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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5章 六朝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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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贤急忙冲出食铺,眼前人头攒头乌乌泱泱,全然不见慕紫苏踪影。然而他余光一漂,看到一个送葬的队伍,慕紫苏竟然也跪在随行孝子中拿着手帕哭哭啼啼起来。

    肖贤无奈的一把拉起她的手将她扯走,道:“怎么多年不见,你多了替人戴孝的爱好。”

    看她哭得像个被戳破皮儿的大灌汤包,一双漂亮的眼睛泪汪汪,他又心疼又好笑,也不知她到底又感应到了什么。

    他俯下身给她擦着眼泪和鼻涕,温声道:“这么大年纪了动不动就哭,也不怕旁人笑话。”毕竟她过去素来铁石心肠,尤其是作为阿修罗时,并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后来即便受了天大的苦也不吭一声,可她现在变得爱哭了。

    不过……他还是很喜欢。

    这也证明人间比他想得还要疾苦甚多,过去他总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不曾像她一般亲临感受得真切,这便是飞升之道么,与众生合一。若有朝一日她不再流泪,笑口常开,才是他们期盼的盛世吧。

    慕紫苏抽噎道:“这家的爷爷生前得知自己患了重病,明明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却突然变得暴躁,即便对用心照顾自己的儿女也会动辄打骂,于是这家人十分厌恶他们的老父亲,甚至不再照顾他。可实际上他只是不愿让妻子儿女因他的死伤心,更不想看到他的老伴儿因他离去郁郁寡欢而死……呜呜呜哇老爷爷太惨了!!不仅要一个人面临死亡,还推开挚爱的人!!”

    肖贤听来,亦悲从心上来,许是想到自己和那位逝者心境和遭遇相同,便叹息着笑道,“的确可怜。”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最苦。饶是他也逃不过。

    他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牵着慕紫苏的手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只有四五岁,不到他的腰间,他便这样牵着她四处闲逛,走马看花,因为她安然无恙的在身侧,所以他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欢喜。

    她走累了,他就抱着她,背着她踏着满地月光回了家。

    他忽然听她道:“你会不会像红九的师父那样啊。”

    肖贤驻足,低头看向她望着自己的双眼,泪水濡湿了睫毛,蝶翼一般眨啊眨。

    他轻笑道:“那你可会像红九一般,嘴馋时将我当作食物吃了。”

    “谁知道你变成了什么,万一难以入口怎么办。”

    慕紫苏恢复往日模样,摆了摆手道:“算了,你肯定不会。毕竟我们已做了三世夫妻,谁都会腻吧。”

    ——饕饕,我们做了三世夫妻,相处时间却不过百年,直到如今我还是觉着,看不够你。

    忽地,一阵锣鼓声起,眼看着不远处人群逆流而上,百姓们欢呼雀跃的向着德胜门的方向跑去。慕紫苏拽住一位小哥道:“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龙吟军又打了胜仗,歼灭无数天人,宋阁老和夜狼燕辞凯旋而归!当然要庆贺一番!”

    慕紫苏和肖贤对视一眼,即是故人,便也去凑了凑热闹。

    浩浩荡荡的龙吟军从德胜门如长龙般贯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宽广的街道两侧百姓齐齐呼喊着龙吟军三军和宋砚的名字。宋砚骑在大天狗上,燕辞走在他身侧,宋砚虽已满头华发,苍老羸弱,面对百姓的热情,一双枯槁的双眼也亮了起来,含着内敛又温润的笑向百姓打招呼。

    有人喊道:“阁老万岁!”

    “阁老万寿无疆!”

    慕紫苏道:“现在宋大人真是威风啊!”

    肖贤也略带感叹的道:“是啊。”

    如今宋砚的威名仅次于顾修缘,他的兵法奇门神鬼莫测,带兵时恩威并施,战无不胜,成为了百姓的主心骨,就连曾经看不起他的修士们也十分尊敬他。

    但是……慕紫苏和肖贤同时看出了端倪。

    她道:“阁老的身子好像不大好。”

    “算起来,他今年也八十有五了,依旧坐镇前线,担负千万人的性命,实属不易。”

    “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他吧。”

    “嗯。”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观音奴愤怒的声音,“你们两个!!还有闲心聊大天!!”

