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度日如年
一丝关切涌上心头,女孩熟悉的容颜骤然闪现在凉亭边,令他心口登时冒出了无尽的酸楚。
他不断回想起他们过往的种种,明明此刻她已解开他身上的枷锁,她的一颦一笑,却牵动起他的心肠。
他已有足足五十日不曾见她。
自这一世启,他还不曾有这么多时日不见她,也不知道,原来见不到她,他竟有些度日如年。
或许是因为他所有的打算里,都未想过她会突然与他没了干系。
他已经习惯他们交织的命运,她一刀将它切断,干净利落,他始料未及。
可一想到她对着别的男人绯红着脸,他一副泡的发酸发软的柔肠,又迅速冻成一团硬块,不论化开多少次,也不愿由着它对她牵肠挂肚。
指不准在跟别人风花雪月呢,用不着你操心。
上一世的他们,本就心意相通。
是你碍手碍脚。
符瑾怀双腿一挟,红驹四蹄翻腾,飞抢而去,顷刻之间,便将凉亭远远抛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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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姬凭着观云台的一炮而红,迅速在长安城里站稳了脚跟。
同行的酒楼见她不过一异族女子,也敢来京城与他们叫嚣,决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尝尝。
他们设计陷害她楼里的酒不干净,吃了人上吐下泻,在观云台里大闹起来,甚至惊动了京兆府衙。
酒楼的行头孙老板是京兆府郑府尹的表亲,京兆府的衙差一向对他多有恭敬,可这回郑府尹亲自来了观云台,抓着孙老板到一旁,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不知好歹的东西,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赶紧给我私了,不然有你好看的。”
孙老板见风使舵,云姬却是不依,他既诬蔑她楼里的酒害人,私了岂不是显得她心里有鬼,息事宁人?
非得对簿公堂,把事情查清不可。
一场官司下来,再无人敢去观云台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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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踪迹了两月有余,这日,李煦柔独自一人,悄然来了观云台吃饭。
云姬一见到她就哎呦了一声,“稀客啊,你也是来偶遇的吗?”
李煦柔蹙眉不解,问她何意。
云姬笑道:“最近可多小姑娘来我这看符六郎,我还以为你也是呢。”
李煦柔怔了会,笑意褪去,略有僵硬地出声:“他不是离开长安了吗?”
她不是把路都给他铺好了?
他不是走了吗?
云姬道:“半月前是想走的,中途路过一个小镇,买了份酥饼,竟又回来了。”
李煦柔默然片刻,“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而她在得知他纵马出城后,便未再让人报以他的行踪。
她想,不论他去哪,不是她身边,于她,都一样。
她也不必再知道这么多,自讨苦吃。
云姬叹息道:“他自己说的啊,他回来后,就开始来我这喝酒了,昨晚上你五妹妹拉着王家姑娘过来,进门就抓着我的美姬问符家六郎在哪,可惜他昨日只喝了一壶就走了,她们扑了个空。”
“只喝了一壶?”李煦柔明显对她这形容不甚乐意,颇有她不劝诫一番的埋怨。
他何时变得嗜酒了?
云姬无奈地耸肩,“他一言不发的,我如何劝他?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你终于想清楚,过来找他和好的呢。”
李煦柔不服,“你既大门敞着,我不能来吃饭喝酒吗?”
她是听说了观云台的官司,才想过来看看云姬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说来奇怪,竟有人比她先罩了观云台,同京兆府衙打了招呼。
云姬笑道:“你们以前如影随形的,现在这么久不见,谁心里不奇怪?”
李煦柔沉吟了会,“有何奇怪,现在不比在北漠的时候,我和他的身份都不一样了。他是朝廷命官,我是皇室血亲,要是经常一块出现,难免被人怀疑结党营私,保持距离,才是上上之策。”
云姬揭破道:“可你们在北漠相依为命了七年,同生共死,就算面上说的再好,哪方出事,另一方会坐视不管?即使真没有牵连,别人眼里也是必有干系,横竖都是扯不清。”
“你俩一个比一个鬼精,会想不通这层道理?快快说来,你们怎么了?”云姬困惑了两个多月,撬不开男人的嘴,好不容易抓住了她,岂会让她轻易逃走。
李煦柔说不过她,沉默了会,问道:“你觉得他是怎么看我的?”
时过境迁,女孩如今的心境,较最初的难过,已有了不少平缓,也能开口去面对了。
只有天知道,她这阵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姬慎重地想了想,很复杂。
毫无疑问符瑾怀待李煦柔极好,甚至是肆无忌惮的好,便是李煦柔去杀人放火,符瑾怀在一旁摇旗助威,云姬也不会觉得意外。
但这样纵容的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便是现在他所获得的,名誉,爵位,云姬也不觉得他因为这些获得了多大的快乐。
若是爱,为何若即若离呢。
云姬问道:“你可曾做过什么,让他心里忌惮过?”
