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世界树域（下）
当晚正值世界树域月末的祭典，妖灵族会抬上丰收的食物与美酒，到世界树的树干根部与森林里的其他种族一起举行晚宴。
苏洛跟拉缇丝也被邀请参加，穆拉长老为此准备了丰盛的大餐招待两位贵客，甚至还打算亲自摘取制作「祖母的蜜饼」，那颤巍巍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地的模样把一众护卫吓得不轻，众人一哄而上把他抬回了长老堂才算作罢。
在梅尔的介绍下苏洛才知道这位维罗长老是妖灵族穆拉一系仅剩的正式长老了，已经有超过五千岁高龄，是第二次大荒芜现象的亲历者，也是世界树之心的绝对拥护者。
正是因为数年如一日对世界树之心的感知，他才拥有了远超同族人的寿命，而这漫长的生命经历在菲提盗走世界树之心后全部化为了负罪感，留在森林中的穆拉妖灵为此都不敢对日渐枯萎的世界树做什么，只能任由那些枯枝脱落，时不时砸中新生的树冠，落下一场树叶雨。
这也是梅尔会选择冒险将苏洛带回世界树域的缘由，年轻一些的正式长老几乎都成为了菲提，即使穆拉选择留守在森林，也应该为此做出一些改变。
而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来到世界树域的苏洛，毫无疑问就是能够让维罗长老放下心结的最佳人选。
临近傍晚，天色逐渐擦黑，失去了阳光的森林并没有陷入黑暗，各种各样的光源点亮了属于世界树域的夜晚。
最常见的是妖灵族人挂在树屋外面的发光萤石，靠近根系的区域也有很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光菌，世界树的主干中部也在隐隐发光，那里是过去存放世界树之心的部位，也是生长出广受妖灵族人欢迎的「祖母蜜饼」的根源。
因为下午的一系列行动，维罗长老被担忧的护卫们勒令不能再跟着众人胡闹参加祭典，不过祭典还没有正式开始之前，苏洛已经在人群中发现了他有些眼熟的长胡子，不由得笑了一笑。
年迈的妖灵长老似乎已经进入了“老糊涂”的阶段，大部分时候别人在他耳边说话都没反应，但是真正重要的信息他却一个也不会听漏，就像下午见到苏洛的时候一样。
现在堂而皇之躲开护卫一个人溜进祭典，一定也是因为“没听见”周围人的劝告吧？
不管是一百多岁的梅尔，还是五千岁高龄的维罗长老，妖灵族人身上似乎总有一些不会随年龄渐长而消失的调皮童心，让苏洛觉得非常有趣。
没有打扰偷溜出来一脸快乐享受祭典的穆拉长老，苏洛跟拉缇丝还有梅尔一起走向了树猫族人的摊位，妖灵族的食物大多清淡，都是花蜜蔬果之类的素食，世界树域里大概只有树猫一族会食用肉类，也会制作美味的腌肉带到祭典上售卖。
在树屋里躺了十五天，苏洛也着实有些想念肉类的味道了，她买了三串树猫特制腌肉，对方放在发热的石块上炙烤，撒上香料之后才交给她，肉串表面微微焦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梅尔是妖灵族不喜食肉，苏洛最后吃掉了两大串，把自己撑得不行。
三人一路逛过了各种有趣的摊位，最后来到祭典的中心，在一条粗壮的树根处坐下。
这里被清理出了一个能容纳数十人的小广场，中间堆放着大块发光的萤石——世界树域内忌火，因此参与祭典的种族用萤石来代替篝火堆。
萤石散发的“火”光是柔和的淡绿色，边缘不断析出纷飞的光点，宛如夏夜飞舞的萤火虫。
苏洛笑了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隐约花香的空气，只觉得身体每一处都在和煦的夜风中舒展开来。
“说起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阿洛？”梅尔飞在离萤石火堆更近一些的地方，忽然回头看向苏洛问道。
“找到纯白耀影失联的同伴们，抢在露奈亚娜之前通过更多的试炼……以及调查清楚晨曦女神与魔君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苏洛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坚定地说道。
“六大试炼中剩下的就只有火之大精灵与风之大精灵，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大致的猜测，阿洛。”梅尔飞近了一些，停在苏洛跟前，神情变得认真了许多。
“正好，我也想跟你们聊聊这件事。”苏洛说道，“在了解过大地试炼与水之试炼诞生的缘由后，我也想明白了一些原因，《晨曦赞歌》中的试炼更多是因为露西娅庇佑吧？那么剩下的两大试炼应该也处在自神代时期延续至今的文明中。”
