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孙横被关押在监牢中,因着他是何知府交待下来的重要犯人,因而一人便可享用单间牢房。
可并没有多好,地上胡乱堆着一堆干稻草,老鼠虫子到处乱跑,处处散发着发霉的味道,又脏又臭。
经历过一天一夜的羁押,他身上的绸衣在入狱时候就被狱卒扒了下来,此刻衣衫褴褛,身上被拷打得东一处伤口西一处伤口。
他没多久就全部招供了,可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杀威棒”。
他目光涣散,全然没有前几天的春风得意志满意得。看见曼娘还是恶狠狠:“我只恨没有做得更隐蔽些,将你家彻底铲除1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曼娘混不在意,“反正孙家酒楼已经关门大吉了,你也已经在狱中了。”
“那你来牢里做什么?只为了看我的笑话?”孙横愤恨道。
曼娘淡然道:“我是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疑点,可还有一点要与你确认一下:我恒家并未报名过今年的秋社祭,为何却赫然在其中?”
“只有一点可以解释:你从一开始就布了个好大的局在等我们恒家。看我们杀入突围过五关斩六将,你的心里也越发得意,因为你在等这收网,我们站得越高你收网收得越爽快,不是么?”
“你你你?”孙横嘴唇哆嗦起来,“你当时就发现有问题了?”
曼娘一笑嫣然,红唇潋滟:“可不是么?我想着孙老板这么费心费力助我们恒家高攀,那我便顺水推舟跟着孙老板唱戏。”
原来自己费尽心思算计一切,看在恒家眼里只不过如演戏。
自己洋洋得意以为能够做那个收网的渔夫,却不知恒家才是高高在上观察一切的渔夫!
孙横越想越恨,不甘和挫折感在心里回荡,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曼娘却不轻饶他:“还要谢谢孙老板帮我呢1
“这回我恒家被抓惹得全城瞩目议论,等我沉冤得雪这故事也传遍全城。百姓素来最喜欢这样沉冤得雪的传奇故事,一来二去议论纷纷之际给恒家酒楼增加不少热度。我恒家定然会客似云来,到时候生意兴隆更胜从前。”
说到这里曼娘笑了起来,发自内心愉悦:“只是可惜了孙老板,只能在大牢里等我的好消息。”
孙横咬得牙齿咯咯吱吱作响,狠狠瞪着曼娘。
曼娘缓缓转动右手,瞧着这个躺在地上的可怜虫:“我派人查了一遍,这才明白明白你为何处处针对恒家……”
孙横忽然停止了动作,似乎被泄了气一样。
“当初恒老太爷外出游历多年杳无音讯,忽然有一天有个乐女抱着个七岁的男童声称是恒老太爷的遗腹子。恒家族里不敢怠慢便将她留了下来。”
“那男童是你吧?”曼娘盯着他,眼中毫无波诡。
“我才是恒家正统1孙横抬起头来狠狠道,眼里尽数是戾气。
男童渐渐在恒家酒楼长大,学习了不少酒楼运营的学问,如果这样下去他必然会继承恒家衣钵。
可惜恒老太爷回家了,他还带着妻儿。
恒老太爷压根儿不认识孙乐女并将孙家母子赶了出去。
乐女寻了个不能生育的孙姓富商成婚,儿子也改姓了孙。
“你当初自诩恒家子孙所以抄袭恒家的酒楼菜式,一心想将恒家打压下去,为的也是不甘心吧?”
孙横气得攥紧拳头:“我才是正统!我才是老太爷亲儿子!恒鸿厚不过是个野种1
曼娘冷笑:“我爹是我翁翁的儿子,你来说他是野种?”
孙横眼珠充血,神情近乎癫狂:“我娘亲口告诉我的!恒老太爷是个天阉之人!!!他离家的时候就已经不能人道了,什么恒鸿厚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外面的野女人带来的野种……1
曼娘摇摇头,当初孙横被扳倒后见了殷晗昱一面,也不知他跟殷晗昱说了什么。
曼娘推测,后来爹娘入狱离这次会面少不了关系。
是以这次曼娘才进狱中来打探消息。
可惜这个孙横如今疯疯癫癫,透不出什么消息。
她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涣散的孙横,自己转身离开。
“听说了吗?那个开酒楼的孙横进了监牢。也太猖狂了些,下毒居然毒害的是官员家眷,罪加一等1
“孙夫人也被牵扯进了监牢,听说她娘家办了和离将她赎了出来。孙老爷子年岁大了,卖了孙家酒楼。”
“该!为老不尊的货,听说这案子是他背地里撺掇,那孙横在牢里一五一十都招供了。”
“听说买走孙家酒楼的是恒家。”
殷晗昱坐在船上售卖路菜,听过往行人议论着。
看来大娘子果然还是因祸得福,殷晗昱没来由得替曼娘高兴。
他归岸收桨,歪着船上睡着了。
梦里大红的擂台红绸蹁跹,恒曼娘一袭杏黄衫裙,头发梳成双丫髻,笑着站在台前等他,伙计们推推他:“今儿龙抬头可是好兆头,你小子双喜临门。”
曼娘接过他手里的红绣球,害羞低下了头。
而后雕栏画栋下,他毫不犹豫断然拒绝:“家国之事为重,我岂能以私情蒙蔽?”
