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 尘埃终落定 难逃诺言殇
凤仪宫中,风冥安瞧着香炉里逸出的白烟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后坐在首位上,她看着栖凤殿外的那些侍卫神情还算淡然,但殿外的那些侍卫似乎时不时地便想要瞟一眼殿内的风冥安,虽说他们并不隶属云凰将军管辖,但同为安阳城里的驻军,他们即便没有切实领略过,也尽数知晓这位将军的手段,更清楚的知道只凭借他们其实根本制衡不了她。
但皇后似乎不是这样认为的。
风冥安一直都没有看向皇后,她的视线转而落在了自己那件天水碧的斗篷上,那斗篷边上镶了一圈雪白雪白的兔毛,内里也衬了短绒,十分暖和。
皇后渐渐有些躁动,风冥安才终于将视线挪到了主位上,她仔细瞧着皇后的容颜,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那双与云漠寒一模一样的凤眸上,若是洗去了脂粉的痕迹,这两双眼睛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但无论何时云漠寒瞧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都是一样的炽烈,可如今皇后的这双凤眸里只有冷漠,似乎深处还有些躁动不安。
“臣进后宫的次数不多,可无论是在臣嫁入景王府之前还是之后,皇后娘娘对臣都是极为和善的啊。”风冥安想着想着就笑了,然后她便开口了,“就连玉衡公主殿下对臣也是亲切至极呢。”
“今日本宫召你进宫也正是想问问你近来如何。”皇后在几息之后才开口,她看向了风冥安,脸上摆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看来皇后娘娘是觉得臣无用了,大局已定,您认为殿下再无需臣的助力了。”说破与否,不过也就是一个念想之间,而她所效忠的……罢了。
“怎能是无用?今后寒儿的后宅还需要你来尽心打理呢。”皇后听风冥安如此说神色便似乎是沉了下来,毕竟她那心思被一个小辈、一个臣子叫破,中宫之主的面子怎么过得去?
后宅?
风冥安面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
“臣是嫁入了景王府,可陛下也从未免了臣的军职。后宅之事……只怕臣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不过是殿下爱重,一直以来免了臣的这项麻烦。”
“还是皇后娘娘竟觉得,今后西疆——万事大吉?”风冥安直视着皇后,面上依旧笑着但目光中渐渐带上了一丝煞气,“您觉得月凉会安静多久?在皇后娘娘看来,他们多久之后会卷土重来?在这段时间之内,大汉朝堂可真的能找到领兵西疆,执掌铁骑军抗衡月凉的大将?”
“你放肆!”皇后在凤椅上种种一拍,声音变得有几分尖厉,“难道我云氏的朝堂还要受你这小女子的制约不成!没了你大汉就没人能领兵了不成!以此为挟,本宫是能治你的罪的!”
“皇后娘娘,臣先姓风,然后才嫁了景王殿下,可无论是哪个身份,臣都不会、也不可能为术氏或者那些联络您的、想要将自家子弟塞到军中的人提供任何便利。”风冥安没在意皇后的愤怒,她将自己那被皇后打断的话说完了。
“您认为景王殿下马上将要成为皇储,将来您手里的权力定然不会落空,所以您再也不需要我了,当初您待我那样亲切热情不过是您认为风家很有可能不会认下陛下赐下的婚约,想哄着我乖乖嫁入景王府。”
“这两年您依旧是这样亲切热情,不过是希望我用风家的势力帮景王殿下入主东宫,坐上太子之位。多少还有些希望我能说动父亲或者自己愿意提携一下您娘家的子侄,可惜我一直都没能让您如愿。”
“而父亲过世,想来在您眼中我一小小孤女在朝堂上也没有了什么更多的利用价值。”
“更何况如今大局将定,皇后娘娘自然是再也不需要我了,再加上陛下让您看住我,所以您更觉得我无论是对您还是对陛下,都不重要了。”
瞧着皇后满身的怒气,风冥安也不再称臣,她依旧端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皇后,没有一丝慌乱。
“你既然清楚,就该——”
“就该什么?”风冥安笑了,她这时才站了起来,走到了栖凤殿的殿门口,门外的侍卫见她似乎是想要离开,手才搭在腰间的佩刀上,就被风冥安瞬间放出的威压镇住了。
首领侍卫看了看自己的手下,然后又看了一眼风冥安,强压着心间的退缩之意上前了一步,“云凰将军,还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风冥安看了他一会儿,面上复杂的笑意更浓了些,然后她转回了大殿内,重新看向了皇后,“就凭他们,想拦住我?若我今日真不想入宫,皇后娘娘您当真觉得孙姑姑带来的那几个侍卫有用?还不够我一手捏的呢。”
“我入宫,不过是陛下也清楚,我在意这天下,在意我风家几代人守护着的这片万里河山。再有不过就是身为风家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抗旨不遵罢了。”
“但这也仅限圣旨了,皇后娘娘,您的懿旨——后宫可从来不得干政。”
皇后面色铁青地坐了下去,毕竟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若是风冥安真的不管不顾从凤仪宫中走出去了……今日召她前来的可确实不是圣旨!
