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4章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肖贤依旧岿然不动,手中幻化出一把木剑,狂风将他的白发吹得千篇一律向后舞动,崭露出精致绝美的容颜。紧接着,众人又看到了他过去的模样,慢吞吞的不知在舞什么剑法。然而随着他的剑花,一道又一道柔和的剑气如清风般萦绕在他周身。
一气贯注中不动声色,所向惬然,古秀天然,杜不能尔。
行所无事,一片化机。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是为无咎。
他闭目凝神,“天化万象以气形蕴之,天育万物以生死调和。左右开引济世刚柔,太极造化生阴阳。”
一道太极法印悠然旋转,巨大的恒星在他的操纵下轻盈如水,紧接着他手腕一抖,那恒星竟然向着离伽天主而去!
慕紫苏清楚的看到,离伽天主流露出了惊恐之色,那恒星直直向新界中那颗心脏的方向冲去,若不阻挡,恐怕他的千秋霸业要付之东流了!
沈七欢抽身后退,同几位天神合力抵挡,天地间暗了一瞬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白光汹涌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恒星的碎片火雨般自天际坠落。
慕紫苏懵了一瞬,这啥?为什么肖老道他有如此骇人的力量?!他现在难道不是个弱不禁风的老人家吗?!
她望着天空八部众的身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总觉得少了一个人啊?!
观音奴被吓得双腿发,“那、那条毒蛇,被,被阿公杀了!?”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本就只剩下五个帝君的八部众确实又少了一个!!莫呼洛迦死了!
离伽天主从来平静如四大海水的金色双眼里再也不平静了。他从未见过这等邪门功法,到底是什么。
九重春色倒是感到顾雪衣兴奋不已,这就是剑仙的最后一剑吗?!
肖贤的目光轻描淡写的扫过八部众,“我道是谁,竟是你们几个不肖子弟。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却凭生出淡淡的怒意,观音奴坚定的认为是他得知自己被八部众戏耍后,来此撒火的吧。
迦楼罗,龙帝,夜叉王,心下骇然,他们曾在数千年前跟随蓬莱道祖修仙,因为他们身世凄惨,蓬莱也对他们多加照拂,他们尊敬他,更仰慕他。如今见了蓬莱本尊气势骤然被压了下去,甚至不敢直面于他。而八部众对他是再熟悉不过,其人没有半分修为,但他可以将对方所有的攻击化为己用。当年若不是因他心爱之人自尽,他恐怕不会选择和光明王同归于尽的下策。
离伽天主想杀死他是不可能的,不管他动用多强大的攻击,最终只会落在自己身上。可若他不发起攻击,肖贤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杀死他。除非——他正式回归神位!
现在也该轮到离伽天主头疼了,若不加以干预,蓬莱回归神位后他只有不到五成的胜算,必须另做打算,阻止他归位!
离伽天主笑道:“蓬莱,后会有期。”
于他而言,肖贤此举正中其下怀,初代几位八部众根本不信服他,甚至为了逃离天人五衰相互争斗,对他独占人类神骨颇有微词,他正好苦恼如何要解决掉他们,待初代八部众死得干干净净,他再选出年轻衷心的天人作为神尊。
而后,他和几位八部众略带狼狈的消失在了战场上。
玉无香临走时恶狠狠的对沈七欢道:“离我孩儿远些!老杂毛!沧溟,回家。”
“是。”
说罢,他带着顾雪衣也消失了。
只是君迁子的目光一直不舍的望着他消失的地方。
顾臻臻没能杀死瑶光君自然不甘心,临走时,阿芙叫住了她,“小风……”
顾修缘突然厉声道:“不必管她!”
“可……”
顾修缘实在不忍当着众人的面戳破她和龙帝交濡的行径,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了退路,既然她不惜用灵魂和尊严来杀他,他就如她所愿,也不再期待着她能回头是岸了。
顾臻臻骤然疯癫般的大笑起来,眸中的杀气越发浓烈,“顾修缘你少假惺惺的替我遮遮掩掩,对啊,我就是和龙帝交濡了,我每日在她的榻上欲仙欲死快活之极,只要再过些时日,再多些力量……你必死无疑!!”