“夫君,求求你救救我爹娘1曼娘扯着他的衣袖一脸哀求。
“叛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1他绝不松口。
曼娘眼中闪过失望、震惊,旋即涌现出凄凄:“若我答应你能将外头的外室带进府呢?”
“外室?”殷晗昱吃了一惊。
“你莫不是以为能瞒我一辈子么?”曼娘凄然一笑,可转眼又变得恳切,“若你能救我爹娘,我允你的外室进门,不!这侯夫人的位子我都能拱手相让只求家人团聚。”
“你糊涂!多少生灵涂炭!你还惦念着父母私情1殷晗昱厉声呵斥道,“以后莫再说什么和离的胡话1
“那你就和你的外室过吧1曼娘随手抄起书房一柄玉如意,重重往他砸过来。
却没想到他没躲,将他额头砸了个大大的血洞。
殷晗昱抹了一手血,怒极:“你是怎么学的贞德仁静!活脱脱个乡野泼妇1
“我当然比不上帝姬贞德仁静1曼娘气急反笑,“好你个殷晗昱,跟帝姬勾三搭四,外面养着外室,去了趟北疆还招惹了位公主,四处拈花惹草。我一介乡野女子,自然比不得什么帝姬、公主金枝玉叶1
曼娘骂着骂着,泪珠子滴滴答答掉下来:“和离!你当初不过是我恒家的一介赘婿!是我们恒家救了你的命!你个恩将仇报的狗东西-…”
梦里的场景还在转换。
府里陈设没变,可不知为何冷冷清清。
他穿着里衣皱皱眉头:“这衣裳怎么这么重的香味?”
小厮辩解:“这衣裳的确是侯爷用惯了的沉水香。”
“沉水香?”殷晗昱瞧了他一眼,“少了一味荷花香。”
小厮忙道:“大娘子平日是将沉水香放在荷花里保存,因而沾染了淡淡的荷花香气,大娘子离开得仓促,如今又是冬日没有荷花,是以少了一味香。”
殷晗昱怔忪。
又过了几天,他在书房发火:“家里的账册怎么为何呈给我?”
“平日里都是大娘子来定夺,如今大娘子不在,小的们不敢私自做主……”
殷晗昱心里一阵噬痛,他叹了口气。
以前他不管这些俗务,都交给曼娘来打理,她以前娇养大的,却不知何时学会了这些,拿捏得游刃有余……
又过了半年,下头人来报“回禀侯爷,大娘子已经去了。”
“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大娘子嘴里只念叨着爹、娘。”
殷晗昱在书房里独坐了一整夜。
之后他便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直到。
最后万箭穿心那一刻,他想的居然是,终于能见到她了……
自从大宋南渡以后,临安便成了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天下的英豪俊才尽数热热闹闹聚集在这座城池的万丈红尘里。
水道纵横交错将整座临安城连接在一起,临河木楼敞开的木窗里,早起的女儿家对镜贴花黄;河里的花船上歌女弹着琵琶;乐女歌声悠扬,岸边小贩担着青翠欲滴的一把子莲子沿街市吟叫售卖;春上梢头,卖猫食的摊铺前围着一堆孩童,摸着小猫跟着学喵喵叫。
南渡的汴京风味和本地的江南风味碰撞出了许多新奇的菜品,这里不缺美女美酒美食。
自打曼娘处置了孙横之事之后,恒家父母便同意了曼娘要在临安开店的提议,是以曼娘过了年便在临安城里四处转悠选取店址。
她这几月在浦江经营酒楼积攒了二千两银子,加上自己的私房钱并牧倾酒的银子,如今手里有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在浦江是个大数目,可到了纸醉金迷的临安城那便不算的什么,要租些大些酒楼着实费力。
终于被她发现了一处地方。
这地方说来也好笑,却是临安城里堆放淤泥的一处旮旯。
这处位于河边旁边就是一座石桥。
临安城里全是内城,是以河流过些日子便有淤泥影响河流航运。
是以官府的人过些时间便要清理淤泥,清理出来的淤泥有专门的堆放之处,堆积久了腥臭冲天,官府便挂出招牌请人运走这些淤泥山。
曼娘揭了榜。
“大娘子不好好找酒楼,揭榜清理淤泥作甚?莫非要转行做泥水匠?”石榴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曼娘笑而不语,她着人在城外码头寻了乡下的农人说能有肥田的土壤,不要钱,那些农人一听就觉合适。
