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是非善恶
自从见了莫然回来,昕月整日就是围着凌羽之转,从沐岚那里求了一堆仙药,每日按时给师尊送去。凌羽之因为天雷之刑,身体一直没有缓过来,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像是要把她和莫然两个人的心意都尽到了。
其余时间她就坐在镜月轩前发呆,平整的石板地面上,她仿佛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镜月轩前打闹,她被压倒在地上,又爬起来,一脚踹过去,你一脚我一拳地嬉戏,师尊终于看不过去,用仙术把他们脏兮兮的衣服变干净,佯装训斥他们该去练功了。
微风拂过,竹叶发出唰唰地响声,她又仿佛听见了从远处传来少年清朗干净的声音,浸染着她的思绪。
“昕月儿,走,莫哥哥带你下山玩去!”
这是莫然最常说的一句话,每当她听到这句话时,都会开开心心地跟在莫然身后,嘴里叭叭叭夸她的莫哥哥夸个不停。
“昕月儿是胆小鬼,你这样恐高,以后怎么学御剑,难道我们师徒三人除妖卫道的时候,我和师尊在天上飞,你在地上跑?”
她想起自己那时气得想跺脚,一句句反击着莫然,他们就是在这样的吵吵闹闹打嘴仗中一起长大的。
“我要努力修炼,保护昕月儿一辈子!”
少年坚定的话语还犹在她耳边回响,但人已不在她身旁……
“等过几年,我去求师尊做主,我们成亲怎么样?”
那夜漫天灿烂的烟花下,她还不懂成亲的真正含义,但看着师兄的真挚,便不忍心拒绝,现在她已懂得了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为何,她虽不能答应师兄的成亲戏言,但她从心底里是真的把师兄当做亲哥哥一般,之前从未想过和师兄会有分开的一天。
这十几年的片段在脑子里不停地回放,她时而望着眼前的地面傻笑,又时而望着远处那间再不会有人住的屋子落泪。
她闭上眼睛,耳边总是响起那句无奈的、痛苦的“仙妖殊途”,泪就慢慢地落下,一滴两滴,似要宣泄那无法实现的诺言般。
师尊对师兄离开的事什么都没说,昕月清楚她的师尊一直是善良慈悲的,所以当初才会捡回她与莫然并抚养长大。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以师尊的智慧,也许早就发现师兄不是凡人,或许从一开始师尊就想到了师兄可能会是妖,可他还是将他养大,传仙法,教做人。
每当想起那日师尊走上惊雷台时决绝淡漠的样子,昕月就不可抑制地全身疼痛起来,仿佛那雷刑在施加给师尊的同时,也施加给了自己,她更愿自己能替师尊受罚,但他清楚师尊有他的骄傲、他的担当,所以她更加敬仰又心疼起师尊,爱慕也更多了一分。
自幼在清虚派长大,她对世间情爱也只是懵懵懂懂,师尊待她温柔宠溺,为她挡风遮雨,她不想学仙术便由着她,她想学了便全心力地教导她,她也从小依赖师尊,总是喜欢跟在师尊身后,缠着师尊。渐渐地,她的目光全部被师尊吸引,师尊便是她的全部,她努力地做到最好,想师尊只看着她,想师尊只对她一个人好,不想和他人分享师尊。
她对师尊的感情她从没细想过,或许是她潜意识地不敢去想,可三年前却被那么无情地揭露了,她恐慌害怕,她不知所措,她明白这份情意是罔顾伦常,大逆不道的,所以她选择了闭关修炼,选择了逃避。
经过三年的沉淀冷静,她清楚地看清自己的感情是无法从心底剔除,只增不减的,但是她更加清楚这感情一旦为人所知,她便会万劫不复,连以徒弟的身份,停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会被剥夺,在她心里师尊是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谪仙,不会爱上任何人,仿佛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只能让人远远观望着,无法靠近的人物。
从出关之日,昕月已下定决心要把这感情深埋心底,放下内心对这段感情的妄念,永远做师尊的上慈下孝的乖徒弟,这样她便满足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凌羽之已恢复了八分,但因昕月修炼有成的缘故,他便把一些除妖的任务交由昕月,给昕月锻炼的机会。
莫然的离去使昕月心里空落、寂寞了几分,她想起了当年与莫然白凝三人的欢乐时光,不由得十分想念起白凝来,便在一日除妖归来,顺道前去洛阳城拜访。
繁闹的街道上,昕月站在离凝乐楼不远处踌躇,终想好了说辞上前求门口的姑娘帮忙通传。
可谁知那人却不耐烦地答道:“白凝公子早就不在这里了,姑娘,请回吧。”
昕月不知那人说的是真是假,想起当初自己上前说话被轰了回来,还是莫然出马才得以拜访,不由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她只得寻了处人少的地方飞进了凝乐楼外围的高墙。
在凝乐楼内隐了身形,凡胎肉眼根本看不见她,可是转了一整圈,并未找到白凝,她又不死心地再细心找了一圈,仍不见白凝身影,只得失望而归。
身边相熟的朋友越来越少,昕月心里难免落寞起来。
这日,昕月趴在望月台昕月亭的石桌上发呆,看着山崖外面仙鹤飞过,看着远处绝壁之上的瀑布飞流,看着天上的云朵变幻,她就在这样静静地看着,眼神并没有聚焦,其实她心里在思考着自从见了莫然之后,困惑了她许久的问题。
凌羽之看到了徒弟那落寞的背影,他心疼起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徒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有了心事,有了烦恼,他决定上前开解一番。
“在想什么呢?”温柔的声音。
昕月立起身,转过头,看向师尊,想了片刻,才开口问:“师尊,妖真的都是坏的吗?”
