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流水无情
符瑾怀拿酒寻她,迎面撞见这一幕,原地愣了许久。
耶律赫当真不算良人,可她若是喜欢,他也不能阻拦。
他纠结在拦与不该拦中,庆幸耶律赫最后松了手。
他替华洲满朝文武,全国百姓,感谢耶律赫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朝前,转头见女孩下巴处一枚发红的指印,欣喜的心登时缓了下来。
符瑾怀见女孩一直低头不语,将她转过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打量,“他弄疼你了?”
少年与她的关系本就越发要好,平时玩闹中也像对小辈一样,帮她擦过手,摸过她的头。
他这番怜惜的举动与往日无异,李煦柔却撇头躲了开来。
冷淡道:“没事。”
符瑾怀怀疑自己被殃及了。
她是不高兴耶律赫对她这样粗鲁,还是不高兴耶律赫没有对她下手?
她确实长大了,这个年纪,心里有了情愫,实属正常,只是她与耶律赫都属于强势的一方,这样相斥的性子,怕是没法长久和美的过日子。
符瑾怀不得不劝:“殿下,回国以后,会有更多更好的儿郎。女儿家,还是不要嫁太远的好。”
李煦柔简直被他气笑了。
“听六哥哥的意思,早在心里帮煦柔想定了?”
倒也不是他想定的,只是她上一世养的那几个男宠,哪个不比耶律赫懂得讨她欢心,待她温柔。
至少他们不敢伤害她。
符瑾怀诚恳道:“殿下金枝玉叶,不珍惜你的人,不必挂怀。”
李煦柔心里反复咀嚼着他说的话,心口的酸涩愈发淋漓不止,连带着鼻尖都变得酸起来,望着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说得对。
不过是朝夕相处生来的一点眷恋,她还能割舍不下了?
她,李煦柔,岂是长情的人。
--
下午,号角连连作响,远征大军归来。
萧哲老老实实出现在大军前列,与诸将士一同向罕术行礼。
罕术咯咯笑个不停,亲自上前一一将他们扶起。
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罕术甚是牵挂萧哲,一抬他起身,便往他脸上打量,岂料臭小子起身第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就转向了他身后。
罕术回头一看,雅兰脸色大窘,也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撇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罕术低头笑了笑,再抬眼,看向萧哲身旁站着的清秀姑娘,“萝筝郡主一路可好?”
萝筝颔首欠身,“谢大可汗挂怀,一切都好。”
话音一圃,她令人将都翯国主带来的谢礼纷纷抬来奉上,重重谢过大可汗的援助之恩。
都翯国如今是北漠的附属国,曾经却是高丽的分支,高丽的文化深受中原的影响,是以萝筝不似草原的姑娘,她温婉柔和,言行举止与华洲质子略有相似。
大可汗开怀笑纳,带着她一同入宴。
--
宴席上,大可汗犒赏三军,褒奖诸位将士。
听老将们口内对于萧哲赞不绝口,他甚是欣慰自豪,特别提拔萧哲为东部皇城的护军大统领,专门保护他的安全。
萧哲俯首谢恩,笑望了雅兰一眼。
耶律合札看在眼里,执起酒杯笑道:“萧哲年纪轻轻便受父汗这般器重,担任此等要职,待他父母知晓,定然会十分高兴。”继而,他望了一眼萝筝,“萧将军颇为挂念萧哲与萝筝郡主的婚事,不如趁这个时候由父汗亲自为他们指婚,来个喜上加喜如何?”
萧哲如此受大可汗器重,如今又授了这么重要的官职,耶律合札自然希望通过他父亲拢住他,至少,不能让他向着南边。
萧哲颓然变色,立马跪下:“多谢合札酋长一番美意,恕萧哲无法接受。大可汗明鉴,臣与萝筝郡主,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臣怎能娶自己的妹妹为妻?”
耶律合札一听,脸上起了愠色,指责道:“萧哲,当年你母亲在世的话,你都忘了吗?你敢不顾父母之命,自行退婚,简直是意气用事,恣意妄为!”
萧哲抱拳对着罕术道:“臣绝无意气用事,臣本有意不日带萝筝回去,到亡母坟前告知此事。臣已心有所属,绝不会另娶她人。”
耶律合札大怒,目光望向萝筝,“郡主亦作此想?你的王父尸骨未寒,许过的诺言就已不管用了?”
萝筝听到他提起阵亡沙场的父亲,忍不住红了眼眶,望了一眼萧哲,不禁哑声:“我……”
萧哲心有所属,她也不想嫁另有所爱之人。九王爷临终前,希望她未来的夫君可以真心待她。萧哲无法成为那样的夫君。可要她当面否决父王的承诺,她却也做不来。
耶律合札不待萝筝想好妥善的言辞,冲着萧哲大斥道:“萧哲,郡主未曾想着违背父命,你却要不顾父母之意了?”