临安附近的乡下人摇船带着一船的土产进京售卖,之后回乡却是空船,想来想去这桩生意着实划算,便一个个划着空船来了。
再看淤泥果然是上好的,于是将淤泥清理走。
还有人呼朋引伴,找了同村的都来拉淤泥,不过多久堆积如山的淤泥山便渐渐消散了下去。
到后期,曼娘的交换条件变成了拉一车干土换淤泥。
那些淤泥被清走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曼娘便用干土填埋了剩下的空地。
于是那一处低洼积水的地方如今淤泥清理得干干净净,填满了干土。
而后曼娘便寻了人来拉着碌碡一遍遍夯实土地。
又寻了修建楼房的手工人,这些人却好寻,整日蹲在临安城墙下面,等着城里派活,泥瓦匠、木匠、一应俱全,全是修房的整套。
石榴瞪大了眼睛:“这京城就是方便1
金桔笑道:“这有甚,临安城里还有专门卖狗粮的,什么东西出门都能买到。”
曼娘赏钱给的足,又时常买些京城里的小吃犒劳诸人,自己提供的饭菜又香。
那些工匠没多久就修建完成,却还贪恋曼娘所做美食:“以后要是也能常吃上恒家饭菜就好了。”
曼娘笑道:“这有何难?只要你们价格给的合适,以后你们的饭菜便由恒家酒楼送就是。”
还没开张就先张罗了一笔生意,惹得金桔啧啧称奇。
上回姬老大人亲笔提了牌匾,曼娘又叫人将这牌匾写好挂上去。
临安不比浦江,遍地是权贵。
一个不小心就能得罪人,能得姬老大人的题字,正好能避些风头。
紧赶慢赶,恒家酒楼终于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开门了。
金二土是个临安城里的帮闲,这天他正走在街上:“咦,那是何物?”
但见一家酒楼正开业,牌匾上“恒家酒楼”四个大字,舞狮队锣鼓喧天,爆竹热热闹闹响了起来,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京师人,金二土有些不屑:“不就是个酒楼么?京城哪月不开个三五家?”
旁边有个男子,神色晦暗:“这个酒楼老板可不一样。”
“你认识啊?”
“我特意来寻妻。”那男子轻声答,“只不过她不记得我了。”
金二土撇撇嘴,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
相比之下他还是对这酒楼更感兴趣。
这间酒楼比别的酒楼窗户更大些,从窗户就能看到酒楼里头摆着一张张桌子。
桌子上正中放着一个小火炉,里头的木炭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烟气。
这……
金二土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组合,吃饭就吃饭,怎的还把火炉搁在桌上?
想必这些围观百姓都这么想,因而没人进去。
酒楼里却有个小娘子,似乎混不在意店内没什么生意。
她叫茶饭量酒博士搭上一块石板在火炉上,
被打磨得光滑清晰的石板几乎能照见人影,又有人端上几盘子菜,金二土仔细打量却发现奇了怪了!
一碟子羊肉片、一碟子五花肉、一碟子口蘑,居然全部是生的!!!!
“这家酒楼可是想钱想疯了?居然将生肉端上桌?”
“我想吃生得不晓得自己回家做?还要在酒楼花钱买?”
围观百姓嘲讽道。
那小娘子在周围的起哄声中泰然自若,夹起几块五花肉放在石板上。
粉白相见的五花肉,肥瘦交融,瞧着就是精挑细选的部位。
火舌舔舐着石板,五花肉慢慢缩校
渐渐地五花肉上的肥油部分被炙烤后,滋滋冒出热油。
肉油溅到烤得发烫的石板上后立刻又溅开,发出“滋啦”的响声,听着就让人心神放松。
粉色瘦肉变成淡褐色,白色肥肉渐渐便成淡黄色,慢慢蜷曲起来。
浓郁的肉香裹挟着油脂的焦香在空气里传播开来。
金二土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