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道士物理算命
伍大公子吃过早点,闲来无事找了本《徐公游记》读了一上午,对龙腾皇朝的风土人情算是略知了一点皮毛,尤其是那句“江湖熟,天下足”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江湖是江南江北,湖东湖西四郡的统称,出产了龙腾皇朝绝大多数的大米,风调雨顺年岁里,四郡一年产出的粮食就够养活全国大多数人口。
但由于连年干旱,湖东郡今年颗粒无收,光是流民就有五十万之多,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皇朝安定,这也是为何身为龙潜皇帝手下第一能臣的相国大人就要亲自坐镇湖东。
换作别人,龙潜皇帝睡不着觉啊。
伍大少爷能想到,随时惦记着抄家拿钱的便宜老爹坐镇湖东郡,那些想靠灾荒兼并土地的士绅们日子应该不会好过,相国大人是要杀几只鸡才能镇得住蠢蠢欲动的猴子的,若是再不识趣的,男的充军发配,女的送往教司坊也说不准。
当然,湖东全郡若要全面复耕,没个一年半载神仙也办不到,这就意味着相国大人至少有半年时间不在相府,府里无相爷,伍大少爷称大王。
他捧着书,脑海里还在勾画着商业蓝图,“酒庄若是建在江湖四郡其中之一,能省下一大笔银子吧……”
伍大少爷越想越兴奋,那位把他整惨了的牛鼻子老道突然送上门来了。
他今日是来辞别的,顺便再给伍大少爷复诊一遍,听说伍大少爷昨天已经记起相府的所有人了,还写了两篇不错的文章,所以老道士已经给他停止用药了。
他满面红光,面露嘚瑟走在相府的小道上,有水灵的丫鬟从旁边经过,他还会上下打量一番,点评两句,这丫头脸蛋好,那丫头发育不错……
相府这半个多月一直待他为座上宾,上至管家,下至家丁都客客气气尊他一声老天师,每天好吃好喝招待着,渴了有丫鬟倒茶,热了有丫鬟摇扇,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享受过这般优待。
老道虽然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因为相府大管家承诺在他临走前,还会封一个一千两银子的大红包聊表感谢。
老道士照例穿着黄色道袍,背着那柄红绳金钱大宝剑,跟着大管家,笑吟吟地走进伍大少爷的书房。
老道士有模有样地作揖行礼,说道:“贫道见过伍少爷,瞧少爷今日气色不错,贫道是来给您复诊的。”
伍大少爷上下打量一番老道士,在府里好吃好喝住了半个多月,老脸都圆润了一圈,越看越欠揍。
现在报复老道士还不是时候,伍大少爷体内的脏东西有没有消灭干净,还得老道士说了算,他心里挺苦的,想收拾这糟老头子,还得忍忍。
他抬头一瞧牛鼻子老道,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那些被灌黑狗血、童子尿、公鸡血……的日子似乎已经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他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回首对阿秀吩咐道:“秀儿,给老天师赐茶。”
半个多月相处,伍大少爷勉强摸清了秀儿的身世,她本名甄清秀,是便宜老爹早年从江南郡买回的婢女。
饥荒年里穷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卖儿卖女换点银子活下去,还是挺常见的。
秀儿刚进府里的时候年纪小,大管家就给安排在伍大少爷旁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大少爷觉得下人们叫她阿秀太土气,就给起了一个雅号,秀儿。
当然,府里上上下下都叫阿秀,习惯了,就连阿秀本秀也称呼自己阿秀,只有伍大少爷一个人文绉绉地叫上一声,秀儿。
秀儿娴熟地倒去苦涩的头茶,再往紫砂壶中倒满热水,伍大少爷的目光在老道士身上打量一圈,没瞧见带有黑狗血、童子尿之类的东西,才缓了一口气,毕恭毕敬说道:“劳烦老天师了。”
“少爷言重了。”
老道士走向伍菱,装模作样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先是瞧瞧印堂,很红润,再是看看眼睛,很清澈,最后拿出八卦镜一照,没反应,满意地笑道:“贫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少爷面色红润,双眼清澈,纠缠您的脏东西已经灰飞烟灭了!”
