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云如泥
听说，昨晚的月亮和如同花瓣一样飞舞的雪同时出现在了天空。
那一定是非常温柔的景象。
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难于团聚的恋人在漫长生命的某一个刹那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可当洛承满怀欣喜地走出医院抬头看的时候，已经只剩孤独的雪花还在静静悄悄地跳着她寂寞的舞蹈了。
早晨的天空已经明亮起来，灰白色的云挡住整片天空。
在高矮不一的楼房之上落下的雪花简直像是天空在为这个毫无生气的早晨泫然哭泣。
周正一早就从医院离开了，他说要去南正街打工——尽管他们才从护士相互的交谈声中得知昨晚那里才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但活着的人不能为既死的事情停止前进的脚步，这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周正真的很缺钱。据他说，南正街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报酬自然也是最高的。
洛承不能阻止他，或者说即使阻止了周正，也不过是把他从一个糟糕的境地推向另一个“看起来稍微要好一点”的糟糕境地。周正不一定会领情。因为在他的视角上，钱或许是自己的一切，他并不像洛承一样孑然，他还有必须要赚钱的理由。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洛承或许跟他是一样的人。
洛承除了那个此时显得尤为危险的家以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回去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昨天发生在自己家前的事情只是一个巧合。
他决定回去了。
然而，在经过医院的正门时，有一种奇异的危机感将洛承整个人包裹起来，让他如堕冰窟。
人的视线是可以被感受到的，有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视线中所蕴含的热烈的情感，爱意，恨意，或者悲伤。
此时此刻洛承所面临的正是那样一种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注视，虽然这注视转瞬即逝。
他停下来，有些不安地四处巡视着。
大概是早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不算很多。医院前的双车道上也并没有多少车来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然后，在一个青年人肩擦着肩经过洛承身边时，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接近死亡的冰冷和无力。
洛承不自觉地回头想要看清楚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
并没有多么出众的气质，不如说是一个平凡的有些过分的人，穿着呢绒大衣，右手勾着一个装满水果的塑料袋向医院内部走去，背影不比洛承高大多少。
刚刚那股危险的气息应该是洛承的错觉吧。
洛承有些困惑地顺着院墙外的人行道继续往回走了。
……
与潦草的旧街道形成鲜明对比的家中，穿着黑色斗篷的女性紧紧地绷直了自己的一只手臂伸着懒腰，另一只手则放在唇边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
然后身子又软下来，擦了擦因为用力挤压而泛出点点泪花的眼睛，很不情愿地半睁开眼睛。
“没人告诉过你在回家之后要大声说出‘我回来了’之类的话吗？”
女性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房间的主人，连那把巨大的镰刀也随手靠在了墙壁上。
“……”洛承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女性有些不满的语气，刚进门的半个身子僵住了，然后握紧了还抓着门把手的手，不过只停留了一会儿，他就松开，很坦然地进屋了，“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因为就昨天所看出的两个人身体素质之间的差距，面前的这个女性想要杀死自己是相当轻松的，大抵并不会比踩死一只蚂蚁要困难多少。
“我还以为你会怕得夺路而逃。”
女性把身子歪在茶几上，单手支着微胖的脸颊，斜着身体看着洛承，已经完全睁开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首先我得跑得掉吧……如果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的话，那还说什么夺路而逃这种蠢话。”
“冷静得不像是昨晚逃跑得那么狼狈的人呢。”
女性展颜，流露出一个温暖到仿佛足以消释冰雪的灿烂笑容。
洛承觉得这笑容与她昨晚挥舞巨大镰刀，咄咄逼人的模样实在不太相配。至少，在他认为，这么一个能毫无犹豫地对其他人挥动手中武器，每一次行动都瞄准对方要害的人应该再冰冷一点。
然而，摘下帽子的女性并没有洛承预想中的那么凶神恶煞——年纪看上去比洛承还要小一点，短发，眉目间虽然已经褪去了少女的稚气，却绝对与冰冷沾不上边。
“说起来，还没吃过早饭呢。肚子稍微有一点饿了。”
女性用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嘴唇，笑还没停下来，弯成月牙的眼睛饱含着期待地望着洛承。
“……我知道了。”
洛承很自觉地往厨房那边去了。
“那个！我买了一些虾还有肉，请一定要处理好它们！”
身后是女性有些雀跃的呼喊声。
所幸，自从洛承独自生活后都是自己处理衣食住行的，为此练就了一身厨艺和做家务的好本领。不夸张地说，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自满的，甚至有时还会畅想一下自己会不会就这么当上某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厨。
尽管这很显然并不现实。
因为熟于下厨，女性买来的食材处理起来就不很麻烦了，甚至当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半个小时都还没过去。
“好吃！你不尝一点吗？”
女性嚼着嘴里的东西，脸上的幸福肉眼可见。
“我就不必了，早晨就吃这么……丰盛的饭菜我还有些不太习惯。”
洛承斟酌了一会儿，选用了“丰盛”这个词来形容女性早上便举箸品尝的两盘荤菜和白米饭。
“是吗，那太可惜了。”
大概注意到了洛承的目光，女性用纸巾擦了擦沾了酱汁的嘴角，收敛了一些。
洛承饭菜做得很有效率，但女性吃光洛承的成果显然更有效率，明明看起来确实有好好地把食物嚼碎了才咽下去，可吃完全部食物的速度还是快到让洛承不敢相信。
“我吃饱了！”
女性把不剩一粒米的碗搭在空空如也的碟子上，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神情。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我家来的目的了吗？”
“可以是可以，毕竟在我看来那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甚至已经算是走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了嘛。”
“走阴人？”
“这么说吧，你相信有鬼的存在吗？”
“如果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是做梦的话，你拖走的那个应该就是所谓的鬼吧。”
洛承想起来昨天晚上本该已经死亡的校会会长却还好端端地站在他家附近与面前这个女性对峙的场面了。
“该怎么说呢……她既是，又不是。”
女性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