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旧人归思（四）
“可那里面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臣茗应该是生气了，即使面上漠无表情，但声音却不低。
白景梦被震得一抖，悄悄瞄了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地面，“可是，可是臣茗”
事到如今，白景梦终于看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臣茗升入宗主的入室弟子后，两个人能谈说的话题越来越少，表面上是因为相处的人不同了，做事风格不同了，但其实最本质的区别就是臣茗很优秀，而他只是个废物。
废物和天才怎么能做好哥们呢？他说话你看云，你说东他听西，两个人根本没办法交流，他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到达的高度是你望也望不到的，更别说推心置腹侃侃而谈一些叨叨话了。
他没有做过狩猎妖兽的很难的揭单任务，也没有外出过去解决流自城附属周边的困难，没有具体完成过某件大事，也没有来过云芳秘境历练虽然是因为来云芳这件事被宗主禁止了。
白景梦太不努力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好好控制灵力的强弱所以自己才会和臣茗之间隔出距离他在原地打转，而臣茗没有办法去理解他那些小小的小小的、对于任何一个宗门弟子看起来都算不上是愿望的执念。
“我，我想去一次云芳秘境我是真的真的想去一次四年一次的云芳秘境”白景梦默默地说，“人生人生哪有那么多四年可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里”
人生哪有那么多巧缘啊只可惜了我从来没有去过云芳秘境
臣茗猛地一顿。
白景梦没有发觉，继续惦记着自己的念头小声嘟囔。
“那你跟我走，”臣茗打断道，“宗主那边我会去说，但你得跟我走。”他看着白景梦的眼睛，“不是和别人，是和我，和我一起进入云芳秘境。”
白景梦愣了一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和我一起进入云芳秘境。”臣茗又重复了一遍。
翎忽然一巴掌拍开臣茗，揽回白景梦的手腕，把白景梦整个人都包在臂弯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护着他。不管是在云芳秘境还是世上的任何地方，在任何人面前，我都会护着他。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护他此生周全。”
“你？你如何能护住他？你如何护得住他？”臣茗再次扣住白景梦的手腕，“诗讣跟我走。”
“那你呢？你又如何能护住他？”翎把白景梦包得更紧了。
臣茗昂然地仰起头，翎也正看着他，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都漠无表情，好像下定了决心到死也不要放手。
宇古文庙的钟声响起，三川河的河面有涟漪荡开，身旁有行人你推我攘，市集比之前更加喧闹了，好像是有什么余兴节目开放，欢呼和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
臣茗看着翎的眼睛，他缓缓地说。
“可你忘了，事因是谁吗？”
“砰”的一声巨响，头顶有金红色的烟花炸开，翎的瞳孔骤然紧缩。
臣茗看着他，湛蓝色的眸子里映着翎的影子黑色的长发，乌黑的眼瞳，清秀的脸和记忆中的某位旧人重叠了，他穿着白色的流云长衫。
缓缓地，缓缓地翎放开手，他低着头，不再说话，不看白景梦的这位师兄，也不看白景梦，甚至还轻轻地推了一下白景梦。
他把白景梦推向了臣茗。
白景梦一头雾水，对于臣茗和翎的闲谈他插不上话，甚至倍感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像是在说他，又不像是在说他，他听不明白，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懂，简直比上古宗卷里的古文字还要难以解读他最不喜欢解读古文字了，一看就头疼。
他想翎的意思大概是让自己跟着臣茗回到流自白氏那边，让自己和流自白氏的子弟一起去云芳秘境那颜蕴和兰凌怎么办呢？他俩不也想去云芳秘境么？如果自己走了，四人成组的队伍里不就少一个人了么？如何进得去云芳秘境？
白景梦疑问地回头，他以为翎会告诉他放心、没事、之后能胡乱找个人来填补空缺，可翎进入眼帘的那一刻，白景梦忽然觉得翎很难过。