“真的?”伍菱如释重负。
“千真万确,贫道以人格担保。”老道士信誓旦旦捋着山羊胡子笑道。
秀儿还在斟茶,听到这话,水灵的大眼多了一抹红润。
座上的大管家也长舒了一口气,少爷终于是好了。
秀儿斟好茶,少爷一杯,老天师一杯,管家一杯,随后恭敬退到伍大少爷身后,静静看着完全康复的少爷,嘴角扬起一条优美的弧线。
伍菱的目光落在桌上斟好的茶水上,客客气气伸出右手,看向老道士,高兴笑道:“老天师,上好的明前湖西龙井,请用。”
老道士熟练地端起桌上的绘有高山流水的青瓷茶杯,深吸一口幽幽茶香,浅浅尝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内心颇为感慨,这大户人家可真会享受啊。
“好茶,好茶啊。”老道士感叹道。
伍大少爷品了一口,茶香浓郁幽香,为上品。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回到老道士身上,前世今生,印象里却不见一位道爷如此世俗。
这糟老头子喝起茶来有模有样,在府里养了半月有余,人都胖了一圈,哪还有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风道骨,分明是那油腔滑调骗吃骗喝骗钱的江湖骗子。
被老道士“治疗”的半个多月,伍大少爷已经记不清被灌了多少奇奇怪怪的“驱邪药液”,多少回吐到天昏地暗,往事种种不堪回首,便是恶上心头。
若老道士真有本事,岂会看不出他这异乡异客异世人!
听到老道士那句“千真万确”,又有大管家和秀儿为证,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大可不必再担忧老道士跑到便宜老爹面前说上一句“公子身上的脏东西还没有消灭”。
伍大少爷骨子里是一个有仇不留隔夜,睚眦必报的人,痊愈的第一件事便要报这老道士这半个多月灌血灌尿之仇,用书呆子的一句话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厮妖言惑众,该打。”
前世,伍菱对道家文化颇有兴趣,想必与这方世界的道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心生一计。
他像学生谦卑向夫子讨教一般,起身恭敬问道:“小生听闻道宗有算命卜卦一术,能洞悉天地万物之气运吉凶,老天师道术高深莫测,又是崂山道宗正统名门,想必对这算卦之术有所涉猎吧?”
“确有此道术,不过晦涩难懂,贫道也只是略懂些许皮毛。”老道士牛皮吹得不大,但也不小。
崂山之上确有看生辰八字以观气运,用甲骨铜钱预测吉凶的道术,也确如老道士所言晦涩难懂,但他却不是略懂,而是学不懂。
他这一条跛脚便是几十年前下山历练红尘之时,以三寸不烂之舌替人算命踢到铁板被打断的,自此之后,他在山上一躲就是几十年,熬死了师傅和师兄师弟,活成了崂山之上辈分最高的天师。
本应在山上苦修,骨子里却难舍那黄白身外之物的老道士,在来伍府路上就听人说伍家少爷满腹经纶,却是只会读书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是对玄之又玄的玄学颇有兴趣。
若能投其所好,兴许能侥幸博得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书生少爷说一句脍炙人口的“该赏,这是门高深学问”,指不定就是几百几千两银子打赏出去。
想当初,伍大少爷没有为了清名投湖自尽的时候,也曾是燕京城中的名人,不知多少上门敬献诗词文章古籍的落魄才子得到他的阔绰赏赐。
最高记录是一位落魄江南才子远赴千里来燕京赶考,在路上被偷了盘缠,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到当铺当掉祖上传下来,视若命根的东坡先生的折扇,凑够吃穿住店的银子。
这事经一赶考的才子传到了在后院与文人墨客煮茶论诗的伍大少爷耳中,顾不得支会管家一声,随手顺走了相府为龙潜皇帝第五次下江南准备的那摞五十万两银票,快马加鞭到当铺赔了十倍违约金,买回了东坡先生的墨宝折扇。
当掌管相府财政大权的大管家为追查盗贼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才在一个扫地丫鬟口中听闻伍大少爷早上去过账房。
他火急火燎来到书房彻查真相,刚开口,就被伍大少爷一句“读书人拿自家银子,不算偷”怼得哭笑不得,然后就被赶出了书房。
相国大人得知消息后,狠狠训斥了两句,把伍大少爷拎到老娘坟前跪了一下午,写了封悔过书,事情就算过去了。
老道士也是在府里听多了伍大少爷人傻钱多好学问的奇葩往事,才敢在他面前卖弄算命之术。
当然,老道士能在道士云集的崂山之上熬成辈分最高的天师,也不全靠活得久,道宗历史上活得比他久却摸不到天师门槛的道士大有人在,但靠嘴遁上位博得崂山道士一片崇敬的,他是头一人。
可今个儿老道士印堂升起一抹黑气,本应拿钱跑路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眼前的伍大少爷可不是那个人傻钱多的书呆子,而是同样能满嘴跑火车伍大老板。
他瞧着老道士优哉游哉品着茶,一副吃定了他的欠揍模样,便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白净的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看得在盘算着帮伍大少爷省点学问钱的大管家心里一惊,这般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感觉,他只在相国大人将孝敬他的贪官污吏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的时候领教过。
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神情还可以遗传?
