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被观测者
在螺旋中心的实验室里发生的交锋无人知晓，「红蝎」的首席科学家奥莱·耶尔博士此时正端坐于研究所内观测设施的上方，目光聚焦在设施内尚未恢复意识的白发少女身上，身边的仪器规律地发出记录时的滴滴声。
其中某一道记录的声音忽然拉长了，这代表着观测对象的状态发生了变化，奥莱博士坐直了身体，果然看见观测设施中的人影微微动了动。
苏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后脑勺针扎一样疼痛，像是灵魂被人狠狠拽出身体后又强行塞了回来，哪里都感觉不对劲。
这种异样的震颤感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消退，她翠绿的眼瞳恢复了清明，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
“阿洛——你可算醒过来了！”焰白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变回光团一头撞进了苏洛的怀中。
苏洛接住他，安慰般轻轻抚摸了一下光团的头顶，看来她失去意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所以焰白刚刚一直保持着流光盾的形态保护她，见她醒来之后才变回了光团。
焰白的光盾之外是被银白色金属包裹的宽敞房间，从地板、墙壁、到天花板都贴得严丝合缝，这般精湛的工艺放眼整个五境都难以达到，更像是魔法纪时期的遗迹。
苏洛对这样的房间并不陌生，在克拉肯，也就是纯白灵魂之焰融合实验体c102的记忆中，她一直都待在类似的地方，日复一日的被观测记录。
「红蝎」可一点也没跟她绕弯子，被那面诡异的镜子吸入之后，直接就将她带到了用于观测的设施中。
“小白，我像这样昏迷多久了？”苏洛揉了揉怀里惊魂未定的焰白光团，除了武者之心的后遗症，她很少会陷入这样彻底失去意识的状态，结合灵魂之焰中感受到的颤动，苏洛猜测把她拉入镜中世界的魔法应该是某种封印视界，就像炎龙鬼沼中的「龙血视界」一样。
只是自己应该算是入侵者，所以封印术式的效果非常直接粗暴，才会产生这种灵魂被撕裂的错觉。
“不知道……不过我的流光盾形态差点就要撑不住了，肯定不会比你之前陷入武者之心的时间更短。”焰白在她怀里抬起头，随后看向了观测设施之外的某个人影。
在银白金属包裹的空间之中，有一道长方形的炼金玻璃隔离出来的透明小窗，身穿白大褂的研究者被层层防御魔法与铭文术式保护着，从房间内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奥莱博士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在苏洛的目光随着焰白的光团看过来之际，施施然启动了手边的投影魔法。
下一秒，他的身形便清晰地出现在了观测间内部突然张开的投影屏幕上。
戴着半框眼镜的研究者有着一头与年龄不符的花白短发，瞳孔因为兴奋而微微紧缩着，露出大片的眼白，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右手抚胸弯下腰，向苏洛轻轻一礼，露出了欣喜而狂热的笑容：“很高兴能见到你，未经我之手诞生的真正纯白灵魂之焰——苏洛团长。我是奥莱·耶尔，追寻真理之人。”
投影屏幕让奥莱博士的脸显得格外巨大，苏洛被那眼神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而焰白已经心有灵犀地变回白焰刀来到她手中。
最后那个称呼说明对方早已经知晓纯白耀影与她的身份，却一直按捺到现在才动手，苏洛拿不准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啊，你一定很奇怪我们为什么到现在才相见吧。”奥莱博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镜片映出一道反光，衬出他的眼神有些阴森，“既然是宿命般的相逢，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不喜欢干扰项误导我的实验数据，所以在对你进行充分的评估之后，我们采取了最安全的办法，苏洛团长。”
“不用紧张，你的对手不是我，红蝎为你准备了最匹配的交战对象与场地，确保你能够毫无顾忌地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奥莱博士说完，抬手一挥带出了一道金色的铭文。
这是苏洛第一次见到司夜之外的人熟练使用铭文魔法，奥莱博士「书写」铭文符式的方法与司夜全然不同，并没有「写」的动作，仿佛是将脑内的构思直接带到了现实里。
随着铭文符式的定型生效，观测间内的另一扇门缓缓向上抽动，露出了与外界连接的某个空间。
与苏洛有着同样的白发绿瞳，手持黑刃长刀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门后，她的发色与瞳色似乎也被手中那抹黑色浸染，显出一丝隐约的墨绿来，神情冷漠地抬眼看向了观测间里的人。