这让他想起了街头那些流浪狗。他每次看见狗狗的主人把狗狗遗弃时都是这个模样。他知道你不要他了，知道你要把他送人或者丢掉，可是他还是装出一副很乖巧的样子，拼了命地冲你摇尾巴吐舌头。他就盯着你，不吵也不闹。
因为知道，所以表现得很乖，可他的心里难过啊。
翎现在就像狗狗翘起了尾巴，可他只能摇一摇再放下他知道你会离开，所以眼巴巴地盯着你，就那样盯着你等着你离开明明快要哭了，却什么都不说如果如果你还能回去摸摸他的脑袋。
“我我就不去流自白氏那边了吧。”白景梦想了想，回过头对臣茗说，他心里也很忐忑，他怕翎不是这个意思，也怕臣茗不答应，转头就告诉宗主自己身在云芳了。
不过白景梦最后还是拿定了主意，他决定了留下来。
他希望翎是想他留下来的，并且也明白自己怎么也十八有九了，也该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道理了宗主知与不知他来了云芳这事儿，总归都是要挨罚的，不差个朝夕早晚。
“主要，主要是我有组了，我和颜蕴、兰凌还有翎是一组哈，哈哈正巧四个人，少我一个他们就拿不了进入云芳秘境的牌子了。”白景梦挠着后脑勺打哈哈。
臣茗沉默着看他，白景梦尴尬地咧嘴笑，面对着臣茗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上翎。
白景梦还在面对着臣茗尴尬地笑，食着却在袖衫底下勾翎的手指，翎没懂，白景梦又勾了勾翎的手指，意思是自己不走啦，放心放心翎一愣，倏尔浅浅淡淡地笑了。
“师兄，这里是云芳城，”翎看着臣茗的眼睛，“谁也不敢造次。”
“臣茗师兄！臣茗师兄！”有清甜的嗓音从臣茗的身后传来，都听见了，是在喊臣茗。
白景梦和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是名身着流云白衫的姑娘正蹦跶在人群中央，冲着臣茗招手，姑娘的身后还跟着其它流自白氏的师兄弟。
臣茗闻声却不搭理，依旧把目光放在白景梦的身上。
“臣茗师兄！臣茗师兄！”小师妹隔着老远就在不停聒噪，时不时跳起来大喊，其它的师兄弟实在无力阻止这位活跃的小师妹毕竟臣茗离开了多久，她就逮着师兄师姐们嚷嚷了多久，大家都受不了了。
“欸，欸？！？”跳起来招手的小师妹忽然就看见了臣茗旁边的白景梦，“那，那不是白景梦吗？！”
“我的天！这也，这也太晦气了吧！”小师妹给旁边的师兄指了指臣茗的方向，皱着鼻子不满地说，“这在去云芳秘境之前碰见了白景梦，肯定要倒大霉的啊！”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旁边的身兄凶了她一嘴，“能别嘴碎了吗！你不知道臣茗师兄和白景梦关系还不错吗？”
“啊？”小师妹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良久，臣茗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了，“诗讣执意如此，那便去吧，万事小心。”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翎，转身走向那群流自白氏的子弟，“宗主那边我会去说明，诗讣不用担心。”
臣茗的身影归于人海，渐渐不见，白景梦望着臣茗离开的方向长长舒出一口气，他莫名有种打仗归来的感觉。
翎同着白景梦一起把目光放在臣茗离去的方向他忽然扣紧了白景梦的食指。
夜幕中，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直到最后最灿烂最漂亮的一颗炸开，高空坠落的漫天星火落下彷如金色的花雨飘摇夜风，颜蕴的周围都被照亮了，是个不大的小院，靠墙的地方墨绿成荫，院角有一间亮着昏黄灯火的小屋。
这里并不是医馆，而是兰凌的住处。
小屋坐落在一座非常大的府邸之中，整座府邸在云芳城城内却出奇的安静，灯火并不明亮，只有走廊和大门边挂着红纱织覆的宫灯，府邸里都是和兰凌一样身着红白长袍的妖族除了正在房间内为兰凌医治的那位。
大大小小的瓶子摆得满地都是，有擦涂的膏药也有吞咽的药丸，旁边有纱布绷带和银质的剪刀镊子，水盆里的水早染成了乌红色的血水。兰凌正老老实实地趴在床榻上，旁边是位身着华服的少女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竟然是医师。
“疼么？”
“不疼不疼，嘿嘿”
正在给兰凌上药的医师少女突然加大了手劲儿，兰凌浑然一激灵，两只耳朵都立了起来，“错，错了错了，铁骨姐姐我下次再也不乱来了”
医师少女并不应他，漠无表情地拿起另外一只药膏，细长的手指节骨抠下一团药膏涂抹在兰凌后背这位医师少女并非人也并非妖，是鬼魅，她的黑色的长发半绾，金玉佛莲的步摇钗搭，一张精致粉饰的人面皮囊下是一具森然人骨。
她是兰凌的友人，也是兰凌的老师，是云芳城城主、妖界之主九尾狐仙的近侍人称河梨鬼母“铁骨”。