凌羽之被他问得错愕,还没等他回答,昕月就自顾自地继续问起来。
“可是莫然师兄明明是那么的善良,他是妖,但他不是坏的呀。”
“仙界自很久很久以前,一代代相传下来的首要任务,就是要除妖卫道。众多仙派都常把杀尽天下妖邪挂在嘴边,在他们眼里妖肯定都是坏的。”凌羽之耐心地为小徒弟解惑,“但为师认为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好与坏,妖可有好有坏,人也有好有坏,就连仙界能保证每一个修仙之人都是好的吗?就算妖族大部分都是坏的,但总有些并未作恶的妖,并不能乱杀无辜的妖。”
昕月努力消化着师尊这关于好与坏的见解。
“凡事都不能单纯以好坏对错来定义,这世间的生灵大多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来考虑好坏、是非、对错、善恶。”凌羽之继续倾诉着自己的见解,“就像当年,我协助昆仑派对抗雪灵界,击杀了雪灵界尊主幽魅,在雪灵界眼里,恶人是我,做错事的是我,但在仙界他人眼里,恶人是幽魅,是她做错了事情,是她是罪有应得。”
“师尊,幽魅做了什么呀?”昕月想起莫然说幽魅是他的母亲,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师尊这件事。
“十九年前,昆仑派找到雪灵界入口结界,他们做法使得雪灵界入口结界变弱,眼看结界就要破裂之时,幽魅捉来了周边各个村县上百个凡人,以他们的性命做阵眼,加固了雪灵界封印。”
昕月听到“上百”这一数目也是惊呆了,小声重复着:“上百个?”
凌羽之看到她如此惊讶,不自觉地如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她的头,继续说道:“这几百年来,昆仑派和雪灵界一直在争来斗去,昆仑山脉乃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天然灵地,有几条天然灵脉,两族为各自的修行而争抢灵脉,昆仑派多次以雪灵界的存在危害周边凡人为由,多次求助于我帮助铲除,我都念在雪灵界并未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未曾出手。”
“那后来呢?”昕月知道后来雪灵界一定做了什么,师尊才会相助于昆仑派。
“后来雪灵界有个别妖族为增进修为,作乱人间,祸害凡人,仙界其他门派不能再坐视不理,我曾出手帮助镇压过几次。但雪灵界不肯以此为戒,反倒以凡人之性命来加固结界,我便不得不将幽魅除掉。”
昕月欲言又止,她明白师尊杀幽魅并没有错,但师兄夹在中间定是很为难。
“幽魅是莫然的母亲吧。”凌羽之略带叹息地说道。
“师尊怎么知道?”昕月很是惊讶。
“三年前雪灵界为了把莫然引到遥雪村去历练,煞费苦心,若不是他们前任尊主的孩子,怎会如此大费周章?”
昕月敬佩师尊的聪明,竟然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他若想报仇,我就在这里等他来。”
“他不会的!”昕月没有理由地相信师兄。
凌羽之不再说话,也站在昕月亭里看向远方,看不出情绪。
“师尊,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师兄是妖了?”
凌羽之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昕月对师尊的观察一向细致入微,也看到了师尊点头默认,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们师徒二人就这样在昕月亭里伫立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