大管家端起茶杯停在半空,一向自诩对少主子很透彻的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了。
伍大少爷抬手击掌三声,自以为已经拿捏伍大少爷的老道士老脸上挂着笑意,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伍大少爷那张白净的脸忽然变得阴沉,他起身走向老道士,没有之前的和颜悦色,伸出一指,指向老道士那条没有跛掉的老腿,冰冷冷地问道:“老天师自诩略懂算命之术,不妨算算自己这条腿今天能不能保住。”
他话音刚落,书房外就冲进来八个看家护院的家丁,足足比摁住伍大少爷的家丁还多一倍。
伍大少爷打了个响指,把人一拥而上,强大的压迫感把老道士吓得愣在椅子上不敢动弹。
老道士被摁在椅子上,伍大少爷勾了勾手指,一个家丁一把拉直他那条正常的老腿架在半空,身后的家丁将早就准备好的铁木圆棒递到伍大少爷手上。
突如其来的残暴一幕,吓得少见世面的秀儿花容失色,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一声。
大管家放下茶杯,脸色有些不好看,作为相府人情世故的担当,他一眼就看出了伍大少爷这是在秋后算账,自然不会放过到崂山请来老道士的他。
他扑通跪倒在地上,识趣地低下光头等待发落,认错态度良好。
这般察言观色秒认怂的眼力,连伍大少爷都惊讶三分,不愧是掌管相府大小事务的男人,能屈能伸。
老道士被突如其来的八个家丁吓得不敢动弹,张大嘴巴,露出零零散散几颗大黄牙,手里的青瓷茶杯哆哆嗦嗦捧不稳,摔碎在两腿之间,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裤子流到地上。
良久,他才缓过神来,挣扎着老胳膊老腿,惊惶叫道:“伍少爷,贫道可是您的救命恩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噗嗤。”
这装傻充愣的话把伍大少爷都逗笑了。
这老道士真是死鸭子嘴硬,废掉自己半条命,还有脸说是救命恩人,太他妈不要老脸了。
若不是老子福大命大,准交代在你这糟老头子手里。
他没有动怒,举起手中的铁木圆棍在老道士腿上左右比划一番,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嘻嘻说道:“那就老天师用你的高深道术算算,本少爷会不会打断你这条狗腿。”
“伍少爷,你……不能这样。”老道士欲哭无泪,哀嚎道。
五菱举起木棍狠狠敲下,在离腿还有半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瞪着老道士,恶狠狠说道:“给本少爷算,不然老子现在就打断你的狗腿!”
老道士心头一紧,被眼前突然翻脸不认人的伍大少爷吓尿了,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一介书生竟会如此凶狠。
碍于伍大少爷的淫威,他只能闭上眼,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法诀,掐起五指装模作样演算起来。
大管家默默低着头跪在地上,双腿渐渐开始麻了,想要挨训,只能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伍大公子都有些不耐烦了,老道士还没有睁开眼,嘴里念叨的法诀早就变成了那句人人都能听懂的“祖师爷保佑”。
豆大的汗珠布满他苍白褶皱的脸颊,他紧闭着双眼,生怕一睁开眼伍大少爷手中的木棍就会狠狠落下。
几十年前,他的一条腿就是给人算命被打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至今记忆犹新。
现在另一条腿又因为算命被人架在木棍下,他都快哭了,贪什么相府的千两白银,老老实实呆在山上过清贫日子,受徒子徒孙敬仰,不好吗?
何苦来这遭罪!
“老道士,算了那么久,可算出结果?”
伍大少爷平静的声音突然传来,听在老道士耳中如同催命的丧钟,他默念几遍“祖师爷保佑”,战战兢兢睁开眼眸,垂着脑袋,战战兢兢说道:“算……算好了。”
伍大少爷用棍子轻轻敲了敲老道士的腿,笑道:“那你说说,你这条老腿能不能保住?”
“不能,不……能,能保住。”老道士吓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清一个字。
“说大声点,本公子听不见。”
老道士惊出一身冷汗,想了老久,决定豁出去了,心想,伍大少爷想要的不过是他天师的声誉,一介书生又怎么会残忍到殴打他一个糟老头子。
“卦象上说,不能保住。”
他说完,紧紧闭上双眼,身体瑟瑟发抖,自个儿也摸不准伍大少爷的想法,二分之一的几率,他现在只能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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