“没错，符合这一点并受到该系元素精灵眷顾的古老种族并不多，简单排除之后答案就很明显了——炎之境的佑夏炎国，以及羽之境的琉羽王城。”
“我也猜到了佑夏……不过伊雷倒是从没有跟我提过有关的背景呢。”苏洛摸了摸下巴，“与他会合之后正好能详细问一问。”
“至于羽之境上的琉羽王城，就是露奈亚娜前往飞缈城的理由了？”拉缇丝分析道。
“羽之境是万里高空之上的浮岛大陆，常年与世隔绝，老实说没有人知道上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所有关于羽之境与琉羽王族的消息都只是传闻而已，最近一次官方交流的记载还是在拥有魔装羽船时期的魔法纪末期。”
梅尔抬了太下巴，幼圆的眼睛望着苏洛，“所以我建议先从佑夏入手，不管怎么说你与佑夏的灵狼交情匪浅，更容易获得那边的情报。”
“嗯。”苏洛点了点头，如果能顺利完成火之试炼并唤醒水之大精灵温蒂尼，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前往羽之境是最理想的情况，只不过当务之急依然是联系到伊雷他们。
飞镰那边没有消息，苏洛打算休整好之后就跟拉缇丝一起去伊苏塔恩，想办法调查同伴们的下落。
听过她的安排，梅尔略一沉吟，最后决定与苏洛二人分开行动，先一步回北迦的莲海圣地。
局势骤变的北迦圣堂需要有人坐镇，而露奈亚娜的情况也值得密切关注。梅尔合理怀疑圣地关于《晨曦赞歌》的破译被新月圣堂给截胡了，否则没道理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露奈亚娜却在一回到圣地后就立刻采取了新的行动。
不过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无论未来的道路多么危险，至少今晚他们可以享受世界树域的美好夜晚。
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好像是维罗长老偷溜出来参加祭典被守卫们发现了，梅尔摇了摇头，飞过去帮忙收拾长老留下的烂摊子，苏洛与拉缇丝相视而笑，留在了被萤石微光笼罩的树根处。
四周热闹嘈杂，夜风中隐约能闻到树猫特制腌肉与祖母蜜饼的香味，令人感到非常安心。
苏洛看了看身边的独角骑士，拉缇丝的侧颜落上了一层柔和的淡绿光芒，她就像闯入森林深处的圣洁独角兽一样吸引人的目光。
“说起来……拉缇丝最初为什么会信仰北迦呢？”苏洛突然问道。
现在她的炼金行囊里有三把属于北迦正命信徒的佩剑，梅尔因为妖灵族与北迦圣堂骑士的立场选择对她效忠，那么拉缇丝呢？
好像在初遇知道她是纯白灵魂之焰后，拉缇丝就主动向自己献过佩剑了。
在那之后独角骑士也的确用行动履行了诺言，苏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那面可靠的骑士大盾所保护了。
苏洛非常好奇拉缇丝对晨曦女神的信仰是源于什么，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诉说的事迹……”拉缇丝回望过来，苍蓝色的眼睛里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羞赧，目光落在满眼期待的白发少女脸上，根本不忍心拒绝她。
“如果阿洛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独角的骑士说完，看向了不远处堆放着萤石的篝火堆，淡绿的萤光落在她眼中，让拉缇丝惯常坚毅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姓氏中的「乌兰达尔」，是炎之境某个古老邬煦部族的传承。幻独角兽一系原本是邬煦王族的血脉，在第二次大荒芜现象后乌兰达尔的帝国分崩离析，流落到炎之境的就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
“乌兰达尔按照先祖的遗训在灾难之后重建了家园，族人之间相互扶持，在星夜纪后的新世界中一直延续了数百年，直到二十年前。”
拉缇丝的目光落寞了一瞬，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依然不愿意回想起自己被迫离开故乡的那一天。
“邬煦一族天性真诚而温煦，一如我们的角所体现的那样。除了最珍视的角之外，造物主并没有赋予我们强大的天赋魔力，虽然邬煦一族凭借自身的勤劳也建立起了漫长辉煌的历史，但我不能否认这样的特性在其他智慧种族——尤其是人类国家面前——是非常吃亏的。”
