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师x逆徒1
一阵难以忍受的咳意从肺腔深处传来，睚眦模模糊糊恢复意识，缩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又是什么刑罚？水刑？毒粉？还是主角们发明出来折磨人的新方法？
等到咳嗽过去，睚眦方才打量起周遭。
和他想象的不同，这是一座破庙。
时间是晚上，月光从破庙顶上的裂缝里流泻下来，将空中的蜘蛛网和红纱照得分明。
正前方的供台上，燃烧着两支红烛，供台下沿露出半张“囍”字……
现在的主角们越来越会玩了，睚眦想，在破庙里成亲，真有意思。
“咳咳……”他眼角向下，余光瞥到一抹嫣红，微怔，低头看见自身上正穿着一套大红喜服，款式相当可疑，尺码狭小，紧绷绷地绷在身上。
这怎么回事？
成亲的不是主角，而是他——穿书局boss组常驻员工睚眦，反派大魔王职业扮演者，致力于毁灭世界的食物链顶端强者。
现在，却穿着一件女款喜服，娇弱地倚在泥塑供台前喘个不停。
「叮，欢迎攻略者101来到虐文世界！」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我是你永远可靠的引导者、忠实的朋友——虐文系统小q！」
“嗤”一声响。
「啊，攻略者，你在干什么！」小q惊叫。
只见泥塑供台下的男人，正扯着半片前襟，满面阴鸷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一马平川，没什么不该有的。
男人的脸色似有缓和，但那狭长眼尾依然被令人生畏的阴云压着。
衣襟已经被扯掉半幅，男人似乎毫不在意，由它敞着，他盘腿坐下，问道：“本尊是谁？任务是什么？”
小q战战兢兢：「穿书局发来的信息单上，攻略者101的名字是睚眦，来自……保密单位。」
男人本来阴沉着脸，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并没有令人轻松，小q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它有的话。
“小东西，本尊的名讳本尊当然知道，问的是你这方世界里的化身。”
「啊，攻略者问的原来是虐文世界主角的信息吗，就让小q来为你介绍。」
睚眦一边听着小q絮絮叨叨的介绍，一边在内心捋着信息。
睚眦来自于穿书局boss组，一直以来扮演的对象都是反派大魔王。
不过，最近穿书局里刮起一阵歪风，认为反派不宜过度苛待主角，尤其是睚眦这样报复心重的反派boss，看过剧本之后，知道自己结局不会好过，所以抓紧一切机会在主线剧情前中期虐待主角，完全就是恶意报复。
主角组、配角组、炮灰组发起联名上书，要求穿书局严惩睚眦这样恶意报复的行为。
当大部分人都站在对立面的时候，任何辩解都只是徒劳无功，睚眦深知这一点。
他没有解释，而是接受了道德审查委员会的改造方案——完成世界虐文世界的主线任务，化身虐文主角，用爱和智慧感化攻略目标。
……
小q虽然迷糊了点，但介绍起虐文世界的信息时十分尽职尽责，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也不奇怪它这样积极，毕竟这些虐文世界无一例外，都是无人问津的扑街世界，因为信仰值太低，主线任务又太折磨人，几乎没有攻略者愿意来这里扶贫，目前都是断更状态。
这个虐文世界的主角叫做叶衣风，是玉树谷的一支灵木修炼成的妖。
在他开灵智之前，曾经被魔尊麾下右护法所化的傀儡师雕刻成一只木傀儡，担任着杀手的职责。
傀儡无心无情，只是执行任务的机器，却在某一天执行灭门任务时，出了岔子。
岔子正出在本世界的攻略目标身上。
红雪门少主宣华，天赋异禀，少年成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登堂入室，修成金丹，在修真界崭露头角。
三年一度的灵湖盛会上，更是一鸣惊人，引起玄云宗宗主的注意，想将他收归门下。
谁知，异变陡生。
宣华从灵湖盛会返回后，红雪门却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宣华也不知所踪。
这件惨案令修真界为之震动，正道盟派出大量人力调查此事，最终都没有结果，据说凶手伪装成一队南方来的商客，在红雪门投宿，之后作案，手法极其干净，没有留下半分线索。
冉冉升起的新星就此摧折，闻者无不扼腕叹息，正道盟发布悬赏、四下寻找红雪门少主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想来凶多吉少，最终也不了了之。
至于宣华去哪里了……
宣华被叶衣风带走了。
好巧不巧，就在宣华走投无路的时候，撞上前来执行任务的叶衣风，宣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叶衣风却放过了他。
后来，宣华逃命时摔下悬崖，重伤失去记忆，又逢叶衣风路过。
明明有两次机会杀死宣华，叶衣风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违背傀儡师的命令，带上宣华远走高飞，躲回老家——秘境玉树谷，玉树谷有强大的古神结界，即便是魔尊、剑尊也无法掌握其中路径。
就这样，叶衣风处于奇怪的失控状态，开始抚养宣华长大，给他治伤，顾他衣食，教他吸取玉树谷灵气进行修炼，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懵懵懂懂的少年成长为俊美无俦的青年，并对叶衣风十分眷恋。
如果故事到此结束，可能信仰值还挺高的，可是，虐文世界意识的尿性就是要在最甜的时候发刀。
