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旧说
破旧的窗户被横竖错落的斑驳红木阻隔,报纸糊住的窗口透出昏黄的影影绰绰的烛光,映照出木条横杠的方格图形。泛黄的透露出灯光的报纸上映射出两个黑漆漆的人影,其中一个短发的男子微微躬身,压低了声线,小心地对着前方的女士说:“秀秀,他是个怪物。”
林泽和路焱就躲在窗户外的屋檐下,声音听得很清楚,声线虽然年轻,但是林泽一下子就可以听出这就是自己的父亲——林兴怀的声音。
“怪物?”杨瑛秀一惊,随即又轻轻一笑,“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只是眼睛和正常人的不一样罢了,和咱们在一块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见过它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小垚也很好,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说他是怪物呢。”
林兴怀一急,身体向前倾,险些撞到了竖着的蜡烛,换来了杨瑛秀的责备:“小心一点。”
男人吞了一口口水,酝酿了半天,颤颤巍巍地说:“好?怎么会好呢?你——你难道没看见小泽身上——身上被烧伤的痕迹。”
杨瑛秀很疑惑,什么痕迹,她每天看着两个孩子,什么也没有看见呀?自己丈夫又在说什么?
“什么痕迹,不就是正常的皮肤?”
“唉——”男人吐了一口气,摇摇头:“你呀,就是警戒心太低,那痕迹这么明显,怎么会看不见呢?那老头是给你们娘俩下了蛊了,你们怎么都这么维护他。连我的话都怀疑吗?”
女人急眼了,声音抬高许多,几乎是喊着出口:“怎么就怀疑你了?啊,林兴怀,你说你看见小泽身上有伤,我看不是我被下蛊了,是你眼神不好吧。”
或许是他的声音有些高,林兴怀还没有回话,院里面隔壁屋子就传来了老人的咳嗽声,男人女人都是一惊,立刻又压低了声音。
“我说,他不会听见了吧?让你大半夜没事干嚼别人舌根子,被发现了吧。咱们还住在一个院子里,明天见了好意思吗?”
林兴怀情绪也有些上头,不爽地嘟哝:“不就是一个老头子,怕他干什么,我去那屋子看上一看。”
女人扯着被子缓缓站起身:“要是真的有痕迹,多危险呀,不如直接报警,你别直接去掺混水呀?”
男人摆摆手,睡前喝了一点小酒,情绪高涨,嘴里含糊不清:“不用,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老头子我还是打得过的。”
女人还是胆怯,嘴唇翕动,抽搐了好多下:“万一是个人贩子呢?哪有老头子一个人带孩子的。”
男人倒是爽快,哈哈一笑:“抓到了,那我也是立功了。没事,你先睡觉就好了,我去会上一会。”
话音刚落,就已经踩上拖鞋,向外走去。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从内向外推开,在安静清澈的夜空中发出嘹亮地一声,十分扎耳。
“啪嗒——啪嗒——”
人字拖在水泥地上踩出声响,沿着地面一直传到林泽身边,好像踏在林泽的心房上,林泽看着父亲的背影,宽松的睡衣被夜风吹的向一侧飞起,好像身披战袍的武士。他什么也没有说,悄悄地跟在林兴怀身后,想要看看所谓的怪物究竟是什么,那个把自己带到人间的老者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路焱并没有去阻止他,也没有干预这场事件,只是静悄悄的跟随着林泽,两个人在黑暗的掩护下,缓缓揭开一个尘封十多年的内幕。
“呜呜呜——”
走进老人和小泽住的屋子,林兴怀才发现房屋内隐约传出小孩的啜泣声,以前的这个时候,他们一家都已经入睡,更不会忽然道这间屋子来,所以从没有发现过在夜晚屋内传出的小声的哭泣声。
林兴怀心里有些发毛,但是酒壮怂人胆,在酒精的催眠下,耸了耸肩,还是迈着大步向着正发出哭声的房间走去。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房屋内的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林兴怀浑厚的喊声:“夏叔,夏叔,在吗?”
屋子里没有立刻回复,男人又敲了几下门。
“在嘛?有事。”
终于,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漆黑的夜间好像是打翻的黑墨水,完美的和夜色融合在一起,甚至没有波澜,但却让人寒毛直立:“什么事情呀?”
林兴怀浑身一激灵,酒劲散了大半,双腿有点发颤,弹在膛上,也不好意思再回去,硬着头皮说:“我今天弄了一点好酒,来叫你一起喝上两口。”
老人没有直接同意:“这么晚了,我已经睡下了,”
“诶诶,就两口,费不了多少时间,咱们俩邻居一场,在一块喝喝小酒没什么大事,反正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林兴怀砰砰地敲着门,不依不饶。
夏谬依然没有回话,林兴怀在木门前站着,寒风从裤腿里面钻入,冻得他双腿打颤,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等了好一会儿,喝了好些口西北风,有些等不下去,再加上本来就有些害怕,内心的小九九就开始动摇了,已经逐渐转过身,打算直接离开。
前脚提起不到20厘米,“咳咳咳”,身后忽然就传来几声苍老的咳嗽声,顺着凉风一直灌入林兴怀的耳朵,在幽寂的夜晚格外吓人。
林兴怀怔怔地转过身,视线与夏谬金光闪闪的蛇瞳正好对视,这家伙,打开木门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是要喝一口吗,你怎么先走了。”老人沙哑的声线在空气中颤抖,幻化为空灵的气息。
中年男人只是看着那双金色的蛇瞳,没有任何动作,好像灵魂被蛇瞳吸走了一般。他只和夏谬对视过几眼,而且每次看见,夏谬都会立刻将视线移开,现如今对方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在浓稠的夜色中,那双金色好像真的会散发幽光,像是野外嗜血的猛兽,紧盯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林兴怀狂咽了好几口口水,喉结耸动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呵呵——这——这不是发现自己把酒落在家里面了,所以想先回去拿吗。”
他表面装得淡定,扣在背后的手指已经快要抠出鲜血,夏谬只是挂着平和地微笑,两只眼睛深远地透过林兴怀望去,好像可以洞察对方的一切紧张与恐惧。
“不用回去拿了,我这里也有一些好酒,不如进屋里面尝尝我的?”