    赵约罗劝慰她道:“好了,别生气,他们也不是故意要走丢的。”

    慕紫苏回过头,眨巴眨巴眼睛道:“咦,这么巧,你们也在啊。”

    观音奴要被她气疯了,“什么这么巧!我找了你俩整整一天!!简直要吓死我了!”

    慕紫苏嗖的躲到肖贤身后,探出个脑袋道:“要怪就怪你阿公,是他出的馊主意,也是他肚子饿了要吃东西才耽搁这么久的,若没有他拖后腿我早就回去了。”说完就又缩了回去。

    肖贤叹息,稳稳接锅,“是啊,这次是我们贪玩,让阿奴担心了。”

    赵约罗也松了口气,他们没有给百姓添麻烦又吓到别人真是太好了……

    观音奴走到肖贤背后,慕紫苏看了她像耗子见猫,心虚的又绕到肖贤另一边,却被观音奴一手拽住,“你躲我干嘛!”

    肖贤道:“是啊,阿奴又不会吃了你。”

    “我怕你凶我。”她点对着食指道。

    观音奴拿出手里一直紧攥的酥油饼道:“是不是没吃东西。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付银子。既然不能适应新世界,就老老实实呆着不要乱跑,害的人家担心死了。”

    慕紫苏实在不敢告诉她自己把她钱匣子弄坏的事,便心虚的点了点头。

    “你……不生我气了嘛。”

    观音奴嘟着嘴别过头道:“原谅你了。”

    慕紫苏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身上蹭了蹭,“我就知道阿奴最好了,以后我再也不听你阿公的馊主意了!”

    肖贤对身旁的赵约罗感叹道:“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赵约罗笑道:“我瞧您也挺怕阿奴的。”

    “……”

    是啊,有那么一点点怕。

    慕紫苏几人刚踏入宋府,便看到一群人行色匆匆,她认得他们,都是琼华派的名医,她一眼就看见了一袭洁白琼华派服,曾经金色头发染黑的无良毒师追命,便一把薅住他道,“你们在干嘛?”

    赵约罗察觉到了不妥追问道:“宋大人是不是……”

    追命脸色凝重的道:“阁老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话音未落,慕紫苏又听到不远处燕辞殿外厉声对飞云道:“大夫说阁老咳血已有三月有余,你应当早就知晓!为何不报!!若不是我今日从前线回来发现了此事,你还要瞒多久!”慕紫苏清晰看见燕辞手中紧攥着宋砚沾满鲜血的帕子。

    他们也从未见燕辞发过这么大的火。

    飞云扑腾一下跪下了,泪涟涟的道:“燕大人……属下岂敢,是阁老不让我说,他怕您分心。”

    “他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吗?!”

    这时,屋内的大夫请燕辞进去,说阁老唤他,燕辞急忙冲了进去,病榻上的宋砚侧身用一支手臂撑在床上,止不住的咳嗽着,燕辞扶住了他枯瘦的手臂,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良久后,宋砚的呼吸才逐渐平稳,靠在身后高高垫起的枕头上喘息着道:“你凶飞云做什么,他怎敢轻易违背我的意愿。我是老糊涂了,不然也不会让你察觉此事。”

    燕辞知道他还是生自己的气,垂眸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拿起手旁的茶水,喂给宋砚喝,喝到一半,又一口鲜血呕出,触目惊心的落入茶盏中。燕辞心痛如绞,“这怎么行!”

    旋即,他起身跪在围在一旁的琼华派弟子面前道:“恳请诸位救救阁老!不管用什么法子,不管让我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救回阁老一条命,燕辞愿以命换命!”

    他知道,宋砚只是因为赵约罗的一句‘盛世’,才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所以他必须要让宋砚活着!亲眼见到未来的盛世!

    宋砚听闻,泪水盈满眼眶。

    琼华派弟子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一名弟子扶起燕辞道:“不是我们不救,阁老曾经因试药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又殚精竭虑,如今他年事已高,又是凡人之躯,哪里受得住呢……”

    燕辞实在痛恨自己,他为什么这么粗心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直到宋砚被衰老和病痛折磨到精疲力尽他才后知后觉。

    宋砚凄凉的阖起双目道:“天意难违,燕大人不必为我担忧,我不过一介凡人,能走到今日已是上天的恩赐,怎敢再乞求太多。”

    “有个法子!”

