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云芳秘境(七)
天压得发紧,几乎没有光,四周全是哗哗啦啦的雨水声,是一场大雨,狂风暴雨,雨滴打在血泊中,就像在红色的湖面上震开了涟漪。
一波又一波像人一样的怪物向着白景梦扑来,白景梦死死握着拳,觉得那些飞溅的血液像是要喷到自己的眼睛上。
这完全就是一场屠杀。
白景梦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怪物”,他们嘶吼着冲过来,走路歪扭,整张面孔扭曲得变形,像是没有意识,喉咙里一直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白景梦的手准确地递出剑锋,左手配合掐诀念符,这不是他善用的爆破符,而是那一类他不好控制力道的风符。
风符疾转,大批的“人”在冲过来的一刹被开膛破腹,残肢血淋淋地落下,紧接白景梦反手再挥玖餍,剑起剑落,每一次的刺出都有剑刃的红光在最后照亮那些“人”恶鬼般的面孔,然后他们的头颅落下。
白景梦恶心得想吐,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识这么大型的血腥场面,满眼都是浓猩的血红,充耳尽是哀嚎和骨头斩裂落地的声音,他在恐惧中发抖,却又无可奈何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不是他的。
他早在第一个瞬间就想掐诀掷符,可身体没有这么做,他先抬手挥动了玖餍,身体的灵力灌入玖餍,绝大的剑气刮起浪潮,第一时间先把扑来的人掀飞,而后才是扔出符篆,他心念爆破符的咒文,嘴巴里却振振有词着他从来没听过的其它咒法。
他震惊了,他当时又想试探性地站在原地停留一刻,等待这些人一样的“怪物”扑来,但这双脚没听使唤,他腾空跃了起来,在内心巨大的绝望和惊恐中挥剑落地,他以为只是灵视附在了这具身体上,可红色的血液落在脸颊,他竟然能感受到那一丝丝没有被雨水带走的温热。
铺天盖地的地狱般的哀嚎,他置身其中,雨水哗哗,满地的血,满地的尸体,还有半死的人挣扎着爬行,他的身体腾跃起跳,飞快地在背后补上了一刀,直削头颅
这些是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东西?!
所见之处最熟悉的就是手里的玖餍,和身上这件全是血污的流云白衫是玖餍剑是玖餍剑想让他看到这一切么?这具身体属于玖餍剑的上一任主人吗?
白景梦立马深信不疑因为这柄剑是宗主交给他的,是宗主的友人之物,并且这柄剑并非大街上比比皆是的玩意儿,是难寻之物,如果要说那友人是流自白氏里的某位肯定是完全合乎常理的,不过那人那人又不是死了或者出任!他分明记得臣茗说的那人只是暂在闭关!
那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现在是被困在别人的身体里了还是处于幻象?!
白景梦越想越混乱,越想越混乱,这具身体仍然在拿着玖餍不停地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
哭嚎,落雨,狂风,他的一身流云白衫被染红得彻底,雨水冰冰冷冷,四周的声音像大海波涛呜鸣起伏,有“人”的手如同野兽的利爪般在他的右肩膀上抓出一道淋漓血口,痛感传来,白景梦疼得想叫,下一个“人”又立即冲了过来,根本没有歇息的时间,他手里的玖餍立马听令御空,直斩横劈,一连排红色的液体像决堤的洪水那般夺空迸溅。
原本清澈的琉璃色眸子里倒映着这些非同寻常的残酷场面白景梦心里猛地一颤,他想强迫自己从慌乱中挣脱出来,压下心头的惊慌,尝试着倒流灵力成功了,他封闭了灵魂的知觉。
“不看”、“不闻”、“不说”、“不感”、“不嗅”,他再看不见那些画面听不到那些声音,闻不见味道,感受不到疼痛,虽然仿佛身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但这样的黑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令他心安,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想如果单单是玖餍剑想让他看见这一切,那么之前为什么没有让他看?为什么非得是现在?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么?又或者说这与玖餍无关,这就是他的灵视被封入了玖餍剑前任主人的体内?
但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有极大的可能是他达到了某一种条件才会触发这件事的发生,如若不然,那就真算自己纯倒霉了他暂时还不愿意相信自己是纯倒霉不,不对,等等白景梦恍然记忆起在狂风吹来的前一息,石门上出现了金蓝色的法阵——
应该也和那个法阵有关!
