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头翁
另一边，尴尬到无以复加的阅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熟透了。
被人当面说坏话就罢了，怎么能够掉下来呢？掉下来就算了，好歹佯装不知，怎么能表现的那么明显？
“啊啊啊！”阅翎猛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脸，没办法见人了，不如死遁吧！一切从长计议，从头来过。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在她隔壁的楚禹正在整理书册，被师父鬼哭狼嚎的声音吸引。
师父平日里不务正业，但面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情绪很少波动，更没有大声说话，像乌鸦般“啊啊”不断。
阅翎不理他，继续“啊啊啊啊”。
楚禹不得不加了隔音罩，照他这么喊下去，师兄弟们一定以为师父发疯了。
等阅翎“啊”了半柱香，情绪才得以平复。
她这才从被子中探出头，发丝凌乱，双颊微红：“楚禹，我们跑路吧！我无颜面在门派呆下去了。”
楚禹十分惊讶：“师父你想通了？”这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不做也罢，以后师父在人族指定背负骂名。
“我今日去桃林摘果子，周耀和东方维也去了，我怕他们不自在，就隐了身形，没想到他们在骂我，骂我就罢了，他们骂的正起劲，我从树上掉下来了，我落荒而逃，太……”她语无伦次。
楚禹义愤填膺：“他们敢骂师父，我去找他们算账。”说罢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
阅翎急忙扯住他：“都是话赶话，你不准去。”
“他们不知好歹，骂师父就是不行。”气急败坏中。
阅翎泼凉水：“你打不过他们的，此去会更加丢师父的脸。”
……
楚禹怒目而视：“师父你到底是哪边的？”
“行了，你出去该干嘛干嘛，我要静一静，他们并没有对师父不敬。只是说我不务正业，把事情都丢给了周耀。楚禹，我真的是不会啊……”
越想越心虚，杜东方维好像说的不错呀，真的是这样啊，她身为师父，是掌门人，理应撑起一片天，怎么凡事都要交给周耀。
“如果是这样，他们说的是事实啊！言之有物。”楚禹也觉师父惫懒，连他都在整理书册，师父却总不见人影。
“去去去……”阅翎挥袖，把徒弟请出去，顺手关上门。
忠言逆耳，看来她真的是昏庸无能了。
如何执掌一派？对她真是天大的难题啊！
怎么会这样呢？活了几万年，竟如此冲动。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她阅翎要知耻后勇啊！
但有些人真的不适合发奋图强，没多久，冥思苦想改变自己的掌门人便沉入梦乡。
其实这不怪她，她每晚都要为雷音罩提供仙力来消弥此处的雷击。如今情绪又波动极大，疲倦是正常。
微风吹动女子碎发，轻轻柔柔。
女子睡颜恬静，风吹发梢，缠缠绵绵。
她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晚霞烧亮了半边天，绚丽夺目。
低头垂目，把长发托在手心，阅翎心中一阵叹息。
几缕白发夹杂在黑发之中，异常显眼。
没想到她老的如此之快，没有仙力，过不了多久就该鹤发鸡皮，老态龙钟了。
她是爱美之人，努力回忆以前翻阅的四方典籍，她知有一秘法可以白发苍苍换容颜不老，此法能暂时延缓一二。
阅翎再次出现在狐越面前，已是白发如银，但是脸色好像红润许多。
她心里美滋滋，狐越却直皱眉。
“师父为何一头白发，发生何事？”
“我如今已是一派掌门，形象上自然要老成持重一些，你看如何是否还有其他可以改进的地方？”她好整以暇地请求他的意见，狐越却转移了视线。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在窗外一位宫装美人朝着他们抿唇一笑，似万种风情。
凤仪曾是宫中的一株千年梧桐树，日月精华修得人形，自小看惯了皇宫中的各色美人，言行举止处处端庄却又透着风情万种。
阅翎悄声询问狐越：“她这是怎么了？对着我们笑干嘛？”
她似要勾引人一样，可是站在她面前的一个是银发如雪的女子，一个是幼稚小童。
狐越眉头紧锁，不发一语。