露奈亚娜·新月。
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苏洛本能地感觉到这位北迦第十二圣堂骑士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见过各个时期的露奈亚娜，从最初在祭坛上苏醒，沉浸在杀戮中的疯狂；
在炎龙鬼沼时入侵魔化惑妖蛾之茧特意来挑衅的敌意；
到京江戍卫战中从魔龙奥兹尼格斯体内苏醒甚至结下契约后的冷漠张扬。
露奈亚娜的灵魂之焰变得越来越鲜活，现在的她看上去，倒是更像一个拥有信念与理想的「人」了。
此外苏洛也感知到她身边无限活跃的大地系元素精灵，虽然还没到森青贤者清砥那种仿佛自己就是元素大精灵的程度，但与温蒂尼的契约相比也不遑多让。
苏洛回想起了拉缇丝提到过的「世界树之心」，看来从京江失去踪迹的这段时间里，露奈亚娜也通过了大地试炼，难怪奥莱博士会说为她准备了最为匹配的对手。
“接下来就让我好好看看，真正的纯白灵魂之焰能达到怎样的高度吧。”奥莱博士关闭了观测间的门，视讯投影屏幕也随之弹回，房间中再次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握着刀相视而立的两名白发少女。
所有的观测装置与铭文符式都进入了运转状态，奥莱博士坐回了身后的靠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十指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观测室内即将开始的战斗。
苏洛用力握紧了白焰刀，望着眼前与自己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少女，心中突然漫上了某种荒诞的情绪。
她与露奈亚娜有过三次交锋，都是抱着强烈的信念与决心，在生死一线间拼尽全力的激斗。
两人的每一次战斗都代表着自身的改变与成长，露奈亚娜从沉溺杀戮的怪物变成了有着坚定目光的「人」，而她也从被打得掉入时空乱流毫无还手之力的弱鸡成长为白银级冒险者小队的队长。
尽管处在彼此对立与竞争的关系中，但不管是苏洛还是露奈亚娜都给予了对手充分的重视，她们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决定命运的生死之战，却不该在眼下这样的情景中发生。
现在的她没有理由与露奈亚娜拼上性命战斗，只为了像只动物一样被外面的人围观取乐。
从下定决心来到伊苏塔恩开始，她的刀锋想要对准的人，就只有观测室外那位高高在上，肆意玩弄他人灵魂的奥莱博士而已。
观测室中的气氛逐渐紧绷，四周雀跃的元素精灵逐渐划分为了水元素与大地元素两大阵营，苏洛始终没有拔刀，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露奈亚娜也一直按兵不动，两人的目光无数次在空中交汇，最终露奈亚娜轻轻一勾唇角，露出些许了然的神色来。
“你也无法忍受被当做实验对象，跟野兽一样在里面互殴，只为给外面看热闹的人提取战斗数据吧，苏洛。”
这是露奈亚娜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苏洛神色一凛，第十二圣堂骑士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甚至会主动与她交谈，或许同样对博士的行为抱有不满的露奈亚娜能成为她离开这里的突破口。
“大地系元素与水系元素都是擅长防御，也兼具进攻的魔法系别。”露奈亚娜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说了一句，在苏洛投来疑惑的目光之后，选择了一个背对奥莱博士的位置继续开口道。
“观测间的金属断层就在我进来的大门位置，博士手中还有一道杀手锏，即观测间内的铭文剿灭符式，四环攻击型铭文术式跟两大精灵使级别的防御魔法相比，你猜哪方会赢？”
苏洛骤然明白了她的提议，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同时后跳拉开了距离，随后相继拔刀，带着凛冽的气势冲向了对方。
水元素与大地元素在空中激烈交融，纯白与漆黑两柄长刀不断碰撞，刮擦出明亮的火花，观测间的数据记录不断拔高，好几次都快要突破上限阈值，而这仅仅才是战斗的开端。
目睹这一切的奥莱博士露出兴奋的目光，手中铭文符式不断溢出，飞快进行着各种推算，正当他全神贯注分析数据之时，交战中的两人却突然同时转向，齐齐朝着大门隐匿的方向挥刀而下。
白刃的长刀上漫过纷飞的灵火，瞬间凝结出长达数米的透明坚冰，而黑刃的长刀锋口一转，金属铺就的地板上蓦地伸出了两道岩柱，挤压得墙面上的金属不断变形，与大门的交接处顿时冰裂，露出了寸许长的裂缝。
巨大的冰刃夹杂着水色流炎冲天而起，全数贯入那道缝隙，生生将封闭观测室的古代金属撑到皲裂，撕出一道缺口来。
