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情深意怯
云姬忙碌了一晚，刚在柜台前歇下，见人又冲回楼上，走上前来，担忧道：“是有人不见了吗？我让楼里的人一起找找？”
赵明宣望着男人急切的身影，摇头笑了笑：“不用。”
云姬不解地皱起眉间，只见赵明宣目光回落，在她疲惫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侧过脸，提醒道：“多注意休息，眼下都浮黑了。美人若不美，还拿什么当招牌呢？”
其余并未多言，转身哄着李宝珠和王梦音先行离去了。
云姬原地愣了会，不明所以，只好转身朝楼上亲自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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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瑾怀先跑到东厢房看了一眼，人去楼空，跑堂们正在清扫桌面。
他迅速移步，无声地四周环顾前行，眼角闪过的灯红酒绿，影影绰绰，他心急如焚，好在目光触及外栏的那刻，凝神望去，辩出了她的背影。
符瑾怀走进外栏，见到女孩闭着双眸，安然无恙地靠在外栏的长椅上，悬着的一颗心可算落了下来。
他缓缓弯下身，揽过她的腰，打算将她抱离这凉风四起的栏口。
望着她醉倒的模样，男人心里开始后悔。
最初，他们说好是出来玩的。
告诉赵明宣，本是想哄她开心。
不想人一多，却成了她初回国朝，不得不应付的交际场。这么看，还不如他单独带她来，至少，吃饭是真的吃饭，赏灯是真的赏灯。
他并不想吵到她，可当他温暖的手触碰到女孩冰凉腰迹的瞬间，她还是睁开了眼。
符瑾怀喉结动了动，正打算开口，女孩迷蒙着双眼，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直身仰首，用温暖柔软的樱唇，印上他的唇边。
她的檀口香甜，就像新剥开的荔枝肉，轻轻触在他双唇上。
符瑾怀耳边传来一阵空茫的嗡嗡之声，惊愕之下，浑身僵硬。
夜色流觞，光影如水墨般在周围晕开，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她环他脖颈的手，以及她唇齿间溢出的女儿香，叫人感觉如此清晰。
她轻挑他的齿关，欲将这个吻加深，男人木然弯着腰，女孩似对他迟疑的表现十分不满，不高兴他不回应她，露出小巧的贝齿，咬了他的下唇。
明明疼的是他，她却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迷离的目色一转，双眸清明起来，猛地缩身往后一退，离开了他。
她觑了他一眼，双靥大红，继而不敢看他，闭目埋首在他肩上，开始装睡。
这种不打算认账的态度，叫男人莫名生出一股子窝火，他一改体贴的常态，非将她从胸怀里拔了出来，捧着她的脸，要她正正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装糊涂？
敢亲不敢认，是把我看成别人了吗？
符瑾怀心口骤然紧缩，突然很想抓着她问清楚，毕竟她刚刚，还和另外一个男人，在这里谈笑风生。
吻他时，眼神也十分迷蒙。
可话到嘴边，出不了口。
他怕，怕她如果说是，他会受不了这口气，做出出格的事来。
李煦柔怔怔看了他许久，略略低首，靠在他肩头，用了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为她方才的所作所为致歉，“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强迫他的。
她只是心里难受。
几不可闻的道歉，伴着女孩眼里流淌着隐忍而克制的痛苦，落在男人眼里，彷佛在宣布，那一瞬即逝的亲密，是一场不该有的欢愉。
亲了他，她就这么不开心？
符瑾怀沉默许久，才觉秋夜侵袖，风露渗骨。
女孩已经在他怀里睡下，看着她醉态可掬的模样，男人忽然觉得可笑，他刚刚，是想跟一个醉鬼讨说法吗？
算了吧，符瑾怀。
反正这种事，说不上你吃亏。
走出外栏，遇到走廊上挨门寻人的云姬时，李煦柔实实在在靠在他怀里昏睡了。
无人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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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深夜，符瑾怀却满头大汗，做了一个噩梦。
还是今夜的观云台上。
四周充斥着把酒言欢，他穿行其间，零碎的光亮不断掠过他的面庞，他视线朝前而去，远远看见长廊最深处外栏前，一名男子揽起长椅上闭目的美人。
他明明记得那男人是他，可此刻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她睁开眼，含笑环上那人的脖颈，双唇一点一点朝他靠近。
他怒火中烧，一把上前拉开女子，含着杀意，给了那人一记眼刀。
身后的女子却猛地推开了他：“你干什么！”
他骤然失重，摔在危栏边，衣袂翻飞，凌空欲坠。
恐惧一时间涌上心头，却见女子一步步朝他逼近，脸色积攒着忍无可忍的怒意，“你已经耽误我们一世，还要再来拆散我们吗！”
“上辈子就是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信，害得我错过了他！你来做什么，还嫌自己不够碍事吗？”