阅翎正想招手让她过来，谁知宫装女子一转身扭头便走，婷婷袅袅。
狐越像一个急色鬼一样，匆匆向她告辞，也随着宫装女子而去。
莫非凤仪就是狐越的情劫？
银发女子笑得心满意足。这是胜利在望呀！
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她隐蔽了身形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就这样慢慢的向桃花林所在而去。狐越紧追不舍，宫装女子越走越快。
阅翎因为要节省法力，与他们渐渐拉开距离，等到了桃林深处，已经不见他们踪影。
于是她找到桃林中最高的一棵桃木，费力爬了上去，举目远眺，却一无所获。
此时霞光万道，十分动人。
正想下树，阅翎耳朵捕捉到声响，有人来了。
想到早上的乌龙事件，她索性改头换面，把自己原本的脸幻化出来，有意减了几分艳色，脸型变圆，多了几分娇憨，堪堪中人之姿，身材却娇小玲珑，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万妖门的现任掌门。
不过一头银发长及腰侧，一时间别无他法。
为防来人说出什么，她轻咳一声，略做提醒。
来人本是闲庭信步，听到动静，脚步一顿，率先出声：“不知哪位仙子在此，在下冒昧打扰了。”
声音低沉且沙哑，并不是她认识的人。
阅翎这才放心探出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带着几分眼熟，她记性不算差，很快想到这张脸几天前见过。
和东方维一起来的那个羞涩腼腆的小妖。
“郎君谬赞，小女子担当不起。在下绯樱，是万妖门的三品小妖。”
因为前来投奔的小妖不少，除了收了几名亲传弟子，其他妖力不足的小妖则分为五品。
第一品是资质不错，妖力亦不错的，在人间闯荡日久，社会经验丰富，被收在几位弟子下，是各个峰的骨干管事，也兼任小妖们的解惑师长。
第二品是资质不错，妖力稍弱，年纪较轻。这样的属于内门弟子，以后大有潜力。
第三品就是资质不错，但处在幼生期，妖力不足，年纪小，刚能维持人形。
第四品就是资质差，但经多年努力，妖力不错的小妖。
最低等的就是资质差，化形都不怎么完全的小妖。这类小妖其实并不多，能千里迢迢投奔的，自我保护能力还是有的。这一类的小妖多是附庸妖力强横的大妖，做仆役奴婢混口饭吃。
是以，三品四品的小妖才是最多的。
少年站在原地，一身月白常服，有些踌躇：“我叫裕安，是五品弟子位。”
阅翎笑了笑：“师弟来此是摘桃吃吗？我看到这树上有几颗大的，你略等一等，我摘给你。”说着摘了几颗硕大的桃，随手抛给少年。
少年有些害羞，手忙脚乱去接，抱了满怀。
阅翎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却轻笑起来，楚禹跳脱，狐越持重古板，她好久没见过如此腼腆的少年郎了。
少年抬眸，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眉目间温柔若水。
“多谢师姐。 ”
“我刚化形不久，本体是白头翁，你叫我绯樱就好。”说着有意露出一头银发。
清丽娇艳的脸颊旁一头银发倾泻，衬得女子越发气质出尘。
以后如何还未可知，师姐师弟的称呼其实有些太早。
前几天他还战战兢兢，如今却只有腼腆，可见已经适应了这里。
刚才看他的腼腆，还有几分娇柔做作之感，言谈间如今倒是自然许多，这小妖是真的有点害羞。
阅翎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
“我看今夜星……”举头看天，只见星子寥落，于是硬生生转口：“光零落，月色暗淡，你我不如品桃赏月，也不负此时相遇之情。”
小妖明显有点惊讶，眼里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但还是点头。
于是二人在桃树下席地而坐。
借着旁人并不熟识的皮囊，阅翎自在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裕安的家乡是否也有如此月色？”
其实她问了一句废话，谁的家乡没有月亮呢？
看着今夜黯淡的星辰，她忽然有点想家，想念青丘上那满眼的星光璀璨。甚至魔域那黯淡的月亮，很多时候她都和娜迦叶一起饮酒赏月，最后两个人醉倒在葡萄藤下。
很多时候她也知，两个人定是因情伤泪流下过几滴伤心泪，那样暗淡的月色足以保住两人的高傲清高。