奥莱博士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一向配合实验的露奈亚娜会突然翻脸，甚至转头就与苏洛合作，情急之下他启动了观测室里的剿灭系统，一时间整个红蝎研究所警铃大作，以观测室为中心逐步进入了紧急状态。
观测室内的铭文符式拉出了一张细密的激光网，从两头朝着中间大门处包围，任何触碰到光网的物质都会被瞬间湮灭，苏洛手中攻势不减，抬头唤出了水之大精灵温蒂尼，巨大的山海之鲸一跃而起，在契约者身前留下了柔软的弧光，与露奈亚娜召唤出的深绿光幕交织重叠——
下一秒，剿灭式的激光便与交叠的大地与水撞在了一起，激光网在看似柔软的光幕之中几乎要切出火花，宛如在天际燃烧滑落的流星，却始终再无法前进一寸，交叠的光幕泛起层层涟漪波光，与梦境中洛德露西娅所向披靡的元素铠甲十分相似。
在两股力量纠缠的期间，苏洛与露奈亚娜已经成功斩断了大门处的金属，一举突破了观测间的封绝，向着奥莱博士所在的方位飞速掠去。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她们抵达之时，充斥着各种数据记录与观测终端的房间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兀自转动的靠椅，向追来的两人表明不久前奥莱博士都还在这里。
在发现剿灭式也难以奏效之后，奥莱博士当机立断离开了原位，这会儿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真是……逃跑的动作倒是挺快啊。”苏洛啧了一声，反手两刀劈向了观测台，凛冽的刀风夹杂着水色的流炎倾泻而下，观测台顿时被劈裂成了三段，被白焰刀融化的金属构造中响起了不堪重负的轰鸣声。
受此重创，整个观测区域的能源都停止了流动，观测设备全数熄灭，室内的激光网逐渐淡化消失，连带照明系统也出现了波动，只留下几盏应急的光源，房间内顿时昏暗了下来。
露奈亚娜收起了墨敛刀，沿着被苏洛摧毁的观测台走了进来，侧头看向了同样收起白焰刀的少女，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苏洛摸了摸鼻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眼下这个尴尬又诡异的气氛，她单独面对露奈亚娜的时候从来都是剑拔弩张，原以为会是心有不甘的激烈对决，没想到情势眨眼间就发展到了两人一同破除障碍追击奥莱博士的阶段，着实让她有些适应不来。
不过刚才的战斗倒是令苏洛很在意，露奈亚娜的确通过了大地试炼，刚才与温蒂尼交织而出的防御光幕只可能来自同阶的大地大精灵，然而交战过程中苏洛全程都没有看到大地大精灵的身影，因为没能缔结契约，她也无法获得对方的真名。
苏洛召唤温蒂尼的魔法总是伴随着悦耳的鲸鸣，露奈亚娜施展大地魔法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活跃元素精灵的特征，只能听到细小的挣扎声与沉重的锁链拖过地底的摩擦声响。
苏洛不知道露奈亚娜到底是用什么方法通过大地试炼，并取回了大地大精灵的契约，不过那显然跟她与温蒂尼的相遇不太一样。
但现在并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时机，苏洛将变回光团的焰白放回了肩上，先一步对露奈亚娜表明了自己没有要继续与她战斗的意思。
露奈亚娜对此嗤笑了一声，抱着刀靠在了墙壁上，目光依旧停留在苏洛身上。
“我知道奥莱博士会逃向哪里，也知道你潜入假面拍卖会就是为了对付红蝎，至少在找到博士之前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怎么样，要考虑「合作」吗？”
对方的提议显然没怎么安好心，焰白正想飘出来反驳她一脸，却被自家契约者按住了，苏洛摸了摸他的头顶算是安抚，露奈亚娜的提议虽然令人意外，却是她继续入侵红蝎必不可少的助力，在与司夜失去联络的现在，能跟熟悉红蝎基地的露奈亚娜一起行动反而更加便捷。
她抬头看向了持刀而立的白发少女，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也想要摧毁「红蝎」吗，露奈亚娜？”
露奈亚娜微微一挑眉，在这方面苏洛身上的确能看到洛德露西娅的影子，总是在并不重要的小细节上有着惊人的直觉，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将墨敛刀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这是我的选择，跟你没关系。”
“我明白了。”苏洛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在找到并终结奥莱博士之前，我可以与你「合作」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大概会是露娜全文演技的巅峰（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