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将计就计
毡帐内黑烟弥漫,李煦柔咳了几声,望着周围火势越来越凶猛,正等待适当的时候,逃离出去。
走了一半,她忽而想起什么,于大火中,又折回了屏风内部。
浓烟熏眼,极度妨碍了她的视线,李煦柔又咳了两声,不得不下蹲,拉开床头柜,凭感觉摸索起来。
刚抓到一件物什,将要抬头,就被人强行拽入怀中。
来人披头朝她盖来一件氤湿的外衣,衣摆处精细的梅花纹路,由于水的浸泡,变得暗红旖旎。
他胸腔的心跳声铿锵有力,李煦柔拨开遮面衣领的一角,少年心急如焚的目光闪过她的脸庞。
双脚忽而腾空,他伸着长臂,往她腰上一拦,直接把她抱了起来,一脚踢开屏风,带着她冲了出去。
他将她严实地护在怀里,挡住周边所有可能侵袭的浓烟,抱着她冲出了熊熊大火,至草坪屈膝,安放落地。
符瑾怀往地上一摊,整个人大松了口气,再转头,才发现周围不少人都在救火,今夜刮北风,火势蔓延了。
皇帐损失惨重,不得不惊动酋长。
雅兰跟着耶律洪烈赶了过来,低头朝鬓发散乱的女孩一看,明明白天,她们还一起打马球,意气风发,如今再见,却如雨打残花,说不出的狼狈与落魄。
雅兰说不出的心疼,俯身宽慰,李煦柔见她眼眶红肿,应是独自躲着哭了许久,却还第一时间赶来看她。
可她思忖了许久,也没写出满意的宽慰信来。
耶律洪烈肃然听完士兵回禀火势延绵的情况,朝小姑娘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起火?”
“酋长。”李煦柔不忘爬起身行礼,双眼含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是煦柔不好,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帐内的烛火不是固底烛台吗,怎会轻易打翻?”
“煦柔无用,看见狼就慌了。”
“狼?”耶律洪烈神色一凌,“哪来的狼?”
士兵闻言,齐齐跪了下来,皇室部落都能闯进野狼,边沿的防守是摆饰吗?
千夫长颤着嗓音答复:“许是外面偷溜进来的,也许是……”
耶律洪烈:“是什么?”
千夫长再不敢隐瞒,叩首道:“前阵子三王子外猎,收获了一窝小狼崽,看着可爱,就留了下来。但一直在他帐中锁着,平时没有放出来!三王子每个还箍了项圈,说要当狗养。”
耶律洪烈望向了李煦柔,“你说你看到狼,狼后来去哪了?”
李煦柔哑着嗓音:“我当时慌了,抓起身旁之物就朝他们砸去,打晕了一只,但也撞倒了烛台,后来听到一声哨音,其他的都跑了,没看到去向。”
耶律洪烈凝着神色令道:“立刻把残火灭了,入帐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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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士兵们果真在帐内抬出一只烧焦的狼尸,和一枚纯金的项圈。项圈上,还用北漠文刻了一个“摩”字。
耶律洪烈怒火横生:“哈摩呢,把他叫来!”
士兵得令速退,耶律洪烈沉了沉嗓音,同符瑾怀吩咐:“公主受惊了,你先带她下去休息吧。”
雅兰见她的毡帐一应物品尽数烧毁,“你先照顾好她,我去帮她寻几件合适的衣裳来换洗。”
符瑾怀颔首应声,扶起了地上的李煦柔,掺她回他的帐内。
他的帐处于她的南侧,好在今夜刮的是北风,反着方向吹,得以幸免。
带她回帐的路上,士兵已将哈摩领了过来,符瑾怀清楚地感觉到腕臂下方的人放缓脚步,侧过头,耳根竖得尖尖,留意着后方的动静。
望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下,露出了得逞的明亮目光,少年一颗焦急的心如冷水泼面,从头到脚地凉了下来。
他们在用北漠语交流,李煦柔这半年致力听学,已能听懂大半。士兵与耶律洪烈交代,将哈摩抓来时,他刚好在放生他的狼。
“父汗,你放过那些小家伙吧!”
“几匹畜生你这么关心,人命你视如草芥,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没想杀她,就想吓吓她而已!我没料到会起火啊!”
“所以你看到起火了?”