只是斯人已逝，无从怀念。
“我的家乡并没有这样的月色。”
裕安似乎也有所感触：“我的家乡总是漫天的云霞，非常漂亮。黑夜总是很短，很少能见到月亮和星光。”
“你是来自于极北之地吗？听人说那里有漂亮的极光。”
“算是吧！”
“那里很冷啊！”
“是很冷。”
“我的家乡温暖很多。我在我家种了很多的花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百花盛放。用灵果，咳，用果子酿的酒也很好喝。”
“那你以后还会回你的家乡吗？”
“还是想回去。等我有了很强的本领，就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了。”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是她知道她好像没有什么要保护的人，不过是随口敷衍一句。
唯一的知己好友已逝，父母双亡。但好歹青丘还在。
“我曾经喜欢的姑娘她就很厉害。本事比我大的多。”少年的声音突然清朗起来。
她没想到这少年如此掏心掏肺。
自然不能被比下去，显得自己多虚伪一样。
情史吗？她也是有一桩的。
“我曾经喜欢的人，他也很厉害。”若不是两个人实在不对等，她恐怕早被害死了。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不了，他早就死了。他只是普通人，不像我们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少年沉默了。
阅翎不知道他沉默个什么劲儿。
一时间气氛变得哀伤又带着丝尴尬。
“你呢？你是不是还喜欢着那个姑娘？”她只好反问回去。
“我应该不喜欢她了，而且也不记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她长得很好看。”
少年的语调淡淡，却让阅翎有种眼酸的冲动。谁喜欢的时候不是真挚热烈呢？
“我也是，他长得很好看，学富五车，聪明睿智，而且心眼儿特别多，我是拍马也及不上。以前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怨他，甚至怨上天不公，可是现在却有点怀念那个时候可以那么肆无忌惮的去喜欢一个人。”
其实她根本不敢谈及“爱”，不顾一切的“喜欢”，已经让她一败涂地。
这一次，两个人都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之中，俱都沉默了。
气氛逐渐低迷。
其实她很少向别人吐露曾经有过的情意，哪怕是见色起意，在后来的岁月中也是有那么一丝真情实感。
一开始是美好，后来却全是渗入骨髓的毒药。
她偷眼瞧去，原本羞涩的少年，如今成了沉默的木桩子。
情之一字，给人的欢乐太少，悲伤太多。
“你我赏月吃桃，怎么不吃呢？我尝一口。”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好不容易能找个诉说的人，却还是陷入了这种感伤之中。
咔嚓咔嚓……
这桃子的确好吃，清甜可口，十分爽脆。
这响亮的嚼食声在暗夜中显得尤其清晰。
裕安也咔嚓咔嚓啃起了桃子。
“我曾经去过一处秘境，那里有许多许多的果子，还不如这个好吃。”阅翎笑道。
“ 我们那里有一种冰灵果，比这个还要好吃。我以后若是能回到家乡，就带这果子给你吃！”少年真挚的望向她。
这种想为你摘天上的月亮一样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但是阅翎此刻还是非常感动。
在此刻她竟然有一点点动心。和这样的人谈情说爱一定很浪漫吧！被他喜欢的姑娘多幸运啊！
阅翎点点头，望向暗淡的星子，礼尚往来一番：“那我以后找到更好吃的果子也带给你。”
不知怎的这段对话带着些许暧昧，令她有点头皮发麻。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啸。
少年赶忙站起身：“我该走了。”
原来他是有同伴在此。
阅翎心中不禁有些遗憾，但还是点点头：“那你先去吧，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少年郎来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