一次，宣华跟着叶衣风出谷采买时，听人说附近山里有一个很灵的姻缘洞，只要在洞里虔心请求，就能看到一种会发光的石头，叫做月光石，把月光石穿在月巫祝福过的红绳上，送给自己心仪之人，便可以与他永生永世不分离。
宣华并不知道姻缘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月光石的效果却正是他想要的，于是，某日，宣华凭着叶衣风教给他的寻路方法单独离开玉树谷，前往姻缘洞求取月光石，又去了镇上月巫处穿了红绳，心满意足地回来想要送给叶衣风，却被一帮外来客拦住。
这帮外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侥幸逃生的红雪门长老和他这些年来笼络的下属。
红雪门长老找到宣华，激动得差点死掉，但宣华却不记得他们，对他们十分排斥，一心想要赶快回到玉树谷师父身边。
红雪门长老哪里肯放过“死而复生”的少主，当即拿出红雪门老门主留在他这里的遗物和信函。
在旧物的刺激之下，宣华骤然恢复记忆，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十年前灭门惨案发生那一晚，与叶衣风狭路相逢的情景。
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叶衣风与灭门惨案无关，在骤然恢复记忆的冲击之下，宣华仿佛被两股力量撕扯分裂，他答应了红雪门长老的建议，返回玉树谷，将毫无防备的叶衣风引出，在光天化日的人间街市上，看着红雪门长老带正道盟的增援部众，围攻捉拿昔日恩师。
叶衣风修为不低，本不至于在家门口被擒住，但他看到从后面走出来的爱徒时，忘记了防备，被冷剑刺伤后背，就此失去战力，只能束手就擒。
而虐文世界的主线剧情，就从这里开始。
叶衣风被押解上路，前往正道盟接受审判，而宣华摇身一变成为正道少主，负责看押这名罪大恶极的凶犯，同时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漫长磋磨的一路，并不好走，对于攻略者们来说，尤其如此，他们穿成肺部受伤、锁在重枷之下的叶衣风，根本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还要想方设法讨好宣华，刷高宣华的好感度……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想也知道，在对方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时候，任何讨好都会被视为别有用心。
「所以攻略者扮演的角色就是叶衣风，攻略目标是宣华，主线任务完成的标志是——主线剧情进度100，宣华好感度100。」
睚眦听完之后，沉吟片刻，下颌点下这身女款喜服：“这又是什么意思？”
小q终于显出些轻快来：「这是在前任攻略者们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拿到的阶段性胜利！」
“哦？”
看到睚眦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小q有些不服气，它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促成婚事的超高难度，以及成亲之后再去攻略的种种便利。
简单来说，就是攻略者不管做什么、宣华都油盐不进的情况下，攻略者决定破罐破摔向宣华求亲，作为此生最后一个愿望。
这一次，宣华却离奇地答应了。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成亲还有一重含义，就是结成道侣契约。
道侣契约能够让人意识共通，共识共感。
从小q乐观的角度来看，这意味着宣华对叶衣风还是有一定感情的，如果能够更进一步，让叶衣风看到宣华的内心世界，忧宣华之所忧，喜宣华之所喜，在宣华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上去关心，温柔小意，体贴备至，迟早有一天能攻略下来宣华。
而且，有了道侣契约，双方生死与共，至少也可以暂时保住性命。
睚眦却哂笑一声：“蠢东西，这是谁出的昏着，准备重开吧。”
小q一愣，想要争辩。
“既然你与本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本尊就不吝教诲，指点你一二，”睚眦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泥塑供台下，“第一，虽然宣华答应了成亲，但好感度应该低得离谱。”
「这……」确实，只有7。
“第二，你要明白，失忆的宣华和恢复记忆的宣华是两个人。”
「两个人？攻略者是说，他们性格不同？」
“不，他们就是两个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从恢复记忆那一刻起，失忆的宣华就死了，是被恢复记忆的宣华亲手杀死的。能够对自己下狠手的人，通常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要跟他们讲感情，他们连自己都能杀，何况其他人。”
「嘶……」小q打了个寒颤，睚眦的语气，就仿佛他对这样的人很熟悉一样。
“所以，他答应成亲，不是为了感情，而是为了事实。”睚眦分析道，“十年前的灭门案，至今没有告破，虽然你我都看过剧本，知道凶手是魔尊右护法，但正道盟不知道，宣华也不知道，出于某些原因，叶衣风也没有告诉他们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对不对，我猜是因为傀儡不能说出傀儡师的名讳之类的禁制。”