“执掌炎之境的莫沃尔帝国不允许曾经雄踞西南岸的「乌兰达尔」残部存在，在与我们签署和平条约之后又公然违背合约条款，侵占了「乌兰达尔」的领地。”
“大量没有战斗能力的同族被俘，父亲也在守卫战中牺牲，只有剩下的几十名王族亲卫带着当时年幼的我东躲西藏——莫沃尔帝国的目标是幻独角兽的后裔，只要邬煦的王族不复存在，善良温和的邬煦人就会失去反抗的心，被帝国统治。”
拉缇丝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在亲卫们的保护下躲藏了五年，身边的人一个个减少，而帝国的追杀却越发紧迫，我们只能拖着伤躯苟延残喘，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愿意帮助甚至收留被帝国通缉的最后的邬煦王族。”
“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还记得那一天炎之境的土地上罕见地下起了大雨，我在一场鏖战之后精疲力尽地走在某个小镇的街道上，两旁的居民都害怕地关上了房门与窗户，雨水混着我身上的血水落在地上，最终我倒在了北迦的圣堂前。”
拉缇丝睁开了双眼，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温和的暖意。
“那只是一座很小的圣堂，都没有北迦的圣堂骑士驻守，只有两个年迈的修士过着清贫的生活，可她们还是收留了重伤倒地的我，用祷文帮助我治疗，让我五年来第一次在柔软的床铺上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但是我的行踪还是被莫沃尔帝国发现了，修士嬷嬷对上门来盘查的帝国军官掩饰说我是北迦的信徒，帝国忌惮北迦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追杀我的行动一时间有些胶着，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不能一直躲在北迦的圣堂里——我想要获得力量，能够战胜强敌，手刃敌人，守护乌兰达尔的力量。”
苏洛微微睁大了眼睛，蓦地明白了过来。
“……是露西娅大人赐予了我这份力量。”拉缇丝缓缓握紧了自己唯一还能持枪的那只手。
“我从北迦的祷文中感知到了灵魂之焰的本源，以此书写出唤醒圣炎的术式，救助我的修士嬷嬷也吓了一大跳，以祈祷之声点燃圣炎是成为北迦圣堂骑士的最后考验，她从未遇到我像我这样甚至还不是信徒就得到女神眷顾的情况。”
“但我知道，那是我的祈愿，我的祷告，被露西娅大人听到的缘故——”
“她留下的祷文会赋予信徒守护重要之物的力量，她认同并回应了我的心情，给予了我成为北迦圣堂骑士的实力。”
“我的战技在日复一日的祷告与莫沃尔帝国的暗杀中迅速成长，渐渐的那些帝国追兵再无法威胁到我的生命，甚至有被反杀的危险，莫沃尔帝国派来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到了不派遣军队进行明面上的大规模绞杀，就无法消灭我与追随乌兰达尔王族守卫的地步。”
拉缇丝是天生的战士，不止有一个人曾这么说过。即使到了莲海圣地，圣堂骑士们也会惊讶于她成长的速度，没有天赋魔力的幻独角兽系邬煦族在接触北迦祷文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祷文会将她的信念与决心化作实质的力量，让她笔直向前的独角成为刺穿敌人的锋利骑枪。
听到这里苏洛的心中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拉缇丝现在是北迦的第五圣堂骑士，意味着她最终还是没能夺回乌兰达尔，反倒正式进入了北迦。
“我们得到了喘息甚至反攻的机会，然而乌兰达尔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邬煦部族了。”
拉缇丝垂下了目光，“族人们与人类混居，成为莫沃尔帝国麾下的普通行省，已经逐渐从五年前的灾难中恢复过来，生活步入稳定正轨，甚至有不少族人对拥有幻独角兽血脉的邬煦王族出现在城内的消息感到惶恐，畏惧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会被再次打乱。”