“你说了怎么多,可那又如何呢云凰?”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沉下了声音,“做太子有什么不好吗?你既然那样忠君体国就更应该明白储君的重要,既然明白,你就应该劝服寒儿好好上进、你就应该帮着他成为太子!”
“皇后娘娘那样希望殿下成为太子……究竟是为了您的大权永不旁落、为了术家能有个好前程,还是为了这天下将来能再有一位圣祖明君?毕竟从来殿下看着都不像是一个能成为储君的亲王。他不过占着个嫡子的名分罢了。”
“如今看来,无论是玉衡公主殿下还是景王殿下,他们都更像陛下。不过殿下还是有两分像您,那两分薄情与您一模一样。”
“其余的地方他们都更像陛下,果然是陛下嫡出……都将天下放在心里了。公主殿下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大义远嫁璃国,如今景王殿下接下这份责任——”
“皇后娘娘,您不会得到您想要的,今后注定了您永远得不到您想要的。因为我了解那个与我一同长大的云漠寒——是的他与我一同长大——他有多无情,很多时候他究竟能有多冷漠,我一清二楚。”
“因为我也同他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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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漠寒和云帝对视了不知有多久,他终于还是从云帝手中接过了那封圣旨。
“既然我接了它,那我便会为这个身份负责。”他看着那云帝亲笔写下的圣旨,声音嘶哑得过分。
“关心则乱啊,寒儿,关心则乱。”云帝却突然长叹一声,他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沉重,“朕未来要倚仗云凰将军的地方数不胜数,怎么可能真的伤了她,今日凤仪宫中所有的侍卫都曾经在她手下走过一遭,就算是皇后下令,只怕他们也不敢动手。”
云漠寒握着圣旨的手指骤然收紧,那明黄锦缎上绣着的飞龙都被他抓花了。
“别过于在意云凰了,孩子。”他又长叹了一声。
“陛下是想说臣不该耽于儿女情长吗?”云漠寒笑了,只是那笑容胜似三九寒冰。
“不,”云帝面上浮现出了些许哀伤,“是如果你真的只在意她一人……儿啊,你今后的路只会更难走,做一位能为天下万民负责的皇帝就已经难如登天了,即便如此为父也相信你能做好,但若是你再想保一人心,你未来的路……只怕过于艰险。”
云漠寒看着云帝,眼中极尽复杂。
但是他也就在这一瞬间便几乎是想明白了,云帝召风冥安进宫,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接了这东西,”云漠寒拿着手里的圣旨扬了扬,“难道我不知道宫中的侍卫根本奈何不了她?我接下这圣旨只不过因为我是她的丈夫!我是风家最后一人的丈夫,我的发妻是风家嫡女、是征战西疆的大将云凰。”
“她那么在意镇国公和风家的名声,在意先辈的身后名,所以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您手里接过了这份责任罢了!说起来我也算是受风家教养长大,那么多年我陪着那小丫头听忠君报国、学战场杀敌,我或许是真的在意这天下的,但我却绝不会主动去为天下负责!”
“不过今日陛下也算是达成所愿了。”云漠寒一下子收了身上所有的气势,他看了云帝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云漠寒脚下生风到了凤仪宫,看都没看围在宫外的那些侍卫,一个闪身就到了栖凤殿的门外,看见了正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风冥安要说些什么的皇后。
“母后!”