小q懵懵点头：「是、是这样，是有这么个禁制，攻略者怎么猜到的？」
“这很容易猜到，如果我是宣华，我可能会用更激烈的手段，比如搜魂术。”睚眦轻笑道。
小q惊吓：「搜魂术，那不是会彻底摧毁人的精神，不死也疯的邪术吗！」
“还好，我们的正道少主不会这招，”睚眦轻搓食指第二指节，思索道，“所以，最简单的选择就是结为道侣，共识共感，这样一来，就可以强迫对方说出真相，一切事实毫无阻拦地暴露在意识海内，这确实是一步妙棋。”
小q感到寒意遍布身体，它仿佛明白了宣华为什么会在好感度非常低的情况下答应成亲。
而且，还专门提出，要结成道侣契约。
这些细节小q并没有完全告诉攻略者，可是攻略者却自己推演出来了。
恐怖如斯！
「可是……这也不至于重开啊，如果就给他看当年的记忆呢？记忆是不会说谎的，宣华看到叶衣风被傀儡师控制，知道他本来是傀儡，没有自我意识，应该会理解的吧。」小q善良地猜测道。
“我说过，宣华只看事实，何况记忆也只是一段事实而已，并不能看到背后隐情。”睚眦轻笑，“假如是你，在我的记忆里看到我杀你全家的画面，你是会愤怒暴起杀我报仇呢？还是会再找其他线索、证明我是有苦衷的呢？”
小q抱头：「完了完了，那岂不是契成之时，就是死期？」
“不会那么晚，契成就要生死与共，他不会等到契成。”
睚眦说着，目光忽然凝在一处：“等等。”
他的左手手腕、被喜服遮住的位置，绕着一条红绳，贴着手臂内侧的位置，穿着一颗莹白发光的小石子。
“这是什么？”睚眦拨弄穿在红线上的小白石子。
「啊，这是……月光石。」
月光石，玉树谷旁小镇上的热销产品，与月巫的红绳捆绑销售，据说有利姻缘，能保有情人白头到老。
小q说到这里时，有些忧伤：「可惜没效果。」
睚眦猜到这就是宣华送给叶衣风的月光石，不过，他需要确认的不是这个。
“怎么在这里？”
按照剧本，这红绳应该没送出手才对。
宣华求到月光石后，就迎面撞见雪长老，恢复了记忆，这种情况下，宣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代表着长相厮守的月光石送给叶衣风。
就算攻略者一厢情愿地取来，戴在自己手上，宣华应该也会觉得很碍眼，会让他取下来。
那么，现在这颗月光石而皇之地戴在叶衣风的左手上，边缘还有些磨损，看样子不是第一天戴着，到底是什么情况？
「月光石吗？本来宣华想扔了的，偶然被攻略者发现，攻略者求他留下，宣华还是扔了，不过正巧扔在攻略者能看到的地方，攻略者为了刷好感度，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月光石捡回来。」小q幽怨地说。
虽然宣华是世界意识所钟爱的产物，但他的难以讨好，还是让小q非常头疼，尤其是在听完了睚眦的分析之后，小q发现这完全就是个死局，已经开始担心重开之后再次攻略失败了。
小q手上的信仰值很低，重开又要耗费一大笔信仰值，作为系统，信仰值就是赖以生存的燃料，不管是商城补货还是buff启用都需要用到信仰值……
刚刚因为新攻略者到来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贫穷的冷水浇灭，啊，怎么办，难道只能忍痛割舍可爱的语音，改为纯文本模式吗，呜呜。
“攻略者能看到的地方……么。”睚眦低声沉吟。
“有意思，或许，这不是一个死局。”睚眦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小q被他的笑容吓了一跳，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忍辱负重病美人的设定，却被攻略者硬生生演出反派boss东山再起的气场。
「什么意思？攻略者是说，宣华对叶衣风还是有情，所以才故意把月光石扔到叶衣风能捡到的地方吗？」小q心里的希望又冒出来一点点。
“不，宣华是在做测试。”睚眦说道。
「测试？」
“测试叶衣风死心塌地的程度。”睚眦笑容高深莫测。
「啊？」小q的脑袋已经跟不上睚眦推演的速度。
“人心是很奇妙的，”睚眦用指尖旋转着月光石，“十年的相处，不是只有宣华产生了依赖，叶衣风对宣华的依赖可能更多。”
“依赖是非常可怕的，宣华敏锐地捕捉到叶衣风对他的依赖，这与他恨叶衣风不相矛盾，相反，他还可以利用这份依赖，为自己所用。”
听到此处，小q已经彻底懵逼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还重开吗？」
睚眦笑容加深：“当然不。”
小q正想细问，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来了！」
睚眦抬眼望去。
破庙大门洞开，月色之中，一道雪白人影立于槛外。
红雪门少主宣华身着通白孝服，月光溶溶落在他周身，龙章凤姿，仿佛神仙。
他稍稍停顿，而后迈步进入红云缭绕的破庙，一步一步，踏在腐朽干枯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跫音。
不愧是世界意识所钟爱的主角，宣华容颜如玉刻般俊美，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高门风仪，雪白的孝服更显得凛冽禁欲。
宣华来到泥塑供台前，看向供台下的男人。
和他想象中不同，男人虽然衣着狼狈，精神却还不错，尚有余心打量他。
“如何，准备好了么？”
宣华问道，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温雅的表面之下却是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