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终战（四）
在露奈亚娜周身燃起爆炎之际，苏洛也同时点燃了灵魂之焰，纯白的火焰熊熊而起，转瞬间便升到了与城墙同样的高度。
伊弗利特与温蒂尼的虚影掠过白发少女的上空，冰层与火焰迅速蔓延，覆盖了大半座王城，最终汇聚到前方形成巨大弧光的元素铠甲，随即迅猛地撞上了化为浪潮涌来的露奈亚娜。
交锋只持续了短暂的一刻，激烈的能量碰撞引发了壮烈的爆炸，后续余波摧毁了四周大量的建筑，连带皇宫与城内战斗的北迦骑士团以及调查团都受到影响，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城中心的上空两人正在交手的位置。
爆炸发生的中心水雾弥漫，飓风清扫了视野，很快又有更多的雾气升腾起来，露奈亚娜手持墨敛刀，漆黑的刀刃上流淌过白色的灵火，每一击都是燃烧灵魂的全力进攻。
然而自交锋以来她击中的所有目标都是幻影，弥漫在半空中的雾气始终散不尽，苏洛的幻影也不曾显出真身，露奈亚娜举起长刀，刀尖往上瞬间叠出了几十层魔法阵，天空中阴云密布，云间隐隐闪过明亮的电弧。
下一秒，雷霆风暴再次倾泻而下，瞬间吹散了王城上空蔓延的水雾，然而雾气散尽之后出现在露奈亚娜跟前的却是无数个苏洛的幻影，层层叠叠地包围了这里，白发的少女在风之加护下悬浮于高空，齐眉平举手中的白焰刀，所有的幻影也都摆出了同样的动作，燃起纯白灵火的刀锋从四面八方对准了她。
露奈亚娜握紧了墨敛刀，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苏洛，无论对方制造了多少以假乱真的幻影，能够承载元素大精灵之力，与墨敛刀抗衡的白焰刀却只有一个是真的，幻影无法与她对峙，那么真实的苏洛必定是那一个——
铛——！
她心念所动之时已然挥出了手中之刃，漆黑与纯白的刀锋在空中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露奈亚娜蓦地睁大了眼睛，刀刃相击的触感已经带给了她最准确的反馈，这世间能与墨敛刀抗衡的唯有白焰刀，在她眼前的是货真价实的女神之刃雷因怀兹，然而持刀的人却并不是苏洛。
白发少女的幻影随着水雾的消散而逐渐淡去，赤手空拳的苏洛在刀刃相击的同时也隐匿在幻影中接近了露奈亚娜，眼下再抽刀回防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苏洛周身的纯白灵火暴涨，全数汇聚在了手心里，气势凛冽地向着前方拍出一掌。
那些汇聚而来的灵火全数没入了露奈亚娜后背心脏的位置，纯白灵魂之焰在两人相触的肢体之中燃烧交融，这是自灵魂之焰剪影中诞生的复制个体所无法抗拒、近乎本能的吸引，也是苏洛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来对付露奈亚娜的杀手锏。
在此之前遇到的那些实验体们，最终在红蝎研究所中逝去的实验体们，她从每一缕相似却不同的灵魂之焰中看到的过往……都是在为眼下这一刻而积攒的力量。
灼烈的纯白灵火在两人之间熊熊燃烧，露奈亚娜的灵魂中隐约传来了锁链断裂脱落的脆响，一股自灵魂之焰深处传来的巨大牵引力让魂契中奥兹尼格斯的压制失去了作用，苏洛本能地叫出了属于元素大精灵的名字，那个名字同时也是最强力的契约与咒语，足以让试炼中的魂灵跨越时间与空间，挣脱一切枷锁找回与纯白灵魂之焰的约定。
“汝名为大地大精灵·弗利亚蒂——！”
“汝名为风之大精灵·琉鳞——！”
森林巨鹿与硕大斑斓的鳞翅化为两道绚灿的流光，一左一右融入了苏洛的灵魂之焰中，露奈亚娜在撕扯灵魂的痛楚中仰起了头，口中溢出点点鲜血。
她费劲心力利用魔君的灵魂之焰也未能斩断元素大精灵与苏洛的契约，借由混沌魔龙的灵魂压制才勉强签下的魂契，苏洛却只需要呼唤它们的真名就能夺走。
这就是伪造的复制品与真身的区别吗……？
视线在剧痛中一阵模糊，露奈亚娜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用尽全力往前踉跄了两步，杵着墨敛刀跪坐在地。
苏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置她于死地，而是冲着夺回元素大精灵契约而行动，在遭遇了红蝎研究所中那样几乎丧命的死局之后……苏洛竟然还未对她生出杀机。
所以她才会选择水雾幻影的战斗方式，饶是在交由身体本能战斗的武者之心状态中，也并未在决战一刻使用杀招。
妇人之仁。露奈亚娜咬了咬牙，看向了前方的白发少女。
如此软弱的人，根本不应该拿刀，也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与人拼上性命战斗。
然而她也正是输给了这份软弱，无法相信在最后一刻执刀而来的人，并不是苏洛的真身。
……不，或许正是因为她知晓对方灵魂之焰深处的软弱，与那份会伤害到自身的、不切实际的仁慈，她才会走上这条试炼之路，才会试图让自己成为「她」。
越来越多的血汩汩流下，治愈魔法的力量收效甚微，露奈亚娜知道自己的伤源于灵魂之焰上的撕裂，即使弗利亚蒂的契约还在她这里，此时也无法治好她过度燃烧的灵魂。
剧烈的痛楚侵袭着全身，银甲的骑士喘息着抬起头，目光始终落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苏洛翠绿的眼瞳失焦，仍然保持着与露奈亚娜对峙的姿势，元素大精灵化为绚灿的流光环绕在她身侧，完成伪装任务的白焰刀也回到了她手中，她的灵魂之焰中燃烧着巨龙坚韧的魂契，六大试炼于此刻完满结束。