“那些对我的出现感到恐惧的族人的脸……是我放弃光复乌兰达尔的原因。说到底乌兰达尔到底是什么呢？是传承，也不过是继承旧日荣光将邬煦人聚集起来的普通部族而已，对待帝国的铁骑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算莫沃尔帝国没有撕毁条约，羸弱的邬煦部族也无法抵抗任何一位侵略者。”
“除了跟在我身后的王族守卫们，没有任何族人愿意再次走向危险的战场，不被人民需要的王没有存在的意义，所以我放下了乌兰达尔的旗帜，成为了北迦的圣堂骑士，而追随我的王族守卫们也大多加入了犀角骑士团。”
独角的骑士轻轻弯了弯唇角，看向了身边的白发少女，“我依然有想要守护之物，希望继续感知露西娅大人留下的祷文，让我的骑枪成为能够拯救他人的力量，就像当初拯救了我的北迦圣堂。”
“即便我知道圣堂之中有人的信仰不够纯粹，但总有跟我一样，跟修士嬷嬷一样真正受到晨曦女神恩泽的信徒会来到北迦，更何况北迦最初吸引我的就只是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这位留下北迦祷文的晨曦女神。”
“她曾经一定深爱着这片大地，拼尽全力守护自己的信仰，才会留下这样的凝聚着精神与魔力的「祈祷式」，让之后每一个受她感召的信徒，都拥有了保护所爱的力量。”
“这就是……我成为北迦圣堂骑士的缘由。”
拉缇丝说完，苍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苏洛，白发的少女被她看得有些赧然，低头挠了挠脸颊。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会很奇怪……但是如果洛德露西娅她知道这一切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洛说完轻轻笑了笑，回望向独角的骑士，“有人从她的祷文中得到了拯救，随后又把这股力量贯彻传承了下去，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欣慰了……这或许才是北迦最初建立时的愿景吧。”
“去寻找你也是我作为圣堂骑士的决定，阿洛。”拉缇丝轻声说道，“自从莲海圣地有了复生女神的「露奈亚娜计划」之后，我就一直希望能够见到转生的你，亲手辅佐你去完成属于你的神迹。”
“晨曦女神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并非全知全能之神，而是赋予信徒守护之力的女武神，所以阿洛你不需要认为自己不够完美坚强。”
独角的骑士认真说道：“只要你还爱着这个世界，还会为重要之人拔刀，你就依然是那个留下祷文与战歌的晨曦女神。”
苏洛微微一怔，许久之后才握了握拳，回以拉缇丝一个微笑。
“谢谢，拉缇丝。”
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手背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炙烧感，是纯白耀影魔法纹章的部位。
苏洛抬起手来，看到手背上白火与暗影的纹饰在不断闪烁，有文字讯息断续闪过，内容十分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最后代表信息发送地点的魔法纹章。
“这是……”团队的纹章闪烁，说明有其他成员正在试图进行远程通讯，苏洛一行刚到伊苏塔恩的时候也用同样的方式联络过拉缇丝。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这里还是对方发送的场所不太稳定，收到的讯息内容也很模糊，拉缇丝凑过来看过了魔法纹章，得知那是来自以撒帝国著名的山岳之都「温特米尔」冒险者协会的定位坐标。
那里也缔属于西北大陆的冒险者协会组织「拂晓晨星」，苏洛依稀觉得城市的名字有些耳熟，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那是苏绮夏曾经跟她提过的常驻城市。
“伊雷他们到温特米尔去了吗？”苏洛尝试反向联络，奈何远程通讯的魔法阵一般只有冒险者协会内部才有，她努力了半天也还是只能看到断续的信息，只得无奈作罢。
不过既然是在苏绮夏常驻的城市，从那些模糊的通讯内容判断也不像遭遇了什么紧急危险，苏洛也就稍稍放下了心，至少这一次联络让她有了接下来的方向，她会按照计划跟拉缇丝一起离开世界树域，尽快前往温特米尔与纯白耀影的同伴们会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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