他明明是笑着说的,但是林兴怀却感觉到言语中一股瘆人的含义顺着相对的视线一直到达自己的身边,比周围的夜风还要寒冷,甚至,夜风因为他的话,骤降了许多摄氏度。
中年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慢慢地说:“好。”正巧他本来就是要进去看一看,这一件小小的屋子究竟藏着什么样的乾坤。
屋子是普通的屋子,并没有林兴怀想象中的所谓的人贩子的各种严酷的刑具,一切的装饰都十分简单,还透露出几分寒酸。粉刷过很多年的墙壁早就已经在过去的许多主人的摧残下泛着黄色,脚下没有铺地板,不太平整的水泥地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灰,房间一边的土炕上砖缝中间已经被烧黑了,兴许是老人和小孩怕冷,炕上一角的砖石甚至已经完全漆黑一片,简直就是每天都在用大火烧很多时间才可以达到的水平。
林兴怀向炕上看过去,大红色的印花被褥中间耸起高高一团,应该是小泽。他看的很粗略,觉得并没有什么,自然放下了警戒心,和一个老头子较什么劲呢?因此,当然没有发现床上小孩子紧皱的眉头。
“你这屋子烧的可真暖和,这么晚了,竟然还这么热乎。”林兴怀哈哈大笑,已经开始了唠嗑模式。
“呵,”夏谬讪讪一笑,“人老了,怕冷,炕就每天多烧了一些时候。”
“好好好。”林对自己之前的猜想感到好笑,这下轻松了下来,又开始体谅夏谬这么大的岁数,一个人带着孩子的不易,一拍手,豪气地说,“院里面的木头随便烧,要是不够用了,就告诉秀儿,我们帮你再搬些。”
“够了够了,”老人摆摆手,用极低声音喃喃道,“马上就要结束了。”
“什么?”林兴怀挠挠头。
“我说,我去给你拿酒。”夏谬提高声音,转身朝着炕边的一个小木柜走过去。
翻找了几下,拿出一个漆黑鎏金的小壶,稳当当放在桌子上。
林兴怀觉得稀罕,当场赞不绝口:“这是什么酒,连包装都这么精致。”
夏谬打开酒壶盖子,一股奇异的香味立即盈满了整间屋子,连躲在屋外的林泽和路焱都感到一阵心神荡漾。
“这可不是人间喝的到的酒。”
林兴怀只当这是夏谬在吹牛,大笑:“哈哈哈,什么酒人间喝不到?”
屋外,路焱抓着林泽胳膊的手一收力,牙关紧咬:“这个香味,换魂汁!不好!”
话音刚落,身体就像离弦之箭一样直接冲进屋内,打翻了林兴怀刚刚拿起的酒杯,晶莹剔透的黄色在桌子上,地面上,泛着冒腾腾的气泡。
林兴怀惊愕地抬起头,眼白已经被黑色取代,这是被魔族占据身体的象征!
换魂汁,用数十位魔族精血凝炼而成的一种汤汁,人类喝下,就只有将自己的身体拱手相让的命运。
惊愕的表情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很快就被一种胸有成竹的讥讽代替。
“还是出手了呀,我还在想你们会看到什么时候呢?在我的思维空间里,两只小老鼠,还是藏不住的。”
“我是给你胆子了,叫我老鼠?”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林泽闲庭信步地走进,蛇瞳中金色的光芒仿佛夜晚的星辰。
他没有理会房间内所有人的错愕,只是慢慢走到炕边,抱起躺在上面的小泽,冷漠地看着对方潮红不正常的脸色,额上的豆大汗珠,以及紧皱的耸起一座小山的眉头,坐在炕上,朗声大笑:“哈哈,这几十天的骨可没有白炼。”
抬头看着还在状况外的老年夏谬,嘴唇微张:“这个身体我用着挺满意的,你也完成任务了。”
林兴怀(或许早就不是林兴怀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融骨之术大成,恭喜大哥。”
“恭喜?”夏谬(用着林泽身体的夏谬,此刻占据主导的是夏谬)猛然抬头,蛇瞳像寒刀一样,有着杀人的威力,“我是不是应该问问你,当时怎么没有看住那个小女孩,不然,也不会给林泽这家伙和我抢占身体的机会。”
他又看向路焱:“他想要生,还要问我同不同意呀?”
破败逼仄的房屋开始坍塌,周围的一切再一次开始剧烈摇摆,疯狂的转换着场景,一边轰鸣的倒塌声响中,老年的夏谬也幻化为灰烬,逐渐的消失,前方,飞扬的灰尘中,林泽的身影高傲的站立着,怀中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他们身边,已经完全没有神智的林兴怀猖狂的大笑着,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刺耳尖锐的笑声中,路焱听见林泽用陌生的声音说:
“在别人的梦境中,那个人就是王,他想杀你,易如反掌。”
“路焱,你落入计划好的陷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