“若不是我以为信是他写的，我怎么会到父皇面前请旨赐婚，结果让你这个残废成了驸马！”
“我恨你，我恨你！”
她伸手掐上了他的脖颈，符瑾怀身子瘫在危栏前摇摇欲坠，一时间身如溺水，难以呼吸，前八世的死亡画面开始一帧帧在他眼前复现。
最终停留在上一世，公主府门前。
女子把他赶了出来，于门前背对着他：“你走吧。我们之间的婚姻，本就是个错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江南茶楼，“镇国昭阳长公主死了？好生突然啊？”
“哎，红颜薄命吧。”
皇陵，“放开我！放开我！”
“你既是阿姐的驸马，理当去陪她！”
棺板盖落，清晰刺耳，交织着乌云蔽日的黑暗与恐惧，将符瑾怀从梦中惊吓回来。
陡然惊醒，他后背尽湿，心口狂跳不已，起身在床头坐了片刻。
天将明未明，他此时的心情，亦如床头燃烧殆尽的烛火一般，晦暗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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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柔第二天在观云台的卧房中醒来，宿醉的头疼，令她难受不已。
躺到近乎日上三竿，才捏着眉心起来，喝了一口符瑾怀端来的热粥。
一抬头，睁着大眼望向他的脸：“你的嘴怎么了？”
男人鼻尖冷笑了一声：“磕狗牙上了。”
李煦柔：“……？”
他在同她打什么哑谜吗？
云姬家的酒，入口柔，后劲却随着酒入回肠，越来越大，李煦柔是真的不记得了。
男人一如往常，和没事的人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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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钦所说的择婿之事如期而至。
乾元帝为了李煦柔早日觅得良婿，命礼部重拟仪制，推恩进秩，加封以国名，给予她最高的礼遇供奉，得以风风光光出嫁。
于仪制中，今上甚至增加了祭天之礼。国朝成立以来，未曾有一个公主晋封，行过祭天礼，这样给大龄女儿脸上贴金的举动，无疑会受到大臣的批评，但今上并不接受任何人抵制的谏言，执意命人筹备礼坛，毫不遮掩他对于归国女儿的疼爱。
朝堂上，符氏一党对此举反应最是强烈，无关礼制是否合规，储君未定，乾元帝给予三皇子胞姐这样高的殊荣，难保没有扶持嫡长子之意，一旦百官揣摩圣心，朝堂的风向就会变动。
虽然乾元帝面对诸官的劝阻时，说出的一席执意之言尽显父母对于受苦儿女的补偿之心，令朝堂哑口无言，但符瑾怀心里很清楚，符党独大，乾元帝抬举李煦柔，祭天，赐府邸，赏权势，的确让后来的朝局变得平衡起来。
女儿比妃嫔，嫡子比庶子。
权衡，得使皇位稳固。
只是符瑾怀一时难再判断，当年那位面对女儿离去，泫然落泪的父亲，此刻还存有几分舐犊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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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祭天，镇国昭阳公主。
典礼尚未开始，百官静候在观礼台上。
前半侧紫袍，绯袍一片，安静肃穆地看向祭坛，越往后，绿衣郎们离得远，时不时漏出几句交头接耳的玩笑声。
“听闻新建的公主府奢靡华丽，屋中甚至引了骊山的温泉水，作为公主的净室。”
“那岂不是谁入了公主府，泡温泉都不用出门了？”
“也就你图这点乐趣。”
“据闻开府后，今上将钦赐茶会，意在给公主择婿。届时满城儿郎都会给公主捧场，一睹豪宅。”
“天，都要选驸马了，你还有心思看宅子？”
“哈哈，两不误啊。”
此时，钟声响起，一位头饰服冕隆重的女子，姗姗走上祭坛。
红日高挂，女孩随着钟声，一步一步，从容不迫。满台的官员仰首，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而她的双唇紧抿，神色冷肃，似乎目空一切，坛下的红尘万丈，不过是她脚下的一抔尘土。
符瑾怀于百官间望着居高临下的她，雍容，华贵，同前世的她已然一模一样。
李煦柔奉礼祭完天地，回首伫立间，目光不自觉先朝那绿油油一片中去看去。男子的朝服与周围任何人的无异，她却第一眼找见了他。
四目相对一霎那，女孩的嘴角扬起一丝笑纹，几不可闻地努了下嘴，好似在与他抱怨这繁复的礼节。
符瑾怀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有暖意浮升。
这时，赵明宣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轻轻浅浅地问他：“公主择婿的茶会，瑾怀会去吗？”
符瑾怀心口颤了颤，还未回答，身旁另外一位同僚好奇地问向赵明宣：“赵兄去吗？”
赵明宣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回答道：“自然要去的。”
这么大一块肥肉，赵家岂会不想要，东昌府未成婚的儿郎都得去。
只是选不选的上，就另当别论了。
可惜符瑾怀没回头，看不见赵二郎的神情，只能仰头望着那犹如垒在九天之上的祭坛，越看越飘渺虚无，忍不住捂紧心房。
自嘲地想，怎么还不高兴了，这不正是一个好趋势吗？
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