇,哀哀望向了他,“对不起。”
“对不起,六哥哥,我今天说错话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从来没有盼着他别管她。
她只是心里难受。
男人侧着头,“没事了,别放心上。”
女孩指控道:“有事,你生气了。”
她从来没见过他现在这样,头顶如遭了五雷,一片乌云笼罩,整个人阴沉沉的,垂头丧气。
符瑾怀摸了摸脸皮,心想,我表现的也没那么明显吧。
况且他也不是气她,他是气自己,画地为牢,囚困于儿女情长。
灯火下,她眼里只有他。
“对不起,六哥哥,我……怎么样你可以原谅我?”
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算她再次把刀架他脖子上,他也只能坦然接受,和她说下辈子再见。
更何况如今这一点小事。早在她说完就该原谅她了,如今被她一哄,越发不开心起来。
就跟摔了一跤磕破皮的孩子似的,本来没人看见,自己就爬起来了,可一旦有人拿着糖果来哄,就恨不得多哭几声,多讨几颗糖果。
符瑾怀简直被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气得想笑,却忍不住内心作祟,脸色愈发沉了下来,“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殿下都要嫁人了,自然不用微臣管了,连对方是谁都不愿告诉我,我还能怎么样呢?”
李煦柔听他拿腔拿调,显然还在生气,心里愈发委屈:“我不是不告诉你……”
“那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怕他把对方怎么着了吗?
呵,怕什么,她以为他就不会破罐破摔吗?
他又一世栽在她手里。
这次连心都没了,而她把他折磨成现在这样,还想和别人幸福快乐?
谁都别想好过。
他的声音就像灌了夜里的寒风,李煦柔哪见过他这样,老老实实道:“父皇确实要给我物色驸马,只是他提议过的人,我都没点头。”
但她一直拖着父皇的好心也不是办法,李子钦就给乾元帝提议,先拟一道圣旨,把开头的人名空下来,待她定好,拿回把章一盖,即刻诏告下去,便是板上钉钉。
所以赐婚的事情就传了开来,但对方是谁,她还是没想好。
符瑾怀听她说自己没想好,指控道:“你不是收了赵二郎的礼吗?”
李煦柔愣了愣,低下头,鼻尖逸出一丝娇哼,“六哥哥人没来,事倒是清楚得很。”
符瑾怀内心大窘,故作坦然地盯着她,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李煦柔只得捏了捏粉嫩的指尖,“收了礼就要选他吗?赵家本就有意依附子钦,嫁给他们家,得不到更多的助力。我把诏书给了子钦,让他选一个最值得结盟的人,他大概还在考虑吧。”
符瑾怀蹙起眉间:“结盟?”
她这是准备最大限度利用她的婚姻?
也对,以后有权有势了,什么样的男人她抢不来?
不图这一时。
男人嗤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李煦柔疑惑,抬头与他对视,“既笑了,便是不生气了?”
烛火下,她双眸璀璨,如天上的繁星。
符瑾怀嘴角一翘,俯身望向她莹莹的星眸,伸出食指,勾抬起她的下巴,“我几时跟你置气过?”
这样逗弄的动作,他们以前的玩闹中,不是没有过,可女孩隐隐觉得这次有点不同,多了好几分侵略性,令她有些怔忡。
但好歹他表态原谅她了,李煦柔弯着眼眸,笑了起来。
全然不察男人看向她的目光,时暗时明,愈发深邃难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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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睡了太久,直到半夜,李煦柔仍然毫无困意。
符瑾怀本想送她回正阳宫,女孩却说四肢发软,难受不想动,趴在他床上不肯起来。
李煦柔心里暗骂自己,三个月的冷静期,一点屁用都没有,口口声声不再心存妄念,一见了他,又赖皮起来。
她睁着明眸,在床上辗转了会,撑腰起身,轻轻掀开床帘。
男人打地铺,睡在了她床边。
他睡得安稳,呼吸均匀,李煦柔悄声下床,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月光,蹲在地铺边上看他。
符家六郎生得多好看啊。
国公府家金尊玉贵的小公爷,芝兰玉树,就算桀骜些,倨傲些,又有谁能多说什么呢?
为何偏偏这样温柔?
叫人怎么能不喜欢?
李煦柔不由伸手去触他高耸的鼻梁,刚点到他鼻尖,忽而被他一把抓住,天旋地转间,男人拥她入怀,亲吻了她。
李煦柔美眸圆瞪。
今夜,符瑾怀难得做了个不同以往的梦。
他素来心态平和沉稳,除了与前世相关的杂乱梦境,其他时候,他梦里基本只有广袤的草地,碧蓝的海际,他慵懒地坐着,感受清爽的山风。
可这次,他梦得十分世俗。
在梦里,他还在东陲那间破旧的小院内,女孩躺在他心口上,微醺的脸愈发美的惊人,“好热,六哥哥帮我擦一下背好不好?”
他呼吸猛滞,手上的湿帕跌落,不失力道地捏了她一把,“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再开这种玩笑吗?”
她笑得像蛊惑人心的妖魅,双手如丝萝般攀上他的肩。
符瑾怀瞠目结舌,心口砰砰跳了起来,越想越气,气自己意志不坚,更气她隔岸观火,望着她粉嫩甜润的双唇,闭眼咬了上去。
他只是想惩罚她一下,怀里的人儿却是那样的香,唇瓣柔软异常,使他一边沉沦,一边迷迷糊糊觉得,不对劲。
越往下,越不对劲,那丰盈细腻的雪团,手感过于真实。
符瑾怀蓦地睁开了双眼。
床帘垂坠,女孩依然躺在床上,面朝里,安稳地睡着。
符瑾怀胸腔起伏,回想刚才的梦,真是糟糕透顶。
他不能和她一个房间了。
符瑾怀披上外衣,往屋外逃离。
脚步声急促离去,女孩睁开双眼,捂着胸前微敞的衣襟,悄悄松了一口气。
男人刚要睁眼那会,简直吓得她弹跳而起。
李煦柔转身,见人已不在,撑腰起身,低头望了一眼沟壑上,男人掐出的红痕,心口愈发落寞。
刚才他亲下来时,她没躲。
往脖颈吻时,她也没躲。
拨开了衣口,也任由他摸。
李煦柔啊李煦柔,你何时变得这般不知廉耻?
都不知他梦见了谁,就这么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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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瑾怀站在院中迎着冷风狂吹了好一会,才降下一点热意,混沌的脑子清明起来。
黎明之前,夜幕长铺,他仰望着满天的繁星,认命地嗤笑一声。
没救了,他无可救药了。
符瑾怀攥了攥双拳,顶着天明前最后的这点月光,开始往院外走去。
李子钦读书素来勤勉,天不亮就会出现在资善堂内。
他现在过去,正好能遇到他。
放眼整个长安城,最值得李子钦结盟的人,除了他,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