众人听闻满心惊骇。
“怎么?你觉得我不知廉耻,身子脏了,丢你的人了?!顾修缘你说话啊!”慕紫苏道:“这话你跟我们说做什么,你应当去跟紫菱说,跟明俊说。”
“慕紫苏你管不着!就算是夫君,也会同意我这么做!”
顾修缘别过脸,心痛的闭上双眼:“不可理喻!”
她冷笑,“说起来你又比我干净多少呢?正好,当着肖先生的面儿,说说你这些年对饕餮干的好事儿?与她暗合苟且,都传到天人那儿了!”
顾修缘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慕紫苏和顾修缘同时感到一阵恐怖的目光,她望向肖贤,却发现她并没有看自己,她急切解释道:“夫君——”
“我说了,你我早已和离,与谁寻欢,与我无关。”
说罢,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观音奴顿感焦头烂额,二人好不容易关系有了缓和!不禁对顾臻臻怒骂道:“疯婆娘你是被自己的香迷傻了么?!凭什么拿莫须有的事儿污蔑我婆婆!”
赵约罗道:“若不是看在你是小顾师妹的份上,我定不饶你!”
“就凭你?”
二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沈七欢不知何时横在二人中间,用食指挑起顾臻臻的下巴道:“这么俊俏的小脸儿生起气来也这般好看,要不你别跟龙帝了,来跟我吧。”
“滚开!”
沈七欢挑眉,看了眼赵约罗,“卫夫人,你可不知,这个小姑娘遗传了她娘亲的凶恶,当心一口被她活吞了,那时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赵约罗气愤道:“我哪里凶,哪里恶了!”
“哎呀呀,这还不算么?卫夫人,消消气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若死在这儿,那复仇大业可就烟消云散了。”
顾臻臻转过身,不想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尤其是他。这样也好,她下次面对他便不会像今日一样心软了。
沈七欢对慕紫苏道:“饕餮,看好你的心肝宝贝们,不定哪日,便入我怀中了,肖老道。”说着,他像观音奴和赵约罗抛了个媚眼,给观音奴看得一阵恶寒,然后就化作一缕烟不见了。
蓬莱道祖回归,八部众落荒而逃一事,不仅传遍九州,也仿佛一记重锤,给日夜寻欢的新人类敲醒了。他们惶恐至极,许多人开始后悔,纷纷想逃离新界,跑到天启阵边界求援,可他们作恶多端,不会被九州人接纳,被前线修士一一杀死。他们根本毫无退路。此时,沈七欢诏告新界,蓬莱道祖只是半仙之体,对新界并无威胁。卑躬屈膝的求饶已无用处可言,只有虔诚供养八部众才能破除此局。于是为了求生,为了获取更强的力量,新人类争先恐后的进入心脏,但他们也发现,已经有许多人没能像过去一样活着走出。
九州百姓及前线将士,各路门派,太虚剑盟也因此愈加振奋,潜伏在人类世界中的新人类更不能凭借寥寥数语离间凡人。但顾修缘深知这绝非长久之计,也发现他们身边藏有天人的细作。
于是他传唤来小颂和潜伏在新界多年的一名卧底,要让他们找出这伏藏之人。
现在,他的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细作。
和顾雪衣分别时,他发现了他身上的气韵有些紊乱,便关心的道:“九重春色他……对你施刑了?”
顾雪衣颔首,又摇了摇头,“无事。”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九重春色喜怒无常,又十分多疑,只因他不喜小颂成为沈七欢手中的利剑,便用淬毒的鞭子抽打着他的琵琶骨。当时他狠狠捏着顾雪衣的下颚道:“你是我的孩儿,是鬼蜮唯一的希望,你决不许背叛我!”