阔别了近三万年的时光，属于晨曦女神，属于阿尔加路法圣使的力量终于完整地回到了纯白灵魂之焰中。
与之一同回归的，还有名为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的、长达百年的完整记忆与人格。
露奈亚娜微微笑了起来，在模糊的视线中一眨不眨地望着白发少女的方向。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她就可以见到「她」了。
早在她决定自己前行之路的时候，这就是她在终点留给自己的「宝物」——如果无法成为「她」，至少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可以见到真正的「她」。
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
是给予了她一切的露西娅。
她是诞生于他人记忆之中的灵魂，早在炎龙鬼沼遇到奥兹尼格斯的时候，他们相互了解了对付的过去，也惊讶于世间竟然还有与自己相似的存在。
奥兹尼格斯怨恨那头无名煌龙盲目的情感与不计代价的付出，他是在爱与忠诚之中诞生的「恨」。
而露奈亚娜见证了那个成为阿尔加路法圣使的少女，在失去唯一的光之后所经历的漫长而痛苦的一生，她对身陷绝望与悲痛之中的少女心生怜惜，为她违心的战斗与杀戮心生痛楚，恨不能由自己去代替对方承受一切的苦难。
在这个想法冲动产生的瞬间，她也由此拥有了「自我」，在原本无序的思潮之中的点燃了独一无二的灵魂之焰。
露奈亚娜是在绝望与懊悔中诞生的——「爱」。
从始至终，她深爱着那位自诞生之初见到的少女，深爱着她的露西娅。
如果无法通过所有的试炼成为露西娅，无法代替她去做最后的那个「选择」，那么至少能在最后的时刻中见到她。
元素大精灵的流光骤然一收，全数回到了少女的灵魂之中，苏洛缓缓抬起头，海量的记忆冲刷着她的神智，武者之心已经被动解除，她却好似还没有回到现实，只愣怔地看向了眼前之人，有泪盈出眼眶缓缓落下。
仿佛遗失了许久的一部分自我终于回到了意识之中，久远的记忆变得清晰而连贯，不同于试炼中那些被珍藏的彩色片段，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真正的人生中充斥着无数灰白阴暗的时刻。
她再也无法以「苏洛」的视角，像旁观他人过往岁月一样去面对这些属于自己的记忆。
在「圣所」之中无数次以测试情感阈值为名，亲手在她眼前撕碎情感纽带的实验，无数次在冰冷的牢笼中独自醒来的夜晚；
回到南大陆后长达数年的阿尔加路法圣使候补争夺战，对她寄予厚望的梅尔兰斯家族，还有那些战败后不知去了何处的候补实验体；
百年战争中无休无止的破坏与厮杀，她几乎变成了失去情感的杀戮机器，只记得白焰刀穿透敌人身躯的触感，还有漫天黑血落下，又被纯白火焰蒸发殆尽的灼人高温。
失去了与莱德有关的相遇，洛德露西娅的人生只剩下冰冷与灰暗，以及无边无际的孤独，一如创造出这簇纯白灵魂之焰的至高之神，对外散发着照耀世界的光芒，内里却只有冰冷沉寂的温度。
她终于完整地回想起了一切，圣明口中关于光与暗的平衡真相，她被真相的重担压抑得近乎疯狂的杀伐，她最终走向的「选择」，将灵魂的重量化为狂风暴雨，全数向着那个人倾泻而下。
以一柄燃烧着白焰的长刀刺入他的心脏作为落幕。
大脑深处泛起强烈的眩晕，仿佛是灵魂之焰的本能在颤栗，即使只是回忆，她也不愿意再想起那一幕的情景。
苏洛无法控制自己汹涌而出的眼泪，那双翠绿的眼瞳中饱含懊悔与绝望，分明是属于洛德露西娅的眼睛，再看不到一丝那个开朗快乐的穿越者的影子。
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回响在她的心灵间来回震荡，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找不到自己在哪，便只能成为记忆之中的那个人。
“很痛苦吧，在知道自己必须再一次重复同样的抉择之后。”露奈亚娜看向她，眼神几乎流露着温柔，她费力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轻轻揩走了少女眼角的泪，“原本……我是想要代替你来承受这一切的。”
洛德露西娅怔怔地望着这个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女。
纯白灵魂之焰依旧在灼烧，露奈亚娜的长发与身体边缘都在缓慢地化为齑粉消散，就像那些濒临极限再难以维持灵魂性状的实验体们。
“不过还不到结局的时候呢……”露奈亚娜没有收回那只手，而是顺势抚摸了一下少女满是泪痕的脸颊，“希望这一次你能……不，我的期望对你而言并非祝福，那么请一定要记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这世间至少有一个人，从未对你的选择心生怨怼。”
纯白的灵火燃烧地更加灼烈，几乎要吞没露奈亚娜的身影，她默默站直了身体，手持墨敛刀，以最从容得体的姿态微微笑着看向眼前等待了许久之人。
“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愿你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她的声音随着灵火燃烧的余烬纷飞消散，银甲骑士的嘴唇轻轻张合，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却无人能再听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