云漠寒一闪身便来到了风冥安身边,握着住了她的手,触觉那温暖的指尖才稍稍镇定。
皇后想要说什么却一眼看到了云漠寒手中的圣旨,那明黄色的一卷像是给了她最大的希望和最强的倚仗。
“母后,您已经得到您想要的了,”云漠寒没给皇后开口的机会,“现在,请您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吧。”
“我们该回家了。”
“寒儿——”皇后在他们两人身后有些慌张地喊了一声,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为什么她看着云漠寒的背影会突然感到一阵压抑不住的惊慌,好像刚才风冥安的话依旧充斥在她的耳畔。
“皇后娘娘,您不会得到您想要的。”
而那些侍卫看着离开凤仪宫的两人虽然依旧没有接到任何旨意,却真的无人敢拦。云漠寒和风冥安也就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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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宫,马车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只让在外面驾车的听柏觉得压力极强。但是他也依旧是平稳地驾着车,没发出任何声音。
马车行过安阳城的街巷,车里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叫卖声,风冥安透过车帘看到了那十分熟悉的、插在高高草把上叫卖的冰糖葫芦。
这应该是今年春天的最后一茬了吧。
“寒郎。”风冥安先开口了,她握着云漠寒那依旧攥成拳的手,“既行路至此,那便只能勇往直前。安安会陪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
云漠寒看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终于是张开了手掌,将风冥安的手握住了。
“安安啊……”他看向了风冥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我知道你风氏家学出身,终究放不下家国天下。我既然做了这太子,就不会让你失望。”
“只是……我对你终究是食言了。”做了太子,将来成为皇帝,想要带她走,去看天下云游四方,终究是……水月镜花。他这一生想来都不可能逃离这皇城了。
“我们这一生还有未来几十年要过呢,未来或许还是能有转机的。”风冥安侧着身子靠在了云漠寒肩上轻声说道,“而且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云漠寒听着她这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
“也还好,你不是个男儿啊。”云漠寒说着舒展手臂环住了风冥安的肩。
“是男儿又如何?”风冥安也笑了起来,“是男儿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娶我了。”
“只要我想要,是男儿也娶了你。”云漠寒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偏执。
“我若是男儿……”风冥安笑着笑着叹了口气,“风家鼎盛太过终究不是好事……”
“想我风氏一门,九代忠良,自认下无愧于百姓,上无愧于君王。到我这里风家不会再有传人,也是好的。也不求流传青史,我只盼自己不会毁了先辈的名誉、爹爹的名声。风家就如现在一般,他日史书工笔能得一句国之良将……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云漠寒也叹了口气,在她发髻上轻轻抚了抚。
满门忠烈、世代簪缨,可留给这最后一个孤女的……似乎从来都不是显赫的家世、高贵的身份,反而是逃也逃不脱桎梏。
或许今后他得好好告诉安安,她已经嫁给他了,已经是他的人了,对于风家的责任……无论他人怎么说,无愧于心便好了。
这世上,哪有两全之事,又何曾有双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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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云帝在早朝时便正式下了旨意昭告天下,封景亲王云漠寒为大汉太子,择吉日正位东宫,封景王妃为太子妃,与太子同日加礼。
旨意一出,不是没有人反对,毕竟云漠寒从来都没涉足过政事,而且他过去的名声也一样不好。
也同时有人提及了怀王和怀王世子,在朝堂上激起了不小的暗流。直到云漠澜在外公开说明自己从来无意帝位,这才平息下来。
但是还没等礼部和司天台选定好吉日,也没等册封太子的文书传遍大汉的各个角落,一场倒春寒猛然而至,云帝突然重病,一时间连床都起不来了。
在这位帝王昏昏沉沉之际下了口谕,即日起,命太子监国。
三月十五,也正是在百花宴这一日,还没正式受封的太子云漠寒监国理政。
这也是云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没有办百花宴。
朝堂上的那些臣子瞧着这位端坐在上的七皇子,除了兵部和军方给了云凰将军面子没打算找他麻烦之外,文臣这边也就只有祁家规规矩矩的按常规奏报,没出任何幺蛾子。
若想要服众,云漠寒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特别是有很多他过去埋在朝堂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背后的主子是谁,而云漠寒似乎也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挑明。
但这件事并没有花费云漠寒太多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不管众臣私下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没有人再敢找云漠寒的不痛快了。而有心之人放出来的那些陈年旧日的流言蜚语,还没有在安阳城里传播多远,就夭折在半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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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