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援手
少女坐在最临近爆炸的落地窗边，爆炸的震荡使这里的玻璃尽数破碎。
身后倒着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即将消弭的人。
上升的气流扬起逆飞的雪花跟飘散的黑色烟雾，糅合着身后那人不断化开的黑色碎片一起，像小小的龙卷风一样缓慢又坚决地往高空飞去。少女那大到不合身的斗篷下沿也在这样的气流中微微地打着摆子。
楼中的人群此时已经被疏散，大约只剩了少女一个人。她俯瞰脚下因为刚才发生的大爆炸而乱成一锅粥的像乱爬的蚂蚁一样的人群，很高兴地晃着像玩具一样小巧精致的脚丫，哼起早已过气的歌曲。
谁的脚步声渐近，在门口那里停下来。
“是你做的吗？”
很利落的女性声音。
“你指的是什么呢？”
少女稍往后仰了仰身子，用手撑住快要往后倒下的身体，侧过脸懵懂地打量着这个突然走进来的拖着巨大镰刀的女性。
“爆炸。”
“……听起来很有意思！”
少女挪开目光，盯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得出这个结论，然后很愉快地笑出声来了，拖在地上的像瀑布一样的黑色头发也因为这个花枝乱颤的笑而流动起来了。
“我可以理解成‘不是’吗？”
“就算理解成‘是’也没关系的。毕竟他已经这么努力了，替他处理一下他现在处理不了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少女意犹未尽地笑。
这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天真笑容让女性感到很不舒服。假如这里已经没有别的走阴人了的话，那么，话里的“他”指的大概就是躺在她身后已经消散了一半的残缺灵魂吧。
“没有这个必要。”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更开心一点的。”
少女的语气就像是愿望没有得到回应的孩子一样。
“是嘛，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女性很果断地拖着镰刀走掉了。
少女孤单地继续坐着，并没有要拦住女性的想法，只是继续回头俯身观望下面正在上演的喜剧，哼着刚刚没有哼完的那首歌。
“不听话的孩子到底是谁呢？”
少女像是在自问，语气轻快而又愉悦，目光中也很显然地流露出兴奋。
……
洛承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今天所见到的景象。
尚未落定的尘埃如同河水一样在废墟中流动。到处是哀嚎的人，到处是紧张翻掘的人。火焰在废墟的正中间欢快地跳跃着，像是在为这样的惨状欢呼。
作业车已经从道路正中行驶到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闪烁着警示光。搜救犬和它的牵引员在废墟之上巡逻。
很粘稠的焦糊味道。
洛承有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他置身的并不是刚刚发生过爆炸的大楼废墟，而是置身于死亡本身之中。那是一种很无力的绝望感。
他紧了紧拳头，继续往废墟中走去。
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消极认为祈求活着的生命最终会走向终结。那么不管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死去，都无关紧要，哪怕下一刻就要因为不可预料的意外而丢掉性命，那也无所谓。
没错，人会死亡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事实。
可是啊，如果只有在死亡之后，才能收获别人本该在活着的时候就应给予他的爱意与善良。只有在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的时候，才能把握温暖的滋味，那对于死去的人，不是太冷酷，太残忍了吗！
“一定要活下去啊。”
洛承咬牙，拼劲全身的力气掀起压在那人身上的厚重水泥板，手臂因为过度的沉重而微微颤抖着，他将整个身体抵在水泥板上，龇牙咧嘴。
“看这个样子他动不了了，我把石头抵住，能把他拖出来吧？”
粗犷的肩膀抵上了石头，厚实的背部在洛承的视线中靠住了水泥板，周正扭头对他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洛承身上的水泥板开始落下一些碎渣，然后往上抬升了一点。
“那拜托你了，我去把他拖出来。”
洛承想起在电视中看到的熟悉的身影，很快反应过来，抽开身子钻到倾斜的水泥板下，拽住似乎已经昏迷的人的手臂吃力地把他往外拖动。
“区区一块水泥而已，别瞧不起搬了半年砖的大人！”
周正用力地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洛承往后看了一眼，忖着距离确实安全了，才示意周正把石板放下来。
回应洛承的是水泥板摔在其他水泥板上巨大的轰鸣声，高高扬起的灰尘让洛承捂住口鼻止不住地咳嗽。
“干的不错。”
周正很高兴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手上的灰粘在被汗水打湿的脑门上，脏兮兮的。
“还以为你出了意外，火急火燎地就过来了。”
“什么？刚刚在电话里差点哭出来的是你才对吧。”
周正随意地坐在洛承身边，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我才没有！”
洛承反驳着。过了一会儿，很痛快地笑出来了。
“好小子还嘴硬。”
周正一把摁在洛承的脑袋上，把他的头发揉个稀乱，自己却跟着一起笑。
“歇一会儿就继续吧。”
“行。”
后来过来的人很多，可能是因为搜救人员的人手本来就不够，所以并没有阻拦热心的人们进入废墟之中。毕竟每多一个人，就意味着深埋地底的人有多的一份生机。
后来，火灭了，烟没了，雪也在中午的时候下够了，变得零零星星的。大概下午，雪就已经彻底停下来了。唯一还巡回在废墟之上的，只有期冀着希望出现的人们，还有偶尔因为石板的挪动掉落而浮起的灰尘。
总之，那种粘稠的压抑感已经随着逐渐变蓝的天空一起晴朗起来，虽然还是总能听到低声的哭泣和伤员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周正坐在废墟上，指着变成个大花脸的洛承拍着膝盖笑得前仰后合，尽管他的样子比洛承更加狼狈，甚至原本黑色的寸头都被灰尘扑成了灰白色。
洛承伸出两只完全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看一下，叹出长长一口气。
可周正突然停下来了，似乎有些困惑地盯着洛承的背后看个不停，终于，在确认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提醒了洛承：“好像有个女娃来找你了。”
回过头去，果然那个女性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洛承身后了，她拢了拢鬓间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发，很礼貌地笑着。只是不清楚在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米色的毛衣，下面拖着刚到小腿一半的蓝紫色长裙。
说起来，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她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出门了来着。
“对不起，稍微来得有些晚了。”
像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女性束手小声地说着。
洛承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侧着眼睛去看周正，疑心他会就这样认出这个女性就是昨晚穿着黑色斗篷的那个人。
难堪的沉默。
“洛承，她是？”
但周正显然没有认出面前这个女性，很好奇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啊……那个。”
洛承心虚地避开了周正询问的目光，有些心虚地盯着脚下的碎石。
“我叫陈七襄，是洛承的堂妹。现在和洛承住在一起。”
女性歪着脑袋微笑，接过洛承未竟的话很干脆地这样回答了，那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比谁都要温婉的女孩子。
“喂！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洛承被女性的话吓了一跳。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都住在一起了。”
浅扬起的嘴角像是在宣示着女性的胜利，尽管她在洛承否认自己的话之后并没有更多的动作来表示了。
“好小子行啊……”
洛承倒听得出来周正是发自内心的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