白景梦立马断定,所以解开现在这种情况发生的谜底必然与“如有二十八宿遇天水落船,自命亡矣”这句话有关,因为这是刻在石门上的话翎告诉他们的。
白景梦用了不到五息的时间得出了这个结论,紧接开始思索石门上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可他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有声音又响在了他已经封闭了感官的灵魂四周是心里的声音?
不,是他脑子里的声音。
那些声音那些话语完全不受控制地接二连三地响起,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你没带语翎走?!”
“语翎现在一个人在竹海落?兔崽子你怎么这么笨!”
“完了!我跟你回去!我答应你!我会活着跟你回去!”
“兔崽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件事之所以矛指白氏灵溪谷就是为了让白氏灵溪谷有一场明面上的恶战!”
“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我!他们是想要进入灵溪谷!否则流自城一带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那么多少年失踪!”
“你快去研法殿,把书卷全部藏到藏书阁地下去!没有为师的命令你不准出来!别再给为师添乱了!快滚!”
白景梦觉得这一切真的是荒诞到底了,脑子里迅速又有其它的画面出现,是他在伏案书写,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笔纸昏黄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和见到宗主时的那种疼痛一模一样,是那种被很小很小的绣花针刺到的疼痛,不仅如此,还强烈又清晰他明明已经封闭了灵魂的所有感官,怎么还会有这种痛觉?!
他猛地抬头,四周通黑,和封闭感官时那一息的感觉相似,安静,但他的心底发毛那种安静祥和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拥有同样的脸孔,同样的琉璃色眸子,连头顶的红色发绳都是一样的白景梦吃了一惊,有没有搞错?!那根红绳可是他以前没有月钱,在大街上随便捡的!
“白景梦”冲着白景梦招手,带着淡淡的笑容,像是有光照在他的背后,穿在那个“白景梦”身上的淡金色长衫竟然还散发着点点光晕白景梦觉得自己没有选择,他咽了口唾沫,一步步走向那个“自己”。
“别来无恙呀。”那个“白景梦”说话了,用着轻佻的语气,白景梦的声音,他也向着白景梦靠近,双手抱怀。
“看来你都不记得了呢。”他说。
“什么不记得?”白景梦在距离对方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脚,异常警惕。
他不敢过去,他没弄懂这个“白景梦”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自己又是怎么会看得到另一个“自己”的是幻象么?他把灵魂的感官都封闭了,怎么还能看到幻象?
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么?因为他要进入自己的灵魂所以幻化成了和自己相同的模样?
“你心里的‘愧疚’,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呢。”对方说。
“我心里的愧疚?”
白景梦困惑,心说这玩意儿瞎扯蛋个什么劲儿,他心里的愧疚怎么会是这个?他的愧疚,他最大的愧疚那可是他一直都背负着的罪孽,在那个黑漆漆的夜晚,他再次回神的时候爹娘都死了。
“你胡说什么呢?你从哪里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白景梦内心想要从这个奇怪的情况里挣扎出去。
“你不因为这些无辜的生命愧疚么?”对方全然不理他,悠悠然地笑了笑,“‘如有二十八宿遇天水落船,自命亡矣’”
对方伸出一根手指在白景梦的心口处戳了戳,“大家都会看到自己心底最愧疚的事物,你心底最愧疚的事就是这件事。”
放屁!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白景梦很想直接啐口,但他忍住了,并且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但在封闭了自己灵魂的情况下对方还能搅乱自己的内心,那必然比自己强大许多实力是天壤之别。
“因为你忘记了,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伤害过的人。”对方跟着压了过来,手指仍然抵在白景梦的心口,他看着白景梦的眼睛,“可他们确确实实地已经死去了,因为你。”
两双一模一样的琉璃色眸子里倒映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真残忍,不是么?”
恐惧和压抑不由地漫了上来,白景梦嗫嚅嘴唇,发不出声音,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那些话就响在耳畔,那么认真而平静的叙述他觉得自己仿如陷进了沼泽,动弹不得,泥巴慢慢掩过你的胸口,你渐渐失去挣扎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