若是让他发现顾雪衣从来不忠心于他,不知又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顾修缘爱怜的轻抚着小颂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话分两头,慕紫苏这边可就惨了。
他们得知,是蓝妙音恢复的蓬莱仙岛,而那日肖贤离去后,她同众人一起前往由蟠龙柱盘旋架起的那座仙岛,可肖贤却对众人冷漠至极,任由唐惊羽和观音奴在外如何呼喊都闭门不见。
赵约罗呆呆的望向紧闭的大门,脑海中映出肖贤的身姿。觉得他的身影越来越遥远,像飞去天宫当神仙一去不复返的仙人。不仅是她,所有人都觉得,他离回归神位近一步,他们便离他远了一步。
燕辞也很气馁的道:“蓬莱是蓬莱,先生是先生。”
赵约罗执拗的道:“不对!蓬莱就是爹爹,是他前世!”
观音奴叹息道:“前世和今生,也会有差别吧。或许……即便他死而复生,也不再是阿公了。”
慕紫苏望着那扇门,顾修缘望着她。今日一见,顾修缘才终于知晓,自己就算穿上他的鹤袍,修习他的剑法,他也永远不会成为肖贤。那太极剑法的最后一剑堪称登峰造极,无人能及,便知道自己与肖先生所差甚远。
一旁,已经修成人形的烛龙一袭苍青色的绡衣绮罗,头生两角,墨发披散,额上绘着漆黑纹样。
“烛龙!”
听到阿芙叫他的名字,烛龙浑身一凛,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发自内心的惧怕这个束缚禁锢他几十年之久的小丫头。他冷冷的背着身道:“作甚。”
阿芙平淡的神情流露出阴森可怕的气息,“跟我回去,或是去死。”
火魔兽盹盹皱着八字眉道:“烛龙大哥……我也好想你。”
“本尊现下是蓬莱道祖座下护法,凭啥跟你走。”
虽然烛龙在蓬莱仙岛封印被解开后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但他看着肖贤还是觉得肝颤,主要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被那个无良老道坑。不过与其在阿芙那里失宠,还不如在这儿闲在。
这么想着,他就用余光瞥到了死狐狸用巨大的头颅蹭着阿芙。低声怒骂道:“狐媚惑主!”
关键是它还总掉毛,每次抱着阿芙啃后,阿芙不仅满身是他的口水,自己还跟个毛球一样。总而言之,自从那只死狐狸来了以后,阿芙对它温柔又宠溺,与它形影不离,睡觉都抱着它睡,烛龙备受冷落,心灰意冷。
御七杀觉着那只狐狸很眼熟,便问道:“它是……”
阿芙接下来的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是你兄长,司命。”
???
原来倾覆紫禁宫那日,阿芙表面上杀死了他,他也本应和那只妖修同归于尽神形共灭,可阿芙还是心软了,便悄悄保留住他仅剩的一缕魂魄,这五十年间悉心照料,如今司命便化作这只爱掉毛的大狐狸,每日和阿芙贴贴,无论任何人接近阿芙,他都会用大肉垫把阿芙拨到自己怀里,冲着对方龇牙咧嘴以宣示主权。
怪不得御七杀总觉得这只牡丹狐狸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愧疚,原来如此。
阿芙抚摸着他的绒毛道:“以这样的姿态赎罪,是他最好的结局。”
烛龙满心愤慨,敢怒不敢言的嘀咕道:“每日搂着你发情,算哪门子赎罪!”
司命假装没听到,依旧得意的在阿芙身上蹭来蹭去。
见肖贤迟迟不肯出来,众人便失落的各奔东西,君迁子,观音奴和赵约罗陪在迟迟不肯离去的慕紫苏身旁。紫气环绕的云霞中,鹤鸣寂寥。夕阳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观音奴扯了扯她的衣角道:“婆婆……我们现在回去吧,等阿公想明白自然会回来了。”
慕紫苏咬牙切齿道:“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话音未落,慕紫苏一记元气打向紧闭的大门,却被如水般轻盈的元气悉数化解。肖贤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二人对视良久,赵约罗赶忙将君迁子和观音奴拽走。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和大师兄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为何不信我!”她上前执起他的手,死死抓在手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一双泪眼巴巴儿的瞅着他,“我说过,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若是不回长生宫,我也随你留在蓬莱!”