她觉得,符瑾怀有点怕她。
李煦柔噎了声。
他们第一次相遇,她就在他面前使手段,让他的表妹,他的姑母下不来台。后来,更是次次针对到他。
任由他心里再宽容大量,也不会喜欢她这样阴险的人吧。
因果轮回,的确怨不得别人。
李煦柔心口彻底悲凉下来,切切实实感受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云姬何其洞察人心,见她脸色不对,连声宽慰,“便是有什么忌惮,他也是看重你的。”
她旋即转移话题,提起三个月前,她叫她帮忙留意王小公子的事。
“那王家小公子看上我底下一个美姬,倒时常来我这喝酒,你让我帮你打听关于他姐姐的事,我前日趁他半醉时,大概问到了一点由头。从他嘴里听来,那王梦音会苦等符六郎七年,确不是心甘情愿。”
符瑾怀陪李煦柔出塞那年,符贵妃怀生,乾元帝时常往荣仪殿去。
天子自古风流多情,王梦音已是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尽孝一旁侍奉怀孕的养母,经常与他见面,一来二去,今上就看上了她。
但王梦音不想锁于深宫之中,就找符贵妃求助。王梦音年轻貌美,符婉儿怎愿让她分走自己的恩宠,当即给她想了个法子,说自己会替她去与今上求情,就说她与符瑾怀互慕已久,不愿嫁给他人。
王梦音含泪说:“可之前符公子已经表态,对梦音无意。”
符婉儿摸着她的头:“傻孩子,不是要你等他,且他现在人在北漠,谁知何时能够回来?这只是给陛下的一个托词,先让陛下死了这份心,待过一两年,他对你的心思冷了,瑾怀又迟迟没回来,我为你另议亲事,理所当然。”
王梦音听来有理,全凭符婉儿作主。
谁知符贵妃去与乾元帝交涉回来,愁云惨淡地同她说今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扬言道她既想等,那就一直等着吧。
王梦音吓得大哭,抱着符婉儿的腿问她怎么办,“娘娘,若他回不来,梦音的终身岂不就毁了?”
符婉儿温声宽慰,说她会再想办法。
岂料不过几日,王梦音决意等候符家六郎,拒绝任何人上门提亲的传闻从整个长安城内传了开来。
王梦音就此骑虎难下,一晃七年,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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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姬蹙眉问她:“今上果真会同一个小姑娘计较至此吗?你说这长安城里的传闻,是怎么来的?”
李煦柔勾唇,皮笑肉不笑。
怎么来的,八成是符婉儿叫人散出去的。
她辛辛苦苦怀着孕,夫君却看上她身旁的女子,她心里岂能不恨,既恨,又岂会让那女子好过?
可怜王梦音这个傻姑娘,怕是到现在也不知是谁算计了她。
云姬续与她说了件事。
昨晚,她手下的美姬来报,说是送菜时,听到了李宝珠与王梦音的一些谈话。
李宝珠见王梦音落寞,给她出了一个馊主意。
要她在近日将至的皇贵妃生辰宴里,寻得时机与符瑾怀一同出现在湖边,再而落水。
待他救她上来,一群人目睹,他自然要对她负责。
云姬问道:“符六郎既在长安,自然会去参加生辰宴的,这事你如何打算?”
李煦柔沉吟了会:“不如何。”
她要落水便去落水,她下去救她就是了。
王梦音想嫁他,可以,使这种法子,不行。
她李煦柔都没有强迫符瑾怀,别人更不成。
他不是不可以娶别人,前提是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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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柔走时,云姬送她上马车,站在门口仰头叹了口气。
她不解地回头看她,云姬顿了顿,还是道:“我可真不是没劝过符公子,我昨天坐他旁边劝了他一壶酒的时间,他颔首答应,然后今天,他去百华楼喝了。我痛失一笔长久的生意。”
李煦柔瞪她一眼,云姬赔笑道:“不然你去看看他吧,我觉得他最近状态挺不对的。”
“你忘记他之前待你的好了吗,何必这样折磨他?”
李煦柔实在不明白云姬何来这样的结论,哑然失色道:“我岂会折磨他?”
她正是想着他,才帮他离开。
才不希望在她平复前,与他见面。
她知道以男人的心性,完全做得到装聋作哑,彷佛无事发生,一如往常地与她要好。她也无数次预示自己,待这一天来临,也不能输了气度,要风轻云淡,要他知道,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但真到这一刻,她输了。
别说什么气度,她连见他一面都不敢。
她怕自己见了他,会忍不住生气,气他不爱她,可这世上,谁规定了他要爱她?
她怕自己一时恼怒,说漏了嘴,致使彼此困扰,结果把他推的更远。
至少在她释怀前,不见面,就不会有变化。
待她成亲,木已成舟,死了这份心,就可以如他所愿,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只是她延迟到现在,都还没想好应该嫁给谁而已。
但她现在再想到他,除了不可避免的涩然,已心平气和了许多。
她想,此时的她,应该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能见他了吧。
李煦柔坐在马车里沉思了会,朝着驭车的内侍道:“改道,去百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