“……”
“你不赶着救火,忙着放狼,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李煦柔回过头,看见耶律洪烈一脚将哈摩踢在地上,她满怀期待地想看他下一步如何处置,肩上的臂力突而重重一压,身旁的少年强行把她微侧的身子箍了回来。
符瑾怀腾出另一只手打帘,拽她进帐。门帘一落,外面的场景,李煦柔什么都看不见了。
少年方才的举止蛮横无礼,李煦柔完全可以斥责他,可小姑娘默然坐到了桌前,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她等着他拷问,符瑾怀面无表情,走至盥洗台,浸失了一条帨巾,转而递到她手上。
李煦柔见他不说话,默然片刻,“火是我故意放的。”
小姑娘沉稳不乱的自诉原因:“我早想过哈摩不是善茬,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他脸面,他定会伺机报复,但今晚我如果只是教训了一下他的狼,改日又不知他会出什么花样,不如一开始就把事情闹大,省得反反复复防备他。”
这本就是她的惯用手段,符瑾怀也不是没见过,李煦柔续道:“今晚因他暗地里放狼,招致部落大火,酋长大怒,定会狠狠责罚他,叫他长个教训。而我以后若是出事,他负有最大嫌疑,他绝不敢再胡来。”
而她险些遇难,酋长怜她不易,自会多加安抚照顾,那些平日瞧不起他们的人,定然也不敢再胡乱非议他们,说他的闲话了。
不过这点谋虑,女孩没有说出来。
李煦柔自觉自己解释地很明白,可符瑾怀的脸色没有一点舒缓,反而更加难看起来,“在你眼里,这些才是重点吗?”
却不知是不是他素日脾气太好,总是春风化雨地笼着她,把她惯坏了,猛然遭到他疾言厉色,李煦柔骤然不太适应,也抬起了声调,“六哥哥这是何意?我只是想彻底解决麻烦,有何过错?况且你也得罪了他,就不怕他暗地里欺负你吗?”
符瑾怀倒吸了口气,“你觉得我是在斥责你不该解决麻烦吗?”
李煦柔斥道:“那你到底为何置气?”
嚯,他不顾一切冲进去救她,转头连生下气都不能了?
符瑾怀咬牙切齿:“我气我自己多管闲事都不行?”
明知道她不会出事,他当时第一反应还是救人。他气自己的怜悯心,没办法见死不救,到头来,又是一厢情愿。
回过头一想,且不说命数,阿木在她身边藏着呢,还能看着她烧死不成。
都是破绽,就他干着急,简直丢人。
小姑娘沉默了声。
符瑾怀内心哀叹,与她僵持也没意思,“夜深了,微臣再打些水来给殿下洗漱吧,头发和脸都脏了。”
他转身朝毡帐外走去,小姑娘对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能出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李煦柔手上一直握着一样东西,之前藏在袖中,无人看到。她在火中半路折回,就是去拿这样东西。
只见她摊开手,机巧木偶被迷烟熏黑了一角,画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正面肚脐方,用着五六分与他相似的字迹写着,“吾家小狗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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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洪烈将哈摩关进了牢房禁足。
回到毡帐,想起哈摩被人拖下去时的哭声,耶律洪烈靠在案几前,捏了捏眉间。
子不教,父之过,他平时对哈摩的关怀太少,前几年父子俩又长年异地,大哥和忽施那厢一味地纵容他,溺爱过头,不加管束,养成他今日这样无法无天的模样。
耶律洪烈反思着以后应该如何教养哈摩,扭转他猖狂的个性,忽施携着两行泪痕迈入了他的公帐,哭哭嚷嚷起来:“夫君,哈摩他知错了,求你放了他吧。”
耶律洪烈眉皱成川,“知错?他差点杀了华洲质子,火烧了不知多少房屋,不惩戒他,你叫我如何和族人交代?”
忽施见他铁面无情,抽泣不已,“哈摩平时是骄纵了些,但要说杀人,他还是个孩子,怎会有那样的胆量?他也不知会着火,火也不是他放的,你只听了煦柔公主的一面之词,就要治他的罪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火是凭空来的?”
哈摩养成这副德行,忽施不思己过,只知道一味求饶,耶律洪烈心中难免有些悲哀,连带着语气一同恼火。
而忽施却以为她不过提了一句那女人的孩子,耶律洪烈就如此震怒,气从心来,咬了咬牙,“你忘记沈风箐当初是如何撒谎骗你的吗,她也不过说了三言两句,说自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让你放走了她,可她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华洲皇帝?”
耶律洪烈最恨别人揭他伤疤,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她没有承诺过我任何事,是我自己要放她!忽施,你扯哪里去了?”
他怒道:“你当初给李煦柔送了两个女奴,我还以为一别五年,你温顺贤良了不少。不想你明知哈摩对李煦柔心有不满,却不对他多加规劝,还借着马球会忙碌之故,提前将女奴召走,由着哈摩今日放狼伤人!你不反思自己,还来我这撒起泼来?”
忽施惊地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耶律洪烈平日一声不吭,却连她一时不快,暗地为难质子,他也全然知情,在这记着她的账,不由更恨他这样关心那个女人的孩子。
忽施恨声道:“忽施不如沈风箐,教不好孩子,由不得夫君只信她的孩子说的话。”
耶律洪烈大怒,手掌不禁朝着忽施挥起,忍着落下,“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