肖贤凝视着她道:“我爱汝心,汝怜我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仍在缠缚。不过妄想分别执着罢了。望你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她呆愣住,因为她再也看不到他眼中对自己的炙热和依恋,她触摸到他时,只觉一片亘古般的苍冷,感受不到他的任何爱意……
她倒抽一口冷气缩回手,眼泪控制不住的滚落,语气满是委屈,“为什么……为什么……”
原来他并非口是心非,每一句,都是实话。
他已经不爱她了。
他是蓬莱道祖,他不是曾经对她宠爱到骨子里的肖贤。
慕紫苏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既然道祖心意已决,我慕紫苏也绝不强人所难,红线已断,情缘已尽,望日后道祖早觅良缘,寻得归宿。红儿,”
旁边拉长了耳朵偷听许久的赵约罗疾步走来,胆战心惊的道:“母亲……”
“把他以前用的东西送到蓬莱吧。”
“可……”
肖贤背过身道:“不必了,过去的,就留在过去吧。”
鹤袍决绝的在她视线内旋开。
可在他转身的刹那间,他仿佛听到了很久以前她说的话,“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踏雪寻梅,烹茶煮酒,看尽天下美景,赏遍天下美味。待你日后发眉皆白,儿孙满堂,你我夫妇二人,依旧相爱相知,享琴瑟之好,可好。”
这本是新婚之夜时他与她所说,后来她却也总喜欢这样对他讲。
他知道慕紫苏已经和赵约罗离开了,他急切回首,望着她离去的地方,在心里道:上辈子你跟我说,要和我白头偕老。这辈子你说,你要对我好。你说的,我都信。
断肠肠又断,血淋淋痴心一片,怕惹牵连,又牵连,想从前,情字难言,而今反成离别怨。
三个人,一百坛如意长生酒。喝得昏天暗地。
只是观音奴一直看慕紫苏闷头喝大酒,一滴眼泪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便十分担心。她刚要宽慰她,慕紫苏腾的一下站起来,随手拿起一根捆仙索就搭在了房梁上。
“赵约罗一道剑气将捆仙索斩断,立刻抱住了从房梁上跌落的慕紫苏。“娘亲……你这是做什么……”
她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天喊地,“我不活了呜呜呜哇,你别管我!”如今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倒增进不少。
观音奴翻了个白眼,“对啊,你别管她了,反正她也死不了。”
就是因为死不了,才最惨。她多想忘记他,忘记曾经与他刻骨铭心的情分,不管是曾经携手并肩肝胆相照,还是后来的相依为命,对她而言都没有半分美好可言,只会让她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观音奴叹息道:“实在不行……你再找个老头吧。”
“不要我不要我就要那个,那个最好看!”
……还是觊觎阿公的美色啊!
可那又有什么好辄呢,肖贤是铁了心与她和离了。
“可他现在是蓬莱,不是你夫君了。”
说到这儿,慕紫苏又放声大哭了起来。这时顾修缘从外面走来,看到这狼藉一幕苦笑道:“我大老远便听到有人鬼哭狼嚎,还以为是谁。”
观音奴看到顾修缘倒觉得是根救命稻草,“既然你来了,我们就能躲个清静了。”她临走时拍了拍顾修缘的肩膀,“这个麻烦的老婆婆就交给你咯。”
赵约罗也深表同感。
顾修缘无语的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慕紫苏和旁边无辜的捆仙索,她要酒,他就同她一起喝。
喝多了,她就迷迷糊糊的靠在在他肩头说,“大师兄……再给我讲一次那个故事吧。”
“好。”
“只小兔子最后又没有回来呢……”
顾修缘心中一片痛楚,拍了拍她的手道:“回来了,他舍不得你,定会回来。”
那一天,慕紫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远在天边的肖贤,也随她落入了那个悠远的梦境里,像是一段古老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