    燕辞看到追命以及他身后的慕紫苏和肖贤,好似看到了唯一救命稻草。

    “紫苏……先生,你们!”

    观音奴指了指身后的二人道:“小燕大人放心啦,就算是阎王爷也不敢从他俩手里抢人。”

    燕辞深觉有理。

    追命道:“每日三碗太初之血,虽然无法根除宋阁老的病灶,却能为阁老延寿!奏起死回生之效!”

    听闻此言,肖贤,慕紫苏,赵约罗一家三口同时伸出手臂道:“用我的血!”

    另一边,一直缩在角落的血鹰战战兢兢也撸起袖子伸出手臂,“我、我也可以……”

    追命道:“但前提是,此人的太初之血,要和阁老相配!不然阁老会因为相斥病情加重!”

    如今天下间拥有太初之血的不过这四人,几率小之又小,可别无他法,只能一试。于是追命取来宋砚的血,和另外几人的血。

    等待结果的过程度日如年,慕紫苏来回踱步急的乱窜,赵约罗却十分懊悔,为何就连向来心细如针的她也没发现宋砚的情况。

    燕辞道:“你们可有听说关于宋大人的一些传闻。”

    众人摇摇头。

    燕辞一想起那些刺耳锥心的话就不由然攥紧了十指,沉声道:“他们说,他是三姓家奴,是紫禁宫的……犬马,必不能善终!”

    众人惊愕不已。

    这些话是从太虚剑盟里传出来的,八部众还未被击退,天下还未安稳,有些人就想搜刮利益占山为王,私下发战争财,为日后在这天下让他们子孙后代永远荣华富贵铺路,分明赵约罗已经在五十年就瓦解了世袭皇权制,分明他们这些人曾经也十分痛恨垄断资源的贵族阶级,如今轮到自己,也想方设法要成为位高权重的贵族。

    他们认为宋砚拥兵自重,又曾是紫禁宫的人,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便出言辱骂,盼着他一命呜呼。

    也幸好有赵约罗和顾修缘坐镇,他们明面上不敢对宋砚出手。

    六朝何事,只为门户私计。

    当真是名场利场无非戏场,做得出泼天富贵;冷药热药总是妙药,医不尽遍地炎凉。

    这未免让人想起很多年前司马晋联合内阁倒楚一事,现在也轮到宋砚的头上。

    他们和司马晋,和紫禁宫又有什么分别。

    听燕辞说,宋砚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不开心就去锄地,总带着一只他收留的黄花猫一只笛子下田。可能他耳朵不太好也不知道自己吹走调,农民们表示很痛苦……但是大家还是很喜欢看见他。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自从七十岁闪了腰后,燕辞就勒令他不许再下田地。他就看着傀儡人播种。金黄色的麦穗摇摇晃晃,他说:“善为国者,仓廪虽满,不偷于农。”

    粮食是战争之本,亦是百姓生计之本。

    只要看到丰厚的粮食,他就安心。这些并不是八部众赐予,而是人民辛勤所得,所以他才会说,对抗八部众的一切都是百姓给的。

    这时,大门砰的打开,追命欢呼雀跃的道:“血鹰的血可以!!”

    于是,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血鹰便看到两个恐怖的人影压了过来,慕紫苏再次流露出缺德的笑容,“血鹰阁主~多谢你啦~~”

    “救、救命!!”

    之后,燕辞寸步不离的照顾在宋砚身侧,夜里都要靠着他的床榻边入睡,好侍奉他起夜。而宋砚每日三碗血鹰的血喝下去后,精力越发充沛,甚至比年轻时还精神许多,处理起公务也得心应手,带兵打仗更是有如神助,赵约罗听说后十分欣慰,下令嘉奖三军,尤其是那个快被抽干了的血鹰。顾修缘知晓太虚剑盟中有人妄图分裂山河,心存不轨后,也下令彻查,一时间太虚剑盟人心惶惶,都夹起尾巴做人。

    可不到一个月,詈骂宋砚的谣言突然传遍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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