萧哲并不退让:“臣母亲最后的遗言,是希望臣能与心爱之人终老一生。”
耶律合札一哽,伸手指着他:“那你父亲的话,你就不听了?”
萧哲冷笑一声,笑得耶律合札面寒无声。
当年萧哲的母亲尸骨未寒,耶律合札就撺掇着王妃把亲妹嫁给萧禄续弦,还把萧哲逼去了大可汗身边,省得前妻之子盘膝身侧碍眼。
萧禄沉浸在新妇的美色之中,对于萧哲亦是不闻不问。
前尘往事,他们无一人对得起萧哲,罕术养了萧哲这么多年,岂不知他的心思。
他示意耶律合札坐下,“萧哲在前线立下大功,我自然也要恩赏他的父母,阿札,你不日就派人回西部,把萧将军请过来吧。”
萧哲听了大喜,俯首拜谢。
耶律合札拱手领命,心中却不慎痛快。
萧哲喜欢雅兰,父汗对他与萝筝的事避而不谈,特邀他父母过来,怕是有心借着萧哲刚立下汗马功劳的势头,促使双方成全。
耶律博尔已死,罕术年迈,如今护军统领之位给了萧哲,萧哲若娶了雅兰,便会向着耶律洪烈。
耶律洪烈是大可汗王后所生,正统之出,南部势力渐盛,耶律合札母亲身份低微,西部又毫无建树,大可汗之位怕是迟早落到耶律洪烈手上。
想到方才罕术让耶律洪烈代他前去五里外迎接大军,耶律合札不由心生忌惮。
--
耶律赫在席上默然看着萧哲誓不退让的作派,回想到方才入宴前,他拽着雅兰到一旁说了两句话。
他不可理解地问她:“萧哲有什么好?性情不温和,家世复杂,又要随时待命出征,根本没法长期陪伴在你身侧。”
雅兰笑他人前风流,实则对“情”一字什么都不懂,“你说的都对,可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看重的。阿兄,我喜欢他,他怎么样我都喜欢。”
耶律赫觉得她口中的“喜欢”二字何其幼稚,根本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她迟早会后悔的。
可他就一定能保证她会后悔吗?
还是他觉得她会后悔而已。
耶律赫转头看向雅兰,自打萧哲回来,她的目光不管打多少个旋,最后都会凝在他身上,看到喜欢的人,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
他已经两年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就像一副无魂的躯壳,整个都活了过来。
耶律赫忽然有些认命,嫁给萧哲,他不能保证雅兰以后是否快乐,可她现在,一定会很快乐吧。
耶律赫目光不由变得幽深起来,望向了此事最大的变数,萝筝。
--
大可汗设宴的大帐门口多了一阶台阶,宴散,符瑾怀出帐时,下意识把手伸向他身后的李煦柔。
她有时和小孩一样冒失,不记得这有个台阶。
以往李煦柔见状,都会自然而然扶住他的手。
今日她愣了下,说了句“我记得”,然后双手提起裙摆,避过他的手,独个迈下台阶走了出去。
符瑾怀空着手伸去,空着手伸回,望着小姑娘头也未回的背影,摸了摸后脑勺,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开罪了她。
--
待诸位长辈都出帐后,萝筝才迈起步子,跟在他们身后出去。
她正提裙出帐,一时不察,没注意门口有个台阶,不慎脚下拌了一下。
幸而旁边伸来一只沉稳的手臂,及时托住了她。
萝筝抬头一看,男人的双眸深邃,见她已经站稳,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嘴角却携着一丝温和笑纹,“郡主小心。”
耶律赫本就生了一副好皮相,流连百花丛中,不知见过多少娇羞的面容,最知道如何用眼神俘获芳心,更明白什么样的笑容恰到好处。
萝筝颔首致谢,垂眸而去,离了几米,不禁回过头来看他,见他目光往她那厢望来,双颊轰然一红,眼神躲闪开来。
男人眯缝双眸,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
半月后,萧禄风尘仆仆从西部赶来,一入帐,见到萧哲,不曾询问他的近况,一甩手上的马鞭,斥问萧哲怎可私自退婚。
萧哲多年不见父亲,跪拜示恩,不曾想他会动手,未有设防,直愣愣受他一鞭,惊骇之余,见他带着娇妻过来,开口却同他说他生母的遗愿,不由从心底深处涌上一阵厌恶,撇过头没有睬他。
萧将军遭他无视,大发雷霆。
萧夫人迈着莲步上前,好声好气地劝慰丈夫莫动肝火,一脸忧虑地与萧哲交代道:“好孩子,莫再与你父亲怄气了,当日萝筝父王还在世时,我们已经商定了你们的婚约。”
她一开口将萧哲的举止归咎于父子怄气,无非想让外人听去,萧哲并非真心真意要退婚,只是在耍脾气罢了。
只不过一别数年,萧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天真的孩童。对于那遥